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满意了,清了清嗓子,一脸慎重:“不能小看辅国公,一个不留神,就跟那王六年一样了。 要有个痛快倒也还好,但你我这种身份,大抵会落到那姓曹的太监手里,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你不晓得冯内侍的近况吧?人还没死呢,半口气这么吊着,就为了有个活口,往后说不定有用。 我悄悄打听过,惨哦!” 汪狗子被太监阴测测的口气弄得后脖颈发凉。 倒不是怕,而是瘆得慌。 他赶忙又表忠心,又明态度,那太监这才满意了,转身离开。 汪狗子送走了人,忙不迭回到偏殿里,连喝了三盏热茶,才去了一身鸡皮疙瘩。 “老阉货,惯会恐吓人。” 汪狗子在心里骂了两句。 也就是他担的这个事儿,身份又远,平日根本见不着主子身边厉害的人物,只能通过那太监。 要是能让他到主子跟前回话,他再品出些内情来,主子岂会发现不了他汪狗子是个机灵的? 他肯定有好前程,就是叫这么个老阉货压着,出头难。 御书房也知道李邵去过辅国公府了。 圣上不多问,曹公公也就不多提。 转眼又过十来天,二月尾端,圣上又听说李邵请御医去给徐简会诊。 他不由好奇起来。 曹公公奉命把李邵请进了御书房。 李邵站定,恭谨与圣上请安,而后依言在边上坐下。 圣上放下朱笔,靠着椅背缓了缓神,问:“你让太医们去给徐简会诊,诊得怎么样?” 他还记得,邵儿先前质疑徐简故意装伤。 李邵答道:“上次去国公府,徐简与儿臣说三月初大抵能复朝了,但宁安当时不太同意。 他年前上折子时提过,最好能养到地气暖了,恢复过来、巩固住了,往后不用再为腿伤耽搁事情,现如今他改了主意,想来是因为儿臣这里出了些变故,他也是着急。 儿臣自然是希望他能早日上朝,却也担心他的伤势。 原就是没养好,中途几次反复以至越来越不好治,这次若再勉力而为、害得又不行了,且不说朝臣们骂不骂儿臣,儿臣自己心里挺不过去的,也对不住宁安。 因此,儿臣才想让御医们去会诊看看,与他府上大夫商议商议。 要是好起来了自是最好,要是还不行,御医们劝阻也有理有据些。 好在,御医们判断是恢复了不少,说是清晨寒气还重,上朝还得再缓缓,但日头好时、上下午出来转转活动一番,还更有利康复。” 圣上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 看得出来,他很满意李邵的这一番回答。 不止不是他以为的“质疑装伤”,反而还带了不少思量在其中,邵儿这次做事,一步步地明确许多。 当然,这算不上什么突飞猛进。 要圣上说,就替徐简请御医这一连串的,本来也不是任何做事能力上的问题,而是行事的态度。 态度不端正,想法有偏颇,做出来的事情自然一团糟。 根本发挥不到能力那一步。 “你知道考虑徐简的伤情,这很不错,”圣上抿了口茶,道,“往后莫要再钻牛角尖,先前朕听你质疑他陷害你、算计你,朕都十分寒心。” 李邵的喉头滚了滚。 他哪里是“质疑”,他从头到尾都万分肯定! 徐简彼时透出的那些恶意,跟千针万缕一般缠绕住他,勒得慌。 甚至徐简自己都不否认是事情办坏了、拿捏他拿捏出了问题…… 李邵心里憋得慌,可他也清楚,现在不是与父皇争这个的时候。 一来,父皇不信他,二来,父皇更希望徐简能辅佐他,而他能信任徐简。 既然暂时要走合作的路子,李邵只能忍了忍,不把旧怨再搬出来。 且等有一日,他坐稳自己的位子,不用再被各有心思的朝臣们指手画脚挑刺的时候,他一定要让父皇看清楚徐简的真面目! “儿臣与他先前的确有些磕绊,也有不少不愉快,”李邵深吸了一口气,道,“可儿臣记得您说过的,他救过儿臣两次,宁安的母亲也救过儿臣,他们肯定不希望儿臣出事。只是磨合上出了问题,儿臣自己想偏了……” 圣上弯了弯唇,眼中有几分笑意:“你能这么想,朕很欣慰。” 之后,圣上又问了些近些日常起居,以及对朝政之事的看法,李邵都认认真真答了。 越听,圣上越是感慨。 还是态度的问题。 态度一旦端正起来,有模有样的。 其中自然有三孤的功劳,但李邵改了不少性子也是重要的一条。 “邵儿,”圣上温声道,“做什么事情都得耐得住寂寞,做学问是,寒窗苦读多年,再高的天资若沉不下心来,也是无用的,你与朕都碰不着那个寒字,也一点不苦,可一样要坐得住,你看朕……” 说着,圣上用手拍了拍堆在大案上的厚厚的奏章。 “一本接一本,不是一天,是每一天,朕就坐在这儿批阅,”圣上道,“就得这么耐着性子坐着,你明白吗?” 李邵起身,垂着头应了:“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等曹公公送了李邵回来后,圣上与他叹道:“朕希望他吃一堑、长一智,往后若能一直如此向前,倒也是好事。” 曹公公道:“殿下往后会明白您的苦心。” 三月后,天气暖和起来,枯枝渐渐冒了新芽。 