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大白天,没吃酒,您怎么扮都会有漏洞。” “您到时候就这么举,这个位子、照这半边,往他面前一站,定是有效。” 敲定之后,林云嫣牢牢记在心里。 果然如马嬷嬷所言,火烧了幔帐,李邵慌神间又看错了眼,以至于突然尖叫起来。 两人一出屋子,就在院子里看到了失魂落魄的李邵。 站在那株被劈倒的树下,浑身上下湿透了,雨水糊了他的脸,整个人都像魂飞了一般、成了雕像。 让林云嫣站在廊下,徐简拿起门边的伞去叫李邵。 “殿下,”徐简道,“您不能这么淋雨,里头的火差不多灭了,您不要紧吧?” 李邵闻声抬头看徐简,眼神涣散,可见人还懵着。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七零八落的,似是有不少人。 很快,来人露面,正是单慎与顺天府的衙役。 两厢一照面,单大人看着狼狈的李邵与严肃的徐简,本能地先行了礼。 李邵没有多大反应。 徐简客气了一句:“辛苦单大人了。” 单慎抿住了唇,嘴角抽了下、努力往上吊了吊,他倒是没想敷衍,就是假惺惺到自己都尴尬了,好在礼数上过得去:“不辛苦,不辛苦……” 的确不辛苦。 这压根也不是辛苦的事儿! 听说潜府挨雷击冒烟了,他真就傻了眼;赶到外头,知道大殿下与辅国公、郡主都进了宅子,他心里擂鼓一般,那是对未知危机的惶恐;等听见一声尖叫,他脚下打滑险些扑出去,满脑子都是“真的坏事了”。 而等真的站到这里,看到失神的大殿下、害怕的郡主、还算镇定的辅国公,单慎的脑海里也是浆糊一片。 这倾盆的大雨都倾到了他的脑子里了! 要不是地方不对、时机不对,单慎都想请徐简借一步说话。 他可以费力分辨,只是心里没底,还是想请这位菩萨明示几句。 信徒需要一个准话! 徐简看单大人那纠结万分的神情、大抵知道他在想什么。 真相自不能给单慎透底,徐简说的都是能说的那些:“晚上殿下在我府里吃酒,听说潜府出状况了就一道过来,先前简单查看了一遍,院子里倒了株树,正屋西稍间的顶破了个洞。 刚才查看时,汪公公失手打翻了油灯,烧了幔帐,好在很快就扑灭了。 就是殿下受惊避出来,郡主也有点吓着了。” 单慎听完,用力抹了一把脸。 过程基本都说明白了,余下的还要等他探查之后再分辨。 “殿下,”单慎唤道,“下官带人查看,恐要花些工夫,雨还大,您另寻个屋子歇会儿?” 李邵不置可否。 徐简替他拿主意:“单大人只管看,殿下这里有我。西稍间烧起来时只殿下、郡主与汪公公在,单大人要知道经过不妨问问汪公公。若要问郡主就劳烦再等等,让她先缓缓。” 单慎自是答应,迅速分派了人手,自己去了西稍间。 汪狗子已经扑灭了火。 他本该立刻出去寻李邵,但总觉得先前失手不太对劲,便推开了窗户,如此能看到院子里李邵等人的动静,他也能留在里头回忆一番。 刚才,殿下想把他手里的油灯接过去,他虽意外、却顺意而行。 没想到,他松开了、殿下却没有接住,油灯落在地上、烧到了幔帐。 不、不对! 他当时并没有想松手,是手上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刺到了一样,吃痛间出了岔子。 思及此处,汪狗子赶忙低头看自己的手。 手很脏,又是油又是灰的,糊得厉害,手指上被燎了几下,有些灼痛,倒不严重。 他仔细想了下那一瞬手上刺痛的位子,凑到油灯边上,对着光来来回回地看,好像是有一点未消的红印子。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汪狗子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会儿边上只有殿下和郡主。 殿下没道理这么做,郡主即便不怀好意,可她站得离了半个西稍间呢! 不会吧? 郡主看起来娇娇柔柔,怎么会有那样的本事? 再说,郡主刚看着被火吓得不轻,走路都得靠辅国公扶着。 说起来,汪狗子也对郡主幼年惊梦有所耳闻,郡主梦到过大火,她怕火、吓呆了,情有可原、也说得通。 汪狗子一面琢磨,一面又转回油灯跌落的地方,蹲下身仔细看了看。 湿漉漉的地砖上乱糟糟的,落了不少碎瓦,倘若真有小石子一样的东西刺中了他,这会儿混在其中根本无法分辨出来。 “汪公公。” 汪狗子还在思考,就见单慎大步进来了,他赶紧起身,问了安。 单慎也不耽搁,直接问起了经过。 汪狗子先给单大人指了指屋顶的破洞,又讲了交接油灯失手,到底没忍耐住,多了一句嘴:“小的当时只觉得手指刺痛,好像是被什么给扎了,要不然殿下还没拿稳,小的不会放手。” 单慎笑了下,带了几分安慰意思:“汪公公,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很寻常的。好在无人受伤,火也很快扑灭了。” 汪狗子一听这口气就明白过来了。 单慎并不信他。 人在遇事、尤其是自己做错事时,常常会选择撇清,把自己摘出来免受责罚。 汪狗子作为宫里人,见多了、也听多了。 他刚那句话也的确很像推卸,难怪说服不了单慎。 要说生气,倒也没有,毕竟连汪狗子自己都不能确定那一瞬具体状况,所谓的红印子根本算不得证据,因着救火,他手上乱七八糟的口子好几道。 