“……任小姐去世三个多月时,闻明轩带着聂雪回老宅,但玉姨知道后极力反对,首先就是任小姐去世时间太短,再就是你太小了。于情于理,闻明轩都不适合这么快再婚。” 最后结果自然就是阮琇玉的反对没用,聂雪使了“手段”让闻明轩必须娶她,也因此阮琇玉对聂雪的观感非常不好,更不放心将不足半岁的闻昭非交给她照顾。 “……玉姨不喜欢聂雪,聂雪婚后也不往她跟前凑。这是她们之间谁都难以调和的矛盾。”
第44章 以寇君君的判断,当年聂家找媒人来闻家为17岁的聂雪议亲被拒时,聂雪和阮琇玉的矛盾就埋下了,而这早在闻昭非出生前,甚至和任颜都没太大干系。 “还能称得上大矛盾的……” 寇君君沉吟良久才继续道:“昭非应该有印象,聂雪曾经上门请闻老先生帮忙她弟弟入职学校当讲师的事情,老先生连自己儿女们都不肯帮着说说话,更何况是她那样明摆着就是要走后门的事儿。” “我后来听说,她弟弟果然就没聘上。偏偏这个事情后没多久,我和老赵给你申请到了破格录取名额,不能排除她将这个事情记恨到玉姨身上。” 寇君君的推测不是没有道理,闻家那边到现在大部分人都还觉得闻昭非能读医,是闻老爷子和阮琇玉的偏爱。 而聂雪弟弟落选,纯粹是他能力不够,闻鹤城答应帮他说话,才是真的要晚节不保,被人一起笑话。 “昭非,但无论她因为什么记恨了什么,都是她个人品行的事情。她也势必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聂雪和阮琇玉的矛盾肯定不止她知道的这些,人心如此复杂,也可能不需要太严重的矛盾,就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恨之入骨。 寇君君心中一样是沉甸甸的,对于阮琇玉的遭遇和去世无比遗憾和难过。她话里没有提起几乎隐形在两个女人身后、却负有不可推卸责任的闻明轩,是因为提起他,只会更糟心,只会加剧闻昭非的心结。 说严重点儿,真正让闻鹤城晚节不保、抱憾余生的人是闻明轩,但凡他有点儿担当,都没有聂雪那么多事儿。 “别忘了玉姨去世前叮嘱过你什么……不要恨,是不想你像现在这样自责或自厌,但她没有阻止你为她申明正义,恢复名誉。” 阮琇玉的家世教养极好,但她没有安于享乐,逃避责任。国难当头时,阮琇玉和当年的京城林家一样散尽手中绝大部分家财捐钱捐药捐设备。 阮琇玉去世时,寇君君也在病房里,此时回顾起来,她恍惚觉得阮琇玉是知道谁举报的她。 阮琇玉拉着闻昭非的手留下这话,最后一眼却看去了病房的玻璃窗。 站不下太多人的病房外,聂雪在内的几个儿媳都在玻璃窗前站着,阮琇玉那一眼其实应该是警告。 讽刺地是,聂雪当时是直接晕倒了,还因此在医院里得了点儿好名声。 “我没有忘记,谢谢师母。” 闻昭非的眼底恢复清明,他追究聂雪究竟在恨他,还是恨阮琇玉,又或在恨什么其实毫无意义,他只需要知道是聂雪和纵容聂雪的闻明轩导致了他祖母的悲剧,害死了他挚爱的亲人。 赵信衡看闻昭非面色恢复不少,心中稍安,他看一眼窗外天色还亮着,但日头早已不见,时间大抵已经快八点了。 “我去煮点粥,不论你要怎么计划,都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干,佩佩说是不是?” “是,”林琅音色清脆地应了,她朝看来的赵信衡笑着点点头,“老师放心去。” 闻昭非起身,眼底有歉色浮现,“我和你一起……” “不用,”赵信衡摆摆手,转身走了。 寇君君将举报信纸折好放回空白信封里,再看向闻昭非,“玉姨是你老师的师母,你待我如何,你老师就如何待她。” 寇君君不称阮琇玉为师母,是因为玉姨这个称呼于她而言更为亲昵。在给阮琇玉申明正义、恢复名誉这件事儿上,她和赵信衡都义不容辞。 但同时她和赵信衡也更知道,阮琇玉去世前真正牵挂的是什么。阮琇玉宁愿什么都不告诉,也不希望她百般爱护的孙儿此生都留在这个阴影里。 不要恨,是她对闻昭非的要求,也是给他的祝福。只有不被仇恨蒙蔽双眼,闻昭非才能找到属于他的幸福和归属。 闻昭非一贯很听阮琇玉的话,他也一直这般努力地去做。上天也终于眷顾了他一回,将林琅带来他的身边。 “佩佩陪着你三哥,我去厨房看看,”寇君君心中也挺担心半句情绪话语都没有的赵信衡,她拍拍林琅的手臂,就起身走出堂屋。 林琅一直紧紧握着闻昭非的手,她侧身看向闻昭非,语气坚定,不容拒绝地道:“我要陪你。” 闻昭非哪里会拒绝林琅的陪伴,他只是愧疚于自己的内心还不够强大,让老师师母和林琅都陪着他难过,陪着他饿肚子。 “谢谢,”闻昭非将林琅拥进怀里。 林琅抬手回抱住闻昭非,再学着闻昭非日常拍抚她那样,拍拍闻昭非的脊背,许久后,她低低道:“三哥可以想奶奶,奶奶爱你,会希望三哥想她的。” 