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不息尝试从多个方面切入话题,可惜她一向无往不利的说话技巧在面对板着脸一个字也不多说的范增时毫无用处,从天下大势到黔首安宁,从衣食住行到宝剑名马,范增都表现的毫无兴趣。 赵不息最后只能选择硬着头皮上了:“不知范增先生在何处高就?” 范增顿时说不话来,脸色涨得通红。他在哪里高就?先前楚国未亡时他到处奔波谋官,结果被贵族直接赶出了郢都,而后他又想找一个能推翻楚王和那些有眼无珠贵族的势力,可惜项燕将军对那个昏庸的楚王忠心耿耿,抗秦失败自杀,而后秦统一了天下,范增年纪太大无人用他,加上范增总有一颗反抗暴秦的心,更是无人敢用他。所以,直到现在范增都还是一届白身。 “若是先生现在还没有在别处高就,不知先生可愿留在怀县辅佐县令治理一方?”赵不息看出了范增的窘切,主动岔开话题,邀请范增加入她的团伙……呸,是加入她的团队。 范增嗤笑了一声,声音不算大可在场几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跟在赵不息身后的溪眼神凶狠,愤怒地就要抽剑,主辱臣死,她不能接受任何人轻视她的主君。 赵不息按住了溪欲要拔剑的手,她并没有生气,起码脸上没有生气,笑呵呵说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有什么事情下次再说吧。” 显然,范增对赵不息的识趣还是很满意的,他缓和了紧绷的脸色,起身送赵不息三人出门。 临走的时候,赵不息忽然叫住了范增,“先生若是想要求医,可以到黑石来,现在有一位医家的长者就定居在黑石。” 范增的脸色大变,他认为赵不息这是在威胁他想要治好病必须听从她的吩咐,“尔等认为老夫会因为尔等的威胁就妥协吗?老夫话撂在这里,老夫就算是死于毒疮,也绝对不会受人胁迫!” 这下就连脾气一向很好的陈平也颦起了眉峰,不悦的看向范增。 嘿,你说巧不巧,最后你还真是死于毒疮的。赵不息本来也有点生气,可听到范增的赌誓之后又哭笑不得起来。 赵不息耸耸肩,摇了摇头:“艾公从不拒绝找上门求医的人,并不会因为我的原因而拒绝您,您可以怀疑我的诚心。但千万不要怀疑一位医者的仁心。” 话罢,也不等范增回复,就径直带着溪和陈平登上马车,往黑石方向折返了。 “主君,请您允许我去杀了此人。” 溪跪坐在赵不息的面前,脸上满是愠怒。 对溪来说,赵不息是她的主君,是她的恩人,是她的信仰,她决不允许任何人轻视赵不息。而今天范增的行为,已经触碰到了溪那条名为“赵不息”的底线。 陈平也愤愤不平低声骂,“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他骂的就比较有文化了,意思是说老鼠还有皮,人却没有礼仪,没有礼仪怎么不去死呢。 赵不息倒是很平静,刘备请诸葛亮都请了三回呢,她现在的名声虽然和那时候的刘备差不多,但是范增可比诸葛亮傲气了不止一倍。 这次没请到下次再来就是了,她赵不息是很讲道理的人。 一行人没有回黑石而是直接来到了县衙,现在的县令是陈长,他也的确如他先前所说的一样贯彻了黄老道家学说,到任后并没有对政策做什么大刀阔斧的改革。 只是提拔了一些官吏,然后告诉他们要严打治安,除此之外其他不太过分的事情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其自然。 像是谁穿的鞋子花纹错了这类事就当看不见,不用专门将人抓起来论罪。 贯彻了这样的治理理念之后,陈长惊喜的发现自己现在虽然治理的是一个县,但是却比先前治理一个小小的学堂都要轻松。 赵不息找到陈长的时候他正在地里刨土,陈长接纳了赵不息的建议向上申请以工代赈在怀县多挖几条沟渠便于来年灌溉,可这挖在哪里还是需要他和墨家弟子商量画工程图的。 哪里耕地多,哪里缺水,哪里的土质便于挖掘……比起治理一方,陈长还是更喜欢蹲在地里和泥土、庄稼呆在一起。 听到陈平带着点怨气诉说今日赵不息去请范增,范增如何没有礼数之后,陈长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们没把老夫供出来吧?” 赵不息鄙夷的看着毫无义气可言的陈长,“没有,我和范增说我是听说了他的名声才上门拜访的,一个字都没提起陈公。” 陈长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擦了擦汗,“没说出我来就好……” “那个范增如此无礼,若是下次主君拜访他,他还是如此态度,那我也必要和其争吵。”陈平愤愤不平。 陈长隐蔽的看了看自己犹子修长但是毫无力量感的身躯和儒雅的气质,轻咳了一声。 “范增是子夏之儒,子夏之儒。” “正其衣冠,齐其颜色,嗛然而终日不言、是子夏氏之贱儒也。“陈平气愤道,“我早就该猜到此人是子夏氏之贱儒!” 到是赵不息一下子明悟了陈长的意思,也隐蔽了看了眼书生气十足、一看就很不能打的陈平。 “子夏,就是卜商,传下公羊学派的那个,公羊学派,‘九世之仇犹可报乎?百世之仇犹可报!’的那个。”赵不息轻咳一声提醒到。 子夏这一脉和其他几个儒家学派还不太一样,其他几个儒家学派虽然也学君子六艺,可重点还是放在研究学问发扬学说上,可公羊学派不一样,他们很好的传承了孔子和子夏的另一面。 他们很能打。孔子就不必说了,带着三千大汉数百乘战车游荡六国时常“以物理服人”,子夏也是能独自杀死猛兽、敢威胁国君的狠人。子夏之儒就完美传承了他们祖师的这门手艺……潜意思就是说陈平要是真的和范增打起来,说不准不出一炷香时间,范增就要背着陈平跪下来求医。 毕竟秦律规定殴斗使人致死是大罪。 陈平:“……”他好像还真的打不过五十八岁的老头。 陈平缓缓扭头看向溪,溪沉稳地点点头,言简意赅,“我这就派人传信给黑石,调拨十个好手。” “哈哈哈,何至于此……我是很讲道理的人啦,既然今日范增先生不答应,那我就明日再登门拜访嘛。” 赵不息打着哈哈。 可惜第二日别说劝服范增了,赵不息三人甚至连范增的面都没有见到。 守门的童子面露难色的看着上门拜访的赵不息三人,“请黑石子见谅,我家主君一大早就出门了,不在家中。” 赵不息手中还拎着雉,闻言可惜道:“那可真是不赶巧,我明日再来吧。” 守门的童子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一直等到三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转身关上了门。 过了一会,大门又缓缓打开了一条缝,守门的童子探头出来四处看了一圈,这才将门全部打开,穿着褐色麻布长袍的范增大步踏出门往集市方向去了。 远处树下排排蹲着的赵不息、溪、陈平三人齐齐翻了个白眼。 “我就知道他肯定在家。”赵不息吐槽一句,站起来拍拍衣角上蹭的泥土。 “明日再来。” 不就是三顾茅庐嘛,她难道还能比不上刘邦的重重重孙子? 第三日,赵不息特意挑了夕阳将要落山的时候提着野鸡来拜访范增。 “黑石子,真是太不凑巧了。”守门的童子挠挠头,“我家主君又是一早就出门了,现在还未归家。” “天都已经快黑了你家主君还没有回来吗?想来天黑之前范增先生一定会回来的,我就在这里等待他吧。”赵不息问道。 守门的童子有些惊慌地下意识想往院内看,半路又想来什么生生把脖子扭了过来,支支吾吾:“我家主君说他外出访友,兴许要明日才会回来。” 你一个楚人在赵地访什么友?陈长?陈长早就不知道钻到哪块地里去了。 赵不息脸上依然带着笑意,眼底却一片冷意。 “好吧,那我明日再来。” 等到走出半里路之后,赵不息冷笑一声,“走,咱们回去。” 溪了然地指指远处停放的几辆马车,示意自己是否需要过去,赵不息微微颔首。 只有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陈平看看欢欣雀跃地溪和面无表情的赵不息,不知所措,只好跟着赵不息折回去。 陈平只见赵不息顺着墙边十分娴熟地摸到了范增屋后,脚下踏着墙上的凸起,双手一称就顺滑地爬到了屋顶,而后更是熟练地小心揭开一片瓦,将耳朵附了上去。 陈平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睁开,发现自家贤德的贤人黑石子依然聚精会神地趴在旁人屋顶偷听。 这……陈平忽然知道自家叔父为何到了黑石之后性格忽然变得不靠谱起来了。 赵不息顺着缝隙往屋内看,果然看见范增那个老头正安安稳稳跪坐在桌案后写东西,根本就没有出门。 守门的小童推门进来。 “主君,她们已经走了。” “走了就好,这黑石子年纪小小胃口却不小,竟想要老夫做她的门客……你去收拾行李准备车马,明日一早我们就离开怀县去下相投靠项公。”范增不屑道。 他连昔日的楚王和春申君都看不上,别说赵不息一个孺子了。在范增心中,他看得起的人只有昔日的楚国名将项燕一人,可惜项燕一心为楚,不愿自立反抗暴秦。好在项燕将军虽已身死,可他的后人项梁还在,项梁也是位势要造反推翻暴秦的好汉子,范增对他还是十分钦佩的。 屋顶上的赵不息听的双目冒火,一股怒气直冲脑门。 好啊,原来是想去投靠项羽。 剩余范增又说了什么赵不息已经没有兴趣了,她灵巧地顺着墙壁滑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出。 赵不息带着陈平略微往远处走了走,确保自己说话不会被范增听到以后就开始大发雷霆。 “这个不知好歹的范增……我非要活埋了他!” 赵不息低头皱着眉头转来转去,心下一狠,低声道:“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也绝不能为敌人所用……溪,溪!” 听到赵不息的呼唤后不远处正带着十数人往这边赶过来的溪连忙加快了脚步。 同样听清赵不息刚才说了什么的