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已派了太医赶来,可眼下太医人手不足,鸿泥师太说还是需在城中再多寻些郎中来才好,只是……”黄袍老尼说着顿了顿,叹下一口气道,“谁又愿意来呢……” 云海棠的手在不经意间紧握,内心深处矛盾重重,彷徨不已,她该如何抉择,是否应该留下? 可是,自己还有什么脸面留下。 云海棠曾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精通医术,能救世间之疾苦。然而,当翠喜在她怀中痛苦挣扎,直至生命逐渐流逝时,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那种深深的绝望和无助,如同黑夜般无边无际,笼罩在她的心头,让她痛苦不堪。 自己的这些医术还有什么用? 到头来,连自己最好的翠喜都救不了! 云海棠浑浑噩噩地听着黄袍老尼独自的喃喃,她的眼前不停浮现出翠喜被鲜血尽染的身体和痛苦无力的表情。 她的掌心似乎还涌动着从翠喜脖颈处流淌出的暖热鲜血。 云海棠突觉胃里急促而猛烈地被翻搅,整个人颤抖地蹲了下来。 黄袍老尼见状,以为她也染上了疾,慌忙得不知所措,整个人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云姑娘……云姑娘……你怎么了……” 云海棠挣扎着摆摆手,她知道自己怎么了,翠喜的遭遇给了她莫大的刺激,只要一想起那个夜晚,她的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栗。 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看那些医书,仿佛只要自己再看见那书上的每一页、每一个字,都对不起翠喜。 她更没有勇气再去迎考而后行医,好像那是翠喜用命换来的一般沉重。 “我去找太医!”黄袍老尼是应了鸿泥师太的嘱托,让她务必将云海棠完好无损地送回云府,可是现在云姑娘却突发此状,她心中胆怯万分,连忙去前院找太医来瞧。 黄袍老尼走后,云海棠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她要怎么做? 她该怎么做? 现在,云海棠只觉得心中无比迷茫,比自己重回正月初十的那天,还要迷茫。 那时候,她虽然没有头绪,但却央求阿爹,让她走考太医院的路子。 但现在,她却什么都不知道了,她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该如何继续走下去。 难道一切都错了?! “大家都这么忙,你只在这里哭?” 蓦地,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像是四月和煦暖风中的一缕刺骨寒流,冷峻而震撼,直接冲击在坚硬的岩石上。每个字音都犹如刀刃般锐利,无情地割裂着周围的宁静,让人无法回避,无处可藏。那声音充满了力量,带着无法忽视的威严,让人心头一紧,瞬间拉回了飘远的思绪。 云海棠轻轻回眸,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眸迎上了那人深邃而坚毅的目光。 那目光中,带着几分责备,几分不满,却如同春风拂面般,轻轻地落在她的脸庞上,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这一次,她没有再鼓起勇气地站起来,也没有再用力地回击,而是默默地低下了头,将脸颊深深埋入双臂之间。 顾允恒猛地伸出一只手,用力将她从瘫软中拉起,使她的整个身体瞬间贴到了自己面前。 他的力量强大而沉稳,就像一座坚实的山岳,稳稳地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云海棠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惊讶地抬起头,与他的目光迎面相对。 四目相视间,北玄世子曾经的戏谑与浪浮的眸色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像是充满了无穷的力量。他的眼神,直直地锁定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深深地刻入心底:“你的心愿不是想入太医院吗?” 云海棠的眸中星光流转,虽然她不知道他怎么知晓自己先前心愿的,但现在的她已无力去质问。 她的身体脆弱得如同风中摇曳的残竹,若非他的扶持,恐怕早已重新瘫倒在地。 面前的少女紧咬着下唇,拼命努力地压制着心底的悲伤,但泪水却如决堤的洪水,无法遏制地涌出眼眶。她只能猛烈地摇着头,试图摆脱那股不可名状的恐惧和困惑:“是我错了……我本来就不该学医……或许,郭院判说的根本就不对……或许,霍氏就是因为我开的药方而死的呢……” “她不是因为你!”顾允恒语气低沉而笃定,不容置疑地将她颤抖的身体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一些,直至云海棠的目光无法抗拒也不知不觉地在他脸上流连。 他的剑眉浓密而舒展,宛如山峦般跌宕起伏,透着一股让人不可拒绝的冷峻。他的双目坚韧而决断,像是历过无数风雨的洗礼,一眼便能将人的心底看穿。他的双唇紧闭而柔软,流畅分明的线条间,仿佛藏了很多想说的话,却在嘴边忍住了宣泄。 他不是应该继续嘲讽自己的吗? 他不是从来都不给她颜面,只是高傲的自以为是吗?
