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公公去了库房,查了一圈。 果不其然,那几桶酒的后盖都动过,里头的真贡酒装出来,又换了假的进去。 实打实的真酒,还在桶里的就只有那小半桶了。 他尝了一口假的,连连摇头:假的也不差,看来那背后的人也不是个缺钱的主。 不缺钱,折腾酒做什么? 手都伸到库房里来了,就不能更有点出息吗? 腹诽了不少,等再见到毛、卓二人时,这俩已经泄了气了。 卓公公先招了,把库房里几个同伙都揪了出来。 毛公公一面哭一面交代:“是个叫洪七的来寻小的,说是殿下身边的胡公公让办的,手里还有东宫的腰牌。 小的本来不信他,可他拿来换的酒又很好,这么多桶酒,没点儿银钱真换不了这么好的。 真金白银,没有太子殿下的意思,那胡公公舍得自己花银钱? 既然是东宫要换,小的哪里敢不从?” 曹公公叫他这一嗷,嗷得脑袋嗡嗡作响。 他是真的喝到假酒了! 要么不交代,一交代却是太子殿下? 他去御前回话,告诉圣上是“您的宝贝儿子换的酒”…… 曹公公伸手揉了揉额头。 怪谁呢? 怪他自己! 他没有想明白! 以皇太后的性情,即便知道库房出了差池,她也不会唱这出戏。 她老人家不这么收拾人! 其实是郡主在发难,一发发到太子脑袋上…… 要说郡主不是存心的,反正曹公公自己不信,想来圣上也不会信。 不过,曹公公想不明白的是——何必呢? 郡主没有必要掺和这事儿! 太子不知情,那就是底下人胡乱做事,太子挨一顿罚。 太子知情,太子挨骂挨罚的,也就顶天了。 不管哪一种,对郡主都没有任何益处,真就没有必要。 想不透彻,事情却还要继续办。 曹公公逮了那洪七,又把胡公公提了问话,最后真真假假地,都一一禀了圣上。 圣上一言不发,只转头看向老老实实坐在一旁的李邵。 李邵心里擂鼓一样。 直到这会儿,他都不知道哪一环出了问题,只知道底下人办事不利、运气也太差,竟然叫宁安发现了问题,还喊破了。 说起来,宁安这大半年,脾气越来越大了。 正思考着,突然间两声咳嗽声,震得李邵一个激灵,抬头看向圣上。 圣上接过曹公公递过来的茶,顺了顺喉头憋屈的气。 李邵见状,心念一动,噗通就跪下了。 “想明白了再说。”圣上淡淡道。 “是儿臣让人换的酒。”李邵道。 从父皇的反应,他就知道自己瞒不过父皇的眼睛。 这个时候,撇清只会火上浇油,他得老老实实说话。 “古月贡酒滋味与众不同,儿臣看得出来父皇当真很喜欢,”李邵垂着头,道,“您一直都很大方,皇太后、太妃、后宫的娘娘们,您从不吝啬。 叔父伯父,其他皇亲国戚,您也从不会落下谁,有功之臣,您也会赏。 这一次您还赏新科进士们。 可儿臣小气了,儿臣想让您多喝些您喜欢的酒。 儿臣没有以次充好,换上的也都是好酒,只是想把这些贡酒存下来,让您能多喝一些……”
第250章 该交的功课得交(两更合一) 说完这一席话,李邵不再出声,亦没敢抬头去看圣上神色。 殿内很安静,除了那点儿呼吸声,再也没有旁的动静。 李邵心虚归心虚,却也渐渐冷静下来了。 以他对父皇的了解,那套说辞是能平息父皇大半怒气的。 至于余下的怎么火要怎么发,他还有些吃不准。 可大、可小。 圣上看着李邵,良久,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是啊,邵儿从小就是这么向着他。 明明如此富足,锦衣玉食,可一旦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就会想着他。 一位天子,一位太子,什么山珍海味没有见过? 可圣上还是会时不时地,为儿子的孝心所感动。 邵儿学习骑射,去围场猎到的第一只兔子,就在内侍的帮助下亲手烤了,送来给他…… 圣上自己当过皇子、有许多兄弟姐妹,他现在还有其他儿子女儿。 有些孝顺,背后存着讨好与“指点”。 而另有一些,单纯就是孩子的孺慕之情。 邵儿不用讨好他,邵儿也没有母妃在背后教他,他的惦记就是惦记。 惦记他,惦记皇太后,也会惦记下皇贵妃。 这么一想,圣上面上的郁气散了些,问道:“那些酒,都被你弄到哪儿去了?” 李邵答道:“儿臣让人运出宫去了。” 他要那些酒,本就不为了糟蹋。 古月送来了九大桶,最初圣上分了一小半后,那空了的木桶就闲置着等着扔。 后来,他把那空桶都搞到手里,把偷偷装出来的酒又给灌了回去。 连桶装着,寻了个地方储藏,也免得保存不利、平白就坏了。 等要喝了,开栓子装些就是了。 “你关心朕,作为一个儿子,你的孝心让父亲十分感动,”圣上顿了顿,又道,“可你不止是朕的儿子,你是皇太子,你去动库房的酒来孝敬朕,唉……” “儿臣做错了,”李邵的头垂得更低了,“儿臣等下就让人把酒送回来,明日早朝,儿臣会自述过错。” “说什么?