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嫣在她面上看出了迟疑,便又道:“不瞒嬷嬷说,菜的口味极好,是我小时候的味道,叫我怪怀念的。” 听她如此说,何家嬷嬷放松下来,脸上满是笑容。 “您吃得惯就好,”她道,“我今儿下料又重了一点,想着应当是能更合您的口一些。” 林云嫣笑了起来:“嬷嬷知道我平日什么口味?” 何家嬷嬷的双手揪住了衣袖,而后又松开来。 “哎呀,我说漏嘴了,”她叹了声,忐忑地摇了摇头,“我原先是在御膳房当差的。” 这个答案,在林云嫣与徐简的料想之中了。 何家嬷嬷又道:“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的师父是负责给皇后娘娘、现在该说是皇太后娘娘备膳的,我一直跟着他做事。 娘娘的口味重些,淡了她就不喜欢。 娘娘常年如此,口味轻易不会变,我想着,郡主打小常在娘娘身边,应该也很习惯娘娘的口味了。” “嬷嬷说对了一半,”林云嫣示意嬷嬷先坐下来,道,“我说这口味怀念,慈宁宫以前确实是这样的,现如今倒是淡了些,娘娘年纪大了、御医交代的。” 何家嬷嬷轻轻“啊”了一声,愣神了好一会儿,才感叹道:“时间可真快啊,我记得的都是老黄历了。是啊,娘娘也老了……”
第217章 这也是缘分 没有什么翻天覆地、大起大落,岁月带来的变化都是日积月累、潜移默化。 何家嬷嬷认真想了想,连她自己近些年做菜时都少放了些料。 倒不是大夫们叮嘱,而是不知不觉间就如此了。 今儿若非郡主要来用晚饭,她也不会回忆着从前,特特加重一些。 林云嫣问道:“御膳房里也有不少老人,嬷嬷当年怎么就出宫了呢?” 何家嬷嬷叹了声。 既然说到了那些往事,她也不藏着掖着:“老家那儿定过婚,男方催着成亲,哪知道前脚出宫、后脚他们要退婚。 我使人打听才晓得,那男的见异思迁,还在老家那儿胡乱编排抹黑我,我就不愿意回乡去了。 正好国公府要聘个厨娘,我就去试菜。夫人、也就是国公爷的祖母特别喜欢我做菜,我才能在京中生活下去。” 有了立足之地,也渐渐适应了国公府里的生活。 如此操持了几年,郭氏夫人却病故了,留下唯一的女儿徐缈。 “缈姑娘心善又温和,十分思念亡母,”何家嬷嬷缓缓道,“她时常来厨房,为的就是跟我学几道亡母喜欢的菜品,亲手料理、供奉。 次数多了,她与我也熟悉起来,偶尔会说些不愿与丫鬟、贴身嬷嬷们说的事情。 大抵都与她父亲有关。” 那些都是幼年失恃的孩子会担心的。 “父亲会不会续弦?继母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善待我?” “身边妈妈们总劝我,续弦是很平常的事,我若耿耿于怀,反而会让父亲为难。” “可父亲前回安慰我说,他没有续弦的心思,他很是想念母亲。” “是我太执拗了吗?父亲即便不续弦,往后身边也会有姨娘的。” “我只是个女儿,父亲没有香火承继……” 何家嬷嬷听着,当然会心疼徐缈,与其同时,她又觉得徐莽很不容易。 对亡妻念念不忘的男人,与她从前定过亲事又变卦的男子一比,天上地下。 “这种念头要不得,我自己也知道,可我那时候看着缈姑娘,我就想好好照顾她,”何家嬷嬷垂着眼,道,“老国公爷那么精明的人,哪里会看不出来? 他找我说了一回,他感谢我陪伴缈姑娘,但他也没有那些心思。 眼下还都是心平气和,但长久下去,心境变化恐是要起纷争,他希望我自己多想想。 我听得懂好赖话,也知道怎样做最好,我请辞了。 老国公爷善待,给我介绍了一门好亲事呢,桃核斋也是在他的支持下才开起来的。 我嫁人后过得很好,丈夫体贴又和善,儿子懂事儿媳孝顺。 回忆起从前,我是有犯糊涂的时候,好在我这人很听劝,遇着的又都是贵人,让我走出了糊涂。” 说完这些,何家嬷嬷又笑了,笑容腼腆里又带了些羞赧。 林云嫣看着她,也不由一笑。 嬷嬷真诚,因而打转之时,才能遇着同样真诚的指路人。 她回忆前事时没有惋惜,只有感慨,可见正如她所说,年纪大了,前程往事都看得很平。 而那点不好意思,也绝非是对老国公爷还有什么不该存的念想,仅仅是因为在人家孙儿跟前说那些旧事,怪难为情的。 这么一想,林云嫣转眸看了徐简一眼。 徐简显然也是头一次听说。 见林云嫣看他,水灵灵的眼睛里满是揶揄,他呵地笑了声,道:“祖父是位很有意思的人。” 他认识的祖父,是个有意思的老头子。 那在此之前,就是个有意思的中年人。 有女子倾慕他,多正常的事儿。 祖父他模样英俊,身居高位,又只有一个女儿,祖母病故之后,徐简想,盼着给他当继祖母的勋贵姑娘,数不胜数了。 林云嫣听徐简这么说,忍俊不禁。 弯着眼笑了会儿,她又道:“嬷嬷自然在御膳房多年,对先帝朝的事情也有些了解吧?几位殿下都是什么样的人呢?我听皇太后说过不少定王的事,其余的,她老人家说得少。” 