第58章 绝不可能 “就算她不是因为我……可是翠喜呢……翠喜就是因为我啊……”云海棠哭不出声音来,只在喉咙中发出一阵悲鸣,“如果不是因为我,翠喜根本就不会死……” “死”这个字从她的口中说出,像是带了无数尖刺的利刃,一道道划过她的心。 顾允恒只是一只手握在她的臂上,却也能感到面前的少女整个人颤抖不已。 她殷红着的眼眶早已经肿起,挂满泪珠的脸上因为许久的悲痛变得苍白如雪,那微微抖动的干枯嘴唇,仿佛下一瞬间就会绽裂开来,滴出鲜血。 云海棠也能分明感觉到,自己臂上的那只手深深地扣陷在她的肌肤里,他越来越用力地握着她,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到痛,才能让她醒。 云海棠终于有了一丝回神,从翠喜的万分悲痛的沉浸中清醒过来,耳边又传来前院那头不住的哀嚎声。 “你看看他们——” 顾允恒不顾她的疼痛,拉着她往前院走去。 云海棠拒绝去看,顾允恒便一步步紧推着她,让她无力转身。 “你看看这些人,他们有多痛苦!你宁愿守着自己的一身医术,却对他们见死不救,你怎么狠得下心?!”顾允恒的眼中迸发着怒火,怒她的不争,怒她的懦弱,“当初,是谁说要给混世魔王扎扎针,只为了救那个膝行的妇人?!当初,是谁在狱中斩钉截铁地告诉我,清者自清?!” “你说我以嬉弄玩人为乐,那你呢?如今的你,岂不是比我更嬉弄玩人!而你玩弄的是这些人的性命!他们明明都在你的掌中有机会可能被救回!”顾允恒的每一句、每一字都咄咄逼人,让她连不想听也做不到。 “如果你不想行医,当初为何要带了这个来敬香!”顾允恒将一方靛蓝色卷云纹的云锦掷到她的怀中,“早知你也不过是这样的怯弱之辈,就不该帮你讨回这副银针!” 说着,他蓦地放开了自己的手,转身孤绝而去,只在背影中丢下一句话:“你明明可以做到!” 云海棠望向他离去的身影,手里捧着阿娘留下的江氏岁安针,她没有想到,原来当日自己找便了京城当铺都没有找到,是在他的手中。 她重又将目光无法躲避地落在这群痛苦不堪的妇孺面前。 鸿泥师太将入庵的疫民按类分好居所,有症状轻一些的,有重一点的,有壮士,有妇人,有老,有少。 顾允恒好狠,他偏偏将她拉来了妇孺所待之地,满地皆是痛苦不堪的老者和孩童,让人只看一眼,便于心不忍。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哭花了一张脸,听到那位俊朗公子说眼前这位小姐般模样的人可以救他们,立即跑到云海棠的面前,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好姐姐,求求你,快救救我的外祖母吧!” 云海棠终于不忍,扶起了小女孩,随她一同去医治。 因为云海棠的及时参与,在太医赶来之前,一些危急患者的病症得到了控制。 鸿泥师太猜测的没错,此场大疫正是霍乱。 霍乱是以发病急骤、卒然发作、上吐下泻、突然腹痛为症,因其病势凶险,起于顷刻之间,挥霍撩乱,故曰霍乱。因事出紧急,宫中所派药物尚未送达时思庵,云海棠便及时用那副江氏岁安针,刺其足三里、上巨虚、内关、天枢和关元等穴,并配合对上管、中脘、神阙、关元等穴实施以熨灸,有效控制住了疫症蔓延。 整整一个月,云海棠都留在了庵内,辅助那些太医帮忙医治疫民。 她书信府中,将自己前后之事告诉了江老夫人,也一并嘱她在府中小心,万不要随意出门,以免惹上疫乱。 江老夫人读了信,方知她终于迈出了心中那道深壑的砍,很是安慰。 同时,时思庵中,那些被送来的疫民们服用了太医院的药,也渐渐康复起来,陆陆续续地离了庵,每个人临走时,都对这位妙手仁心的姑娘心怀感念,称赞不已,让云海棠也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哦?时思庵的病情稳住了?”坤安宫里,太后听着内侍来报,不自觉地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这么快……不过一个月的功夫……” 大周宫中,因准备充分,隔离及时,上上下下并未有人染疾。 但太医院的生药库内,治疗此症的药刚研制出来不久,仅分发出了不足一成。 “正是!”内侍小心翼翼地低头作答,“听说,是因为太医去之前,先有人在庵里稳住了大局,不然若是等太医们到了再治,恐是会再多出双倍之疫民也不止,更不可能一月之余便息愈的。如今,人人都说……” 内侍见太后倏而站了起来,便不敢继续把话再说下去。 太后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管自己,只道:“你继续说!” 内侍得了令,心中虽已忐忑,却不敢不语:“如今,人人都说,时思庵里有个活菩萨。” “呵呵,活菩萨……”太后的笑声让人听了不禁心惊胆战,“此事罢了,你去请瑾王过来。” 自翠喜死后,萧承祉这些时日都被困在坤安宫内,何处也去不了。 太后派人去问了他很多遍,他依然一直咬着口不说。 今日,再次被太后召见,萧承祉早已经神色黯淡,身形萧瑟不堪。 太后的寒芒落在他的面前:“郭钰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孙儿心有所属。”他眉头紧锁。 每一次,他都是这样的回答,太后早就料到,这次倒是不恼,只笑道,“你的心有所属,此次在时思庵成了活菩萨,你可知?” 萧承祉被困于宫中,并不知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只知道每一天都是煎熬。 他无法去见她,也无法送出书信,他甚至没有办法在她失去翠喜的痛苦中,送去一点点的宽慰和陪伴。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度过的这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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