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不用安慰朕,”圣上微微摇了摇头,“怨有头、债有主,朕都知道,处心积虑放火的太监是凶手,他奉命的主子也是凶手。 邵儿年幼,怪不到他身上,但朕却不全然无辜。 是朕的坏脾气,是朕的一意孤行,给了凶手机会,最终酿成惨祸。”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多宽解之语也是徒劳。 见气氛僵持住了,徐简先开口往下推进:“东稍间的安眠香影响不到次间里,那么蔡公公与那嬷嬷大抵还是中了迷药。 因着殿下无事,臣猜测那猴脸太监许是拿药水浸了帕子,捂过他们口鼻。 他本该继续捂殿下,没想到殿下忽然醒了。 他没有立刻强硬对殿下动手,应是怕吵醒隔壁稍间里的人,以此来推断,他还没有来得及对稍间下手,或许不晓得点了安眠香,又或许不清楚安眠香有多大功效,等火烧起来时,他依旧不敢让殿下出声。 岳母大人虽未中药,但她隔得远,等她惊醒过来已经迟了。 她先救出了殿下,再冲进东稍间里,把人叫醒费了些功夫,又因为安眠香影响,醒过来的先皇后与嬷嬷们又吸入了浓烟,以至于踉踉跄跄坚持不到推开窗户。” 圣上深呼吸着。 良久,他道:“眼下来看,这是其中最有可能的一种状况了。是真是假,还要寻得佐证。” 而最好的佐证就是那猴脸的太监。 圣上稳住心神,双手紧握,道:“徐简,朕把这事交给你了,礼部、刑部那里,你尽快把旧案翻出来。 在这件事情上,前朝那么多官员,朕能信赖的、放心的只有你和诚意伯,你们翁婿两人。 朕说什么也要一个答案。” 徐简起身,恭谨行礼领命:“臣一定尽心竭力。” 若以此推断来看,对徐简与林云嫣算不得有利。 正如岳父先前与他说过的那样,圣上对先皇后越是怀念、越是内疚,就越会偏宠李邵,越不会放弃这个儿子。 可他们依旧得顺着这条线查下去。 因为林云嫣也要得一个答案。 身为女儿,她也有权利弄清楚母亲到底是如何遇难的。 况且,这也是他们接近那幕后黑手的一条道路,哪怕崎岖崴脚,也要顺着走下去。 曹公公先送徐简与林云嫣离开,李邵留下来。 “邵儿,”圣上从大案后出来,走到李邵边上坐下,父子两人面对面,“你会怪朕吗?怪朕当日不理智,害得你母后遇难……” 李邵一瞬不瞬看着他。 十几年过去了,母后的音容笑貌早就模糊了,可稚子对母亲的情感还是会存在于骨血之中,平日哪怕不记得,今夜回想起那么多事,李邵对母后的思念一下子迸发出来。 平心而论,怪算不上,怨有那么一些,可从理智来看,他知道怪不上,怨不了。 “宁安说得对,”李邵道,“凶手不是父皇您,儿臣不怪您。” “朕不是凶手,但朕有错,”圣上苦笑着道,“邵儿,有错得认,父皇当年若不是个逞强的,不要这点无用的脸面,与你母后低个头,事情就截然不同了。 这是朕的教训,以你母后、宁安母亲以及其他人的性命换来的教训。 朕时刻不敢忘,朕也希望你能记在心里。” 李邵沉默了一阵,梗着声道:“儿臣记住了。”
第403章 真的想要李邵的命吗?(两更合一求月票) 雨水未停。 从御书房到慈宁宫,想走近路得穿过御花园。 若是平日里自是无碍,眼下却是雨水加上夜幕,哪怕手里有灯笼都看不清脚下,两人便干脆绕行,沿着长廊绕过花园。 前头有内侍引路,幽幽灯笼光在风中是明是暗。 徐简也提了一盏灯,就照在两人面前的地砖上。 长廊并不都是平路,还有几处台阶。 徐简提醒林云嫣“小心脚下”,只得了轻轻一点回应。 他心里便是一沉。 今夜得到的消息很多,别看他们两人在御书房里与圣上分析来、思考去的,但那都是端着、正着,既要一个答案、也要一个进展,实际上并未真正有时间机会沉静下来,去把当年事情理顺。 尤其是林云嫣,她不仅仅是“旁观者”,她是受害人的女儿。 她的压力、负担远比徐简更重。 重到离开御书房后,脑袋就彻底放空了。 并非不想梳理,实在是像被异物卡住的轮子,转不动了。 徐简倒是愿意让她放空,什么都不想,呆坐一整天都行,但不能是呆“走”。 万一崴了脚,不值当。 再一次提醒之后,徐简干脆把提在两人之间的灯笼换了个边,牵住了林云嫣的手。 空荡荡的手心突然传来了温热体温,林云嫣微微一愣,转眸看徐简。 灯笼只照了一点前路,身边人的五官大半拢在夜色里,只能看到个轮廓。 好在林云嫣也适应了这个光线,亦对徐简十分熟悉,能分辨他的五官,但要看清楚对方眼中的情绪、自然是不可能的了。 她就这么看了徐简两眼,想起了些什么,弯着眼笑了下。 徐简听见了她低低的笑音,问她:“笑什么?” “一些从前的事。”林云嫣道。 徐简明白她指的“从前”,也很想知道具体内容,可眼下的确不是说那些的好时机。 抬眸看了眼不远处的引路内侍,徐简稍稍倾了些身子,小声道:“路上不好说,等到了偏殿那儿,你再告诉我?” 