徐简“遵从”御医们的判断,没有恢复早朝,只选在日头好的午后、奉召进宫。 曹公公来引徐简进去,笑眯眯地:“杂家都有好久没有见过国公爷了,走这一段路,不要紧吧?” 今日没有安排辇子,徐简从宫门口下车后就一路走着来。 “不要紧,”徐简道,“大夫也说我到了该走动走动的时候了。” 等到近前,圣上亦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徐简一番:“看你气色,朕放心多了。” “养伤多是闲着,”徐简以手作拳、抵了下唇角,又道,“臣与郡主正是新婚,也借着这几个月空闲,多些相处与了解,很是融洽。” 圣上就爱听这个。 他指的婚,和和美美的,听着就畅快。 “融洽就好,”圣上面上带了笑,“你们两个好好的,朕高兴,皇太后也放心。” 说道几句家常,之后全是正事。 曹公公把中殿的人都屏退了,自己留心把守着。 圣上收起了笑意,道:“年前的事,由你岳父在中间递了几次话,朕还没有当面与你谈过,好在事情都还顺畅。” “臣彼时也很着急,想面见圣上与您详说,又担心养伤再次半途而废,”徐简道,“中间还有些冒进之举,幸好您体谅理解。” 徐简指的是把裕门关的事情翻出来了。 圣上叹了声:“如此倒也好。” 当年瞒下,他有他的考量,如今看来亦有思考不周的地方。 既然选择了摊开了,圣上就不会反悔,积极来看,给邵儿多些教训,也给徐简一个交代,这未必不是解铃的好手法。 “年前的事、年前办了,你也不用因此惴惴,”圣上看着徐简,道,“朕听邵儿说,他前回与你谈得还算顺畅。 他这些时日端正许多,前两天闻少保都跟朕夸他,他以前心思太过浮躁了。 等你再养些时日,你再替朕看着他。” 徐简垂着眼帘。 圣上的这番感想,也是在徐简的意料之内。 李邵的问题从来都不是以他的能力能否担得起江山,开疆拓土肯定不行,守成按说不在话下。 只要他明辨忠奸、听得进辅政大臣们的谏言。 偏偏,李邵本性难移。 他最大的问题在于心性,他耐不住做君王的那份勤勉与端正。 他倒是能装样子,装上三五个月、很是像那么一回事。 徐简被李邵这种装腔作势给诓过好几次了,深受其害,也断不可能再信他,但圣上不同。 圣上以废太子为手段,内心带着期望,自然会满意李邵这些时日的改变。 徐简想了想,道:“臣也觉得殿下有不少变化,上个月他来臣府中,与臣开诚布公地说了不少,臣能从中听出来他的转变。 以前也是各有各的想法,臣自己上朝都在看乐子,您让臣跟着殿下观政,臣自己知道怎么做,但也着实不知道如何引导殿下更合适,以至于中间出了不少岔子。 好在说开了,往后更当尽心尽力,也让殿下能够更信任臣。” 圣上颔首。 徐简见状,继续道:“臣想请问圣上,您打算何时让殿下回千步廊观政?” 圣上挑了挑眉:“你觉得现在是时候了吗?” 徐简斟酌着道:“臣以为该给殿下一些鼓励。 如您说得,今年以来,殿下行事端正许多,连少保都夸赞他。 看得出来,殿下很是想重新取得您与朝臣们的信赖,想让臣子们看到他的改变。 他这般积极,也该有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成效,让他能更振作些。” 圣上失笑。 这道理自是好懂,但这种鼓励在他看来,一般都是给小孩儿的。 勉儿做文章了,他会夸奖,也赏些与孩子年纪相符的小玩意儿,临儿背诗背词了,他亦然。 说起来,邵儿还小的时候,同样如此。 “他现在可不是小孩儿了。”圣上道。 在父母心里、多大都是孩子,但在外头行事上,肯定不同。 徐简也笑了下:“文武百官一年辛劳都盼着考绩评优,得您赞许恩赏,殿下也是一样的。” 圣上哈哈大笑起来。 心情舒畅了,话也好说许多。 “朕原也没想着一定要让他等多久,就如朕去岁与你说的,你跟着一块观政,朕最是放心,”圣上道,“你说让朕多信任他一些,朕也想信他,但他此前总让朕失望。朕还是那句老话,等你能跟着了,就再往千步廊去。” 徐简闻言,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右腿:“臣只是不适应天明前露重寒湿,无法上朝,但白日里跟着殿下观政还是可以的。” 圣上听出他话里的坚持,叹了声,又打趣道:“朕要允了,宁安该不高兴了。” “郡主不是不讲理的,”徐简垂着眼,语里带笑,“她要怪也是怪臣,您就当是臣与她的小趣味吧。” 圣上一愣,复又笑了起来。 新婚小两口,还真是有乐子。 “你都这么说了,朕哪里还能拦着?”圣上笑道,“你等下和邵儿商量商量,这几天准备好了就继续去礼部那儿吧。” 徐简应下。 离开御书房,徐简去见了李邵。 “你说父皇答应了我去观政?”李邵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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