林琅一语中的,闻昭非常常就是不敢想阮琇玉,每次浮现这个念头,都伴随着无尽的自责、愧疚和无力,他在林琅耳畔极轻地问道:“真的吗?” “嗯,”林琅再肯定地应声,“我以前也想姥姥又不敢想,但后来我明白了,我可以想她,她那么爱我,只会高兴我能在快乐或难过时想起她。” “只要我还想着她,她就没有走,一直在我心底陪着我。” 林琅蹭蹭闻昭非,感受到闻昭非心底一直存在又努力掩藏的思念和难过,“你也是。奶奶那么爱你,你也那么爱奶奶,她就一直活在我们心底里。” “嗯,”闻昭非被林琅说服了,他前额靠在林琅瘦弱的肩上,眼睛闭上,深吸口气,五年多来,他第一次主动地努力地去想阮琇玉。 熟悉的话语持续在他脑海里回响:“别人有的,我们昭非也会有。昭非不怕,奶奶在呢。做人要先学会爱自己,昭非跟着奶奶学,不学你爷爷。你想当医生就当医生,奶奶永远为你骄傲……我的昭非,答应奶奶,不要恨。” 闻昭非睁开眼睛,眼底没有意识的坚冰已然融化,他吻了吻林琅的耳侧肌肤,“佩佩想听奶奶的事情吗?” 林琅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来,她看到的闻昭非终于摆脱那些负面情绪了,连连点头,“想的,我老早前就想知道啦。” 林琅近来一直热衷找寇君君聊她姥姥,找简老问她姥爷任职期间的事情,他们知道的其实都不算多,但仅仅是翻来覆去相似的话,都能让林琅高兴。 林琅的高兴源自她对姥爷姥姥的爱,想必她也对阮琇玉好奇很久了,但不想惹闻昭非和寇君君伤心,才一直没有问。 闻昭非重新坐好,再放开些手臂,不至于让林琅被他抱得难受,随后他和林琅说起他祖母阮琇玉的那些事情。 嫁给闻鹤城前,阮琇玉是进步女学生,是家世响亮又特立独行的闺秀,嫁给闻鹤城后,她也不仅仅是大学教授的妻子,还是个生财有道的女商人,是爱国者和钢琴师。 大约在闻昭非出生后,她才真正回归家庭,过起普通老太太含饴弄孙的生活。 “奶奶居然还会弹钢琴?可我没在京城家里看到钢琴啊,”林琅也是随闻老爷子逛过闻家老宅里的仓库,没看到钢琴那样的大家伙。 闻昭非轻声解释道:“现在爷爷住的地方其实是学校安排给爷爷的福利房,在局势变得紧张前,爷爷是随奶奶住在她的嫁妆楼里。就在你姥爷姥姥给你西式别墅楼的地址附近。” 所以闻昭非能确定那个房子应该曾是林家俩老给林可萱的嫁妆,而非慕家在京城的产业。 他们习惯将老爷子住的地方称呼叫老宅,但其实那里并不算是,属于阮琇玉的西式嫁妆楼外,曾经还有真正的闻家老宅四合院。 那栋四合院地理位置太好,也太惹眼,老爷子和阮琇玉立下决断将它变卖,换成几个小四合院作为儿女们的结婚基金分出去了。 “奶奶最喜欢的钢琴还在嫁妆楼里,我八岁前每年还是会过去小住一俩个月。奶奶走后,爷爷和我都不常去。等下次回京城看望爷爷,我再带你去。” 林琅闻言感兴趣地点点头,“好呀,那三哥你是不是也会弹?” 闻昭非稍稍迟疑才点了点头,“嗯,和奶奶学过,学得一般,奶奶说我没有天赋。”阮琇玉评价他的琴声只有技巧,没有感情,更没有热爱,很快就不要求他继续学了。 “哦,”林琅点点头,总算有闻昭非也学得一般的东西了。 闻昭非捏了捏林琅嫩乎乎的脸颊,沉吟道:“佩佩想学,我还是能教你入门的。” “不了不了,我也没有天赋,”林琅连连摇头,她还是更喜欢做题和组装零件,有点儿空也还要练字,没时间匀给音乐。 寇君君再回堂屋来,发现闻昭非能对着林琅笑,还欺负人地捏人脸颊,心中松口气,她走来把林琅“解救”出来。 “走,我们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好,”林琅点点头,挽着寇君君的手走了,要跨出门时,才回头朝闻昭非眨眨眼睛。 闻昭非勾起嘴角回林琅一笑,又再释然地轻呼出口气,他心中犹存的怨和恨,要留给罪魁祸首们,而非他仅有的、珍视的爱人和家人们。 稍显简单的晚饭后,众人轮流去洗漱就回房休息。 现阶段他们还在农场,想再多也做不了什么。 时机未到,他们能做的就是过好眼下的生活,让时间蓄力。 翌日起来,闻昭非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早饭比平时多吃了半个包子,林琅没吃完,他接过来继续吃了。 “在爷爷家专心学习,放心我,”闻昭非拉着林琅的手,低声告知,再低头亲一下林琅水汪汪的眼睛。 林琅闭眼又睁眼,点点头,又还是没忍住同闻昭非再次叮嘱和强调,“三哥要记住,你身边有我,有老师师母和爷爷们在。” 报仇是肯定要报的,但不是闻昭非一个人的事情。阮琇玉可是她姥姥最好的朋友,林琅也想出力。 闻昭非揉揉林琅微卷细软的短发,不勉强地一笑,再点头,“好,我记住了。” 林琅继续在门口目送闻昭非骑着自行车往红石场方向去,在闻昭非要转道停车回头看来时,她连连摆手,再往简老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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