林云嫣应了声“好”。 如此一打岔,堆积在心头的情绪倒也散开许多。 夜风吹在身上,裹来了些水汽,沾在脸上带了一股凉意。 不多时,他们到了慈宁宫外头。 先前见两人进宫已晚,确定是要宿在宫里了,曹公公早使人来递了话,因此慈宁宫还给他们留了门。 小于公公闻讯迎出来。 隔得远、又暗,起先没看出端倪,等到了近处,光线落在脸上,便看清了两人仪容。 淋过雨,算不得干净整齐。 “这是怎么了?”他赶忙问,“小厨房里有热水,小的这就让人送去偏殿,郡主与国公爷赶紧梳洗了换身清爽衣裳。小的再让人备碗姜汤去去寒气。” “曹公公有准备,在御书房出来前喝了一碗了,”林云嫣说着,看向寝殿那侧,里头还亮着灯,“皇太后还没有歇?” “知道郡主与国公爷过来,娘娘等着呢,”小于公公答完,又补了一句,“您还是先梳洗,不差这点工夫,您这样去见皇太后,她老人家要心疼的。” 林云嫣自是应下。 偏殿里的物什都是用惯了的,只是挽月未跟着进宫,缺了个近身伺候的。 慈宁宫里固然不缺人,也有早几年照顾过她的,但林云嫣还是没把人叫来,只让婆子在耳室备好热水。 她自己去了外衣、坐在梳妆台前,摘了耳坠,取了发簪。 长发披散下来,先前在潜府那儿淋到雨了,马车上拿帕子简单按了按,外头那层干了,里头却是潮的,弄得很不舒服。 林云嫣刚拿起梳子,高大身影就挪到了她身后。 徐简从她手中拿过梳子,轻轻替她梳开:“挽月不在,可会不方便?” “又不是没有自力更生过,”林云嫣自嘲了一句,失笑着道,“落魄时连桶洗澡水都没有,脏得我自己都嫌弃了,这两年又过起金贵日子来,你倒担心我离了人手就不行了。” 徐简垂着眼,眸底带了笑意:“从奢入俭难。” 这倒是句大实话。 林云嫣经历过泼天富贵,也曾一朝跌落云间,死后睁眼又做回了她的郡主,大起大落全尝过一遍,真回忆起来,落难那时候逼着自己尽快适应苦日子,而在慈宁宫里醒来、她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富贵做派。 果然这难易就是不同的。 看着眼前的铜镜,林云嫣又在镜中看到了徐简。 徐简与她不同,他经过的岁月更多,而且有许多混乱与碎片,云端泥地转折过不知道多少回,起落交叉在一起…… 没疯,自是坚毅的。 坚毅到让人心痛。 “你先把湿衣裳换了吧。”林云嫣柔声道。 “等你去梳洗了我就去换,”徐简道,“别让皇太后久等。” 梳开了长发,林云嫣起身去了耳室,不愿让娘娘久候,她只擦了身子、没有洗头,收拾好后披散着头发往皇太后寝宫去。 徐简没有过去,独自留在偏殿里。 事关过世的岳母大人,小郡主与皇太后会有很多贴己话要说,他在边上坐着,碍手碍脚了。 那厢,皇太后见了林云嫣,难掩担忧之色。 “这么晚匆忙进宫,是出了什么要紧事了?”她让林云嫣在身边坐下,“先前御书房那儿来递话,说你们是跟着李邵回宫的,旁的就不清楚了。哀家心里不踏实,你悄悄说,可是李邵又犯浑了?” 林云嫣摇了摇头:“不是殿下犯浑,事情的确很突然,但也很要紧,您放松些,我慢慢跟您说。” 皇太后闻言,紧绷着的心松弛了些。 她最担心的就是李邵犯浑。 近些时日,眼看着还风平浪静,观政没有出岔子,与徐简的关系似乎也平和。 可毕竟是有前科的,在皇太后这儿,就怕两方又闹得不和睦,最后吃亏的还是云嫣夫妻两人。 没成想,这松弛也就松弛了一小会儿,等听说潜府被雷击穿了屋顶,皇太后的神色不禁凝重了起来。 “怎么会出这种事,”皇太后道,“这事情瞒不了,明日不晓得要生出多少说法来。” “我们进宫来,对外说起来就是禀告潜府之事,”林云嫣顿了顿,“还有一桩内情,圣上交代要小心谨慎,除了他、殿下、曹公公,以及我与国公爷之外,他只让我告诉您与我父亲,再不多往外头传一个字。” 皇太后呼吸一紧。 今夜竟然还有比潜府被雷击更隐蔽谨慎之事? “因那被打翻了的油灯,殿下想起了定国寺那夜的事情,”林云嫣咬了下唇,“他说,有个猴脸的太监让他拿一盏滚烫的油灯,他拿不住就失手了,太监抱住他、还捂了他的嘴,不让他呼叫……” 皇太后的脸色刷得白了。 她没有说话,只听林云嫣讲述,她的手紧攥着身下垫子,指甲都泛了白。 她这一辈子,唯一的亲孙儿早早夭折,儿子英年早逝,她虽心有疑虑也不得不接受现实,直到一年多前,她才知道了真相。 而她视为亲女儿一般抚养大的阿蕴也是红颜薄命,圣上说过会继续追查,皇太后也信他不会放弃,可她其实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这种事情,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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