说你把谢恩宴的酒换了,就为了让朕多喝点?”圣上摇了摇头,哼道,“朕都不知道怎么骂你,你就别为难御史们了。去慈宁宫,先给皇太后和宁安赔不是。” 这会儿,当然是圣上说什么便是什么。 李邵应得很痛快,立刻从地上爬起来,退了出去。 曹公公默不作声去送他。 两人站在廊下。 夜风拂面,李邵揉了揉膝盖,低声道:“曹公公,我这事儿做得不对,父皇跟前还请公公多替我说说好话。” 曹公公轻声应了。 好话能说就说,至于反过头去火上浇油,他也不是疯子,自个儿在圣上跟前寻不痛快。 他只是还没有看清楚,宁安郡主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此想着,曹公公转头往内殿方向看了一眼。 晚上这些事情,他都能理出来这些,圣上岂会看不懂? 圣上让太子殿下去慈宁宫,赔不是归赔不是,怕是也有另一层意思。 “走吧,”曹公公道,“杂家也一块过去。” 另一厢,慈宁宫里,皇太后握着林云嫣的手,嗔怪地看着她:“你搬救兵,还说什么崴了脚,你是要吓坏哀家。” 林云嫣嘴上应得特别好:“是我的错,我考量不周,让您担心了。” 皇太后又嗔了她一眼。 态度这么好,谁还舍得说几句重话? 可这事情,不仔细掰扯几句,她心里又着实不得劲。 “知道怎么搬救兵,好歹还不是个缺心眼,”皇太后道,“哀家别的不怕,就怕缺心眼的。” 宫里“怪事”太多,想要立足,需得自己甄别。 云嫣倒是不用在后宫里谋生,但也不是与这前朝后宫没有任何一点关系。 倘若缺心眼、分不清好赖,她即便是皇太后,在边上使多大的力气,都未必能护一个周全。 弄得不好,连她自个儿都得赔进去大半。 “可你说你不缺心眼,怎么往库房折腾去?”皇太后说着,在林云嫣的手背上打了两下,偏又不舍得打重了,“防东防西还防起哀家了?哀家能害你不成?赶紧给哀家一个准话,你到底掰扯谁呢?” 到了这会儿,林云嫣也不会瞒着皇太后,直言道:“太子。” 皇太后脸色微变,抬手轻轻又打两下:“昏头!他昏头,你也昏头!” 难怪不肯提前告诉她。 就是知道一旦说了,她肯定会阻拦。 “太子把酒换了,你便是喊得满天下都知道,他也就是挨几句骂,最多就是罚,不痛不痒的,”皇太后道,“那是圣上最看重的儿子,人家父子一个口袋,酒水在哪儿碍不了别人。 往后他还是太子,将来他还是要登金銮殿,你平白无故得罪他一回。 他要不记仇,倒也无所谓,只当小打小闹的。 他若往后真记仇了,他不到二十,哀家却是这把年纪了! 哀家一定会走在他前头,等那时候,你被他寻麻烦,你还要从哪儿搬救兵?” 话音落下,皇太后就见林云嫣的眼眶全红了。 晶亮的泪水珠子含在眼眶里,眨巴眨巴着就要砸下来。 皇太后的心不由一痛。 话也不算重,怎么倒要哭出来了? 显得她这个老太婆欺负小孩子了。 林云嫣确实心里梗得慌。 娘娘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在怪她,而是满满当当的关心。 不是重话,但都是真话。 娘娘走在了前头,搬救兵都无处搬的处境,林云嫣真真切切地经历过。 正因为不想要那样的结局,她今时今日才不得不去得罪李邵。 只是那些“过往”,她无法向皇太后说明。 皇太后见她要哭不哭的,思来想去,还是不再多说,只让王嬷嬷去打水来,让林云嫣净面。 刚收拾妥当、抹上点香膏,就听外头通传,说是太子殿下与曹公公来了。 李邵走在前头。 先互相行了礼,他才道:“库房里的贡酒是我换的。” 皇太后面露惊讶之色,故意道:“你换那酒做什么?” 李邵又把那套说辞讲了一遍。 “你这孩子,孝顺是好,但也要注意方式,”皇太后摇了摇头,道,“明明是好心好意的,最后却成了这样。还好事情也没张扬开,自家人嘛,都说得清楚。” 李邵忙又赔了罪,再与林云嫣道:“宁安要那酒,我让人给你送去。” 林云嫣抿着唇,就这么点了两下头。 等李邵与曹公公离开,皇太后抬手按了按眉心。 圣上让曹公公陪着来,摆明了是不想闹大、传开的意思,她当然也就顺水推舟,不至于为此与圣上争一个高下。 只是…… 皇太后轻声问林云嫣:“这个结果,你可是满意?” 林云嫣心里,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靠几桶贡酒就让李邵跌个大跟头? 她也好、徐简也好,都不会那么天真。 那是圣上的儿子,即便戴上什么“没把新科进士放在眼里”的高帽子,也就那么一回事。 伤不到筋、伤不到骨的。 不过是,任何一张大席都得有个章程,主菜再热再金贵,开胃小菜也得先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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