她突然问起来,何家嬷嬷也没有多想,只当是话赶话的。 话匣子已经打开了,既然郡主有谈兴,她便回忆着道:“我就在御膳房待着,几乎没有接触过几位殿下,都是道听途说的。 大殿下、定王殿下可惜呀,我们这些宫里做事的人都喜欢他,为人敦厚,从未听说过他乱处罚人,很好伺候。 晋王,听说他是个安静性子,脾气也好。 三殿下只是有些闷,没有活泼劲儿,不过殿下们出身如此,自不可能与寻常孩童一般活络,且他母妃严厉。 四殿下的性格倒是从小能看到大的,急性子。 五殿下早早夭折了,今上小时候粉雕玉琢的,那时候都太小了……” 更小的,像是如今封了贤王的八皇子、德荣长公主,何家嬷嬷就更说不上来了。 如此说道着,一桌子的菜也都凉了。 何家嬷嬷起身,道:“冷菜吃着不好,我热一热再端来。” 参辰忙进来帮忙。 林云嫣看着何家嬷嬷,道:“听嬷嬷这么说,我倒是有些遗憾,我母亲进宫时嬷嬷已经离来了吧?她没有能尝到你的手艺。” “御膳房里那么多厉害的厨子,”何家嬷嬷忙摆手,正想谦虚一番,忽然间心念一动,转了话锋,“确实是错过了,我那时候在府里给国公爷的母亲掌勺。 没想到兜兜转转的,我现在能给郡主做吃食了,这也是缘分呐。 您与国公爷的缘分!” 参辰正合上食盒盖子,闻言手上一顿,眼里惊讶一闪,余下的是佩服。 嬷嬷厉害,真会说话! 就这么几句话,他们爷别看面上淡淡的,心情好着呢。 等何家嬷嬷与参辰出去,林云嫣脸上的笑容渐渐凝了,带了几分沉重。 “请大夫替嬷嬷看过身体吗?”她轻声问徐简,“我瞧着嬷嬷不似有病在身。” 上辈子,她没有吃过何家嬷嬷做的饭。 在她嫁给徐简之前,桃核斋就于永嘉十二年初转手了。 因为嬷嬷过世,掌柜的何蕤举家回乡。 眼下已是十一年腊月,虽然她不确定“年初”到底是什么时候,但也就这几个月了。 徐简听的出来林云嫣的意思,道:“这一年多一直在给她调养身体,她没病没痛的,前两天又诊了脉,一切正常。”
第218章 灯下黑 屋外,寒风作响。 林云嫣听着呼啸的风声,抿了抿唇。 “她那时是怎么病的?”林云嫣问。 徐简回忆着道:“大夫说是春寒,也就七八天工夫。” 说到了这里,林云嫣不用多言,也知道徐简有一番判断。 徐简这一年多都请大夫给嬷嬷调理身体,可见他有担忧,而担忧也渐渐变成了疑惑。 何家嬷嬷虽说是不年轻了,但行动上依旧硬朗,精神头也很不错。 她又不是缠绵病榻多年亏空了身子,按理说,不应该会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断了命数。 徐简垂着眼帘,沉思一番,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她曾在宫里当差。” “我若没有尝她手艺,我也想不到。”林云嫣叹道。 从头再来,谁也少不得深思熟虑。 从前事情梳理上一遍又一遍,从中寻找各种破局的方式。 可再怎么仔细熟悉,也梳理不到一位已经离世的老太太身上。 徐简亦是如此。 再者,也是习惯了她现如今的身份。 俗称灯下黑。 “那般无形害人的手段,”林云嫣的眼神沉下沉,“莫不是那害了定王与朱绽母亲的毒方?” “很有可能。”徐简道。 从前的此刻,英国公府依旧风光。 朱骋通过李元发和席东家拿到了老实巷的两箱金砖,朱绽的母亲依旧“病着”,太监王六年还藏在阴暗处,谁都不知道朱家父子与这样一人有过接触。 没有人怀疑朱绽母亲是怎么病的,更没有人会把后宅女眷的病与定王之死联系在一起。 所有的一切都在水面之下。 而何家嬷嬷就这么走了。 “那等东西,”林云嫣蹙眉,“怎么会用到一个嬷嬷身上?” 那毒方说复杂也不复杂。 用的都是些药铺里常见的药材,日常去铺子里采买,都不会叫人起疑,只是配比之后出了“奇效”。 可彼时知道方子的,只有王六年那一串的,他们对何家嬷嬷动手做什么? 林云嫣喃喃着,自问自答,整理着思绪。 “兴许嬷嬷意外发现了什么,”她顿了顿,又道,“又或者是,他们发现嬷嬷曾在御膳房当差,认为嬷嬷知道些什么。” 前面一种,可能性不大。 何家嬷嬷平日在桃核斋后院,日常采买多是她儿媳出去,偶尔出门一趟,想要撞到什么、发现什么,可就太巧了。 后头一种,也很难下判断。 时间太久远了,即便嬷嬷真晓得什么,她都未必记得,或者说,未必上心。 就像是灯下黑,根本不会去细想其中牵连。 又或许是,她其实什么也不清楚,只是对方心虚了、以为叫她发现过端倪,而徐简又出入桃核斋,兴许那些最后都会落到徐简的耳朵里…… 既是猜测,自是猜得周全些。 林云嫣末了笑道:“兴许是我们想多了,嬷嬷真就是一场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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