为免事情变得更麻烦,汪狗子干脆顺了单慎的意思:“没有伤着殿下与郡主,当心是万幸了。” 单慎见他不纠缠,自然带过了这个话题。 他先蹲下身子看烧了的幔帐:“好在叫落进来的雨湿了一片,若是天干物燥,真就麻烦。这里打翻了灯油吧?要不然也少不了这些。” 汪狗子跟着看,附和两句。 等衙役寻来了梯子,单慎爬上去看那漏洞,隔了会儿下来,问道:“先前是上头冒烟吧?我刚看着已经消了,应该没有进一步的损害,就是破了那么一个洞。” 外头院子里,李邵被徐简请到了厢房避雨。 厢房里没有能坐的椅子了,李邵站在门边,依旧很是恍惚。 林云嫣站在他边上,小心问道:“殿下是害怕了吗?” 李邵不出声。 “我当真好怕呀,”林云嫣自顾自说,“起先还能冷静,等我看一眼那火苗,整个人都是懵的,手脚都动不了,满脑子都是火越烧越大、越烧越大…… 呼吸之间全是烟味,很呛人,偏我连咳都咳不出来,喉咙被掐住了一样。 耳边全是火烧木头的声音,我觉得很快那屋梁要塌下来,屋子要坍了。 我应该要跑出去的,可我脚下跟长了钉子一样,一点都挪不了。 殿下呢?” 林云嫣的声音带颤,语速越来越快。 描绘火场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难,且不说幼年的梦,她上辈子真真切切死在了大火里,亲眼看到过倒下的屋梁压住了徐简。 正因为经历过,她能说得绘声绘色,能再一次把李邵“拖”进火中。 李邵打了个寒颤。 回忆大火带给他的应该是灼热,可他却觉得冷。 “我,”他抖得比林云嫣厉害多了,那是发自内心的恐惧与不安,“我……” 林云嫣咬了下唇,追问道:“殿下那时候怕吗?被我母亲从火里抱出来时,您怕吗?” 双手捂住了脸,李邵两腿一软,蹲下身去。 先前走马观花一般在他脑海里闪过的画面再一次席卷而来,每一幕都是那么的清晰。 他本都忘记了,今夜又全部想了起来。 因为油灯,因为火光,因为看起来与诚意伯夫人极其相似的宁安。 “那时候,”李邵的喉头滚了滚,声音哑得如砂纸,“我半夜起来撒尿,是个太监来伺候我。 他很脸生,我好像没怎么见过他,他端了盏油灯来让我拿着,太烫了,我拿不住就……” 林云嫣的呼吸紧了,耳朵里是擂鼓般的心跳。 他们的目的就是这个,那一夜的真相离她越来越近,她迫不及待想知道,又不敢大声刺激到李邵。 攥紧了拳头,她尽量稳住声音,引着李邵往下说:“您打翻了油灯?”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李邵急切起来,“我想喊人、我想跑的,可我动不了,就像你说的那样,喉咙被堵了,脚下长钉子,等我回过神来时火已经烧大了。 然后就是那个太监,他把我抱起来说要去叫醒母后她们,可他就在里头打转,还说看不清往哪里走。 我挣脱不开他,他还捂我的口鼻,说不让我把烟吸进去。 火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我昏了过去,等醒来时已经在外头了,面前好大的火,整个大殿倒塌下来,我……” 恍恍惚惚地,他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第400章 我们是盟友(两更合一求月票) 雨势磅礴。 天空像是漏了一个洞,雨水源源不断。 雨水如雾,即便是不远处的正屋里的灯光,都被遮挡住了,根本看不清楚。 而他们的身后,这处厢房里,也只桌上摆了盏油灯。 微弱的,暗淡的,被透进来的风吹得摇摇欲坠。 可它又是那么炙热、那么浓烈,张牙舞爪一般映亮这里,就像是那场久远的大火。 前头是漆黑的夜雨,背后是张扬的火光,屋檐上垂下来的雨幕仿佛一把长刀,劈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处。 李邵的话语太过冲击,不止他自己没挨住,林云嫣都憋得慌。 她小口小口换着气,蹲下身子,直视李邵:“您最后看到我母亲是什么时候?” 李邵瘫坐着,肩膀耸着,双手又是抹脸又是抓头发:“就是醒来的那刻,她当时只着中衣,应该是睡梦中发现起火、根本来不及收拾整齐。 她跟我说了什么,我看到她的嘴巴在动,但我耳朵嗡嗡的,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说完她就又冲进大殿去了,她进去才不久、大殿就塌了,整个塌了!” 林云嫣哽咽着问:“她是想去救先皇后,对吗?” “应该是,”李邵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母后没有跑出来,好几个嬷嬷都没有出来……” 林云嫣又问:“我听说殿下后来病倒了,当日状况您一点都回忆不起来。” “我以前的确不记得了,”李邵的声音恹恹,“我不是没有去想过,每个人都想知道那夜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着火,父皇问、皇祖父问、太后也问,外祖那儿也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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