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林云嫣唤道,“银甲寒光,一身寒气,我不让他近前了,您先看一眼,等他去换身衣裳、再让他来行礼。” 徐简跟在后头,拱手问了安。 皇太后抬眼,上上下下打量徐简。 许久未见,旁的其实都不要紧,主要是康健二字。 军报上并未提及徐简受伤,圣上也与她讲过,徐简驻守关内,其实并未与敌军交手。 皇太后心里有数,但还是亲眼看到了人、才算彻底放心下来。 心放松了,打趣的话也就多。 “这一身又沉又重,赶紧换衣裳去吧,”交代完林云嫣,皇太后又偏头与王嬷嬷说话,“换衣裳又不耽搁什么事儿,云嫣非让徐简先来给哀家看一看,显摆他俊哩。” 王嬷嬷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可不是悄悄话,皇太后的声音甚至还重了两分。 分明就是说给郡主听的。 于是,她也顺着道:“这么俊的压寨夫君,哪位女大王能不显摆?” 这厢两人从正殿出去,直直往偏殿去。 此前徐简也有几身衣裳留在这里,林云嫣让挽月用汤婆子捂着,已是暖烘烘的。 林云嫣要帮徐简解银甲,却被徐简偏身让开了。 她不由抬眉,疑惑地看他。 徐简自顾自解,简单解释了一句:“耽搁事儿。” 林云嫣听明白了。 挨得近了难免黏黏糊糊,的确耽搁。 徐简除了银甲,换上备好的常服,动作快又不乱,看得出来,他很习惯穿戴甲衣。 一面整理衣摆袖口,徐简一面问着:“嬷嬷刚说的‘女大王’是什么意思?” 林云嫣扑哧笑出了声。 没有藏着掖着,她把先前怎么与皇太后逗趣的话又与徐简提了一遍。 徐简最后点评了一句:“砸不歪,你往下扔了,我抢也得抢回来。” 林云嫣看他,唇角眉梢全是笑意。 当然,继续这般说道下去,怕还是得耽搁。 林云嫣略正色了些,低声提了一句:“李邵疯了,后宫嫔妃坐不住了,近来很是热闹,皇太后心里烦。” 徐简微微颔首。 他对此并不意外。 或者说,从他们两人算计李邵开始,就想到了事成之后,肯定会有这一幕的。 更详细的,两人并未往下说。 徐简已经收拾好了,林云嫣与他一道回正殿。 皇太后见他们过来,先吩咐了底下人摆桌。 待徐简恭敬行了大礼,皇太后道:“你回来了,哀家就放心了。 云嫣这孩子,哀家都不晓得说她是胆大还是心大,明知道是局,还敢跟着李邵往里跳。 生生撞到了李渡脸上!得亏没有出事,要不然哀家…… 你看着她,别叫她再闹那些事了。” 徐简只知李渡伏诛,具体状况还未掌握。 不过他也能猜得到,林云嫣胆大心也大,她就是去堵李渡的。 当然,在皇太后跟前,断不能这么说。 “还有这般危险的事?”徐简应允道,“您放心,我看着她,不会让她再遇险事。” 皇太后提过了,就不会追着不放,见已摆好了桌,便道:“早些用膳,早些回府,哀家知情知趣。” 军中一切从简,吃食上远不如宫里精细。 徐简也适应了。 在军中三五口速战速决,回来慢条斯理,仪态端正。 不止是他,多年行军的勋贵子弟都是如此。 军中能风餐露宿、是兵是将,京中是不落门楣的世子公子。 徐简又有些不同,他没当过几年世子,便已成了国公。 用了午膳,林云嫣本想留着再陪皇太后说会儿话,等娘娘午歇了再回,却被皇太后挥手赶了。 “才回来事情多,等该问候的都问候了,再过来同哀家说说裕门。” 话既这般说了,两人自是从善如流。 出慈宁宫,林云嫣没有忘记手炉,她自己抱了一个,又给徐简递了一个,都是刚换过的,隔着罩子热乎乎。 回到府中,徐栢见徐简久别归来,亦很激动。 徐简下了马车,与他道:“等下去诚意伯府报个信,就说我与郡主明日过去给家里人问安。” 徐栢连声应下,又道:“内院夫人遣人来说了,您刚回来难免疲乏,让您先歇会儿,不着急过去。” 林云嫣也听见了。 徐夫人惦着徐简,哪里会“不着急”呢? 只是徐夫人向来温和克制,晓得他们两人会有许多事想说,才如此留了话。 林云嫣的确有一堆事情要说,便也承了徐夫人好意。 回到屋里,看着熟悉的布置摆设,徐简才是真的完全踏实下来。 趁林云嫣换身方便衣裳的工夫,徐简拦了马嬷嬷,自己挑了茶叶备茶,等林云嫣从寝间出来,一碗茶汤正好。 两人隔着桌子落座。 林云嫣端起茶盏,轻吹了吹,抿了一口。 热茶下肚,只觉浑身舒畅。 隔了半年,林云嫣对边关状况大体上有数,反过来徐简对几桩内情毫无掌握,因而基本是林云嫣在说,徐简只泡茶、添茶,偶尔询问两句。 林云嫣是照着时间说的。 从定北侯府搜出两块金砖,到李渡谋划着要给先皇后安一个疯病,再到李邵以先皇后为仰仗、夜夜去潜府,以至给了她让苏昌将计就计的机会。 然后那一夜,李邵在吉安“摔”了个狠的,而她在山道上堵住了李渡。 亲手杀了李渡,也算是给她与徐简这么多年的困苦艰难一个交代。 唯一的意外是刘迅。 “他是被李渡弄回来的,至今曲州那儿没有报过失踪,应该是李渡把那头都安排好了,”林云嫣道,“他就在那辆马车上,我不能留他活口,就让参辰一并解决了。 这事除了我、参辰、牛伯,也就安逸伯知晓。 安逸伯帮着收了尾,想来是与庄子里剿灭的反贼算在一起、当作无名尸处理了。 我也同伯爷说过,怕徐夫人伤心,此事就此瞒下。” 徐简眉宇微皱。 说实在话,他对刘迅会出现在那里亦十分意外。 虽说大体能想到李渡原本想让刘迅做些什么,但李渡失败,那等直面状况下,当然不能留刘迅性命。 徐简不会顾惜刘迅的命:“死便死了,瞒下就行。之后她若问起刘迅近况,我随口编些就是了。” 况且,刘迅指出了耿保元的死因。 这是绝对不能被掀开来的隐秘。 一旦传出风声,等于是数盏明灯照下来,先前所有灯下黑的行事全部曝光。 李邵疯了,圣上会不与他们两家算账? 这也就说到了李邵发疯的内情。 “德荣长公主与李嵘?”徐简听林云嫣说完,斟酌了下,点评道,“敌人的敌人,的确可以当一回盟友。” 李嵘此人有超出他年纪的城府。 若非成喜的那只蛐蛐曝光了他,徐简也无法确定他早知李渡的一些私下行事。 李嵘靠着年小能脱身,却也因着年小、他如今能做的事情很有限。 李渡一死,李嵘没人没银钱,哪怕狼子野心,短短时间里也很难成一番势力,对李邵下手是报仇也是泄愤。 但不等于李嵘就安全了。 因为李嵘在德荣长公主那儿完全暴露了。 长公主绝非善茬,她的能耐也不是少年李嵘能比的。 林云嫣想杀猴脸太监报仇,长公主又何尝没有灭口的意图? 所以长公主卖了林云嫣一个人情,也让林云嫣替她除了那猴脸太监。 那么对于“李邵发疯”的知情者——李嵘与林云嫣,长公主会想什么? “皇太后与我分析过,长公主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江山平顺,她不会兴风作浪,若是李氏江山不稳、上位者不圣明,她会拔刀,”林云嫣想了想,道,“从我目前看到的,长公主就是如此。” 只从这一点看,他们两人与长公主是一致的。 对于李嵘,长公主少不得盯着他。 若李嵘老实长大、当个闲散,长公主不会为难他,但凡李嵘有点风吹草动,长公主不会留这个祸害。 对林云嫣与徐简,那头恐怕也是这个意思。 做好臣子本分,亦或是干脆远离朝堂,都不会让长公主侧目。 一旦有对李氏江山不利之举,那陈年旧事可就一并掀开了。 徐简沉思了一阵,道:“参辰做事干净利落,他动手处置那猴脸太监,倒是不用担心会在他处露出马脚。 长公主那儿,她拿捏我们,我们同样也拿捏了她的把柄,暂时不要过分刺激她。 另还有一件事,我返程时就有些念头。” 林云嫣认真听徐简说下去。 “李邵发疯,你也提了后宫暗涌,皇贵妃说得没错,我返京后朝堂上也很难不偏不倚。”徐简道。 并非他不想居中,几位殿下还太小,之后也会有其余殿下出生,如今就押个宝、只会把自己押进去。 今生好不容易走到现在的局面,怎么能再跌个狠的? 他们需要的是时间,也是观望。 做个纯臣,只效忠圣上,只要圣上后续立储上没有出现像对李邵那样的“一叶障目”,他们顺着辅佐着就是了。 徐简道:“暂时脱身出去,过一阵子再回,避开这段风头。” 此番班师回朝,饶是徐简自认只是坐镇关内,并无征战功劳,但论功行赏又怎么会落下他? 这次军功大,本又是国公,以前跟着李邵观政,被圣上视作储君臂膀的模样,现如今李邵出事了,臂膀却还可以是圣上心目中的臂膀,自然少不了各种拉拢。 更“锦上添花”的是,他娶的是皇太后的心尖尖。 况且,他们需要避的也不仅仅是这些。 圣上刚“失去”了李邵,正是心中惆怅之时,徐简还在他面前天天上下朝,这不是往伤口上撒盐吗? 待多舔舐几下伤口,旧事桩桩回顾,万一回顾出些麻烦来…… 林云嫣一点就通,自是听懂了:“圣上会答应吗?” “我能说服他。”徐简道。 既如此,林云嫣当然不反对。 事情说完,心头大石落地,午后的困乏感自然而然也就上来了。 两人干脆一道歇个午觉。 屋里暖和,被褥便是没有提前用汤婆子捂着,林云嫣躺下也不会觉得凉。 再者,徐简火气旺,挨着就暖。 林云嫣伸手按了按徐简的右腿,连伤腿都是暖的、没有发凉。 她放心下来,正欲与徐简说几句,那只手就被扣住了。 这午觉终是歇得黏黏糊糊。 等林云嫣睡醒,帐内暗沉沉的,想来外头天黑了。 她茫然醒了下神:“睡迟了?怕是让徐夫人与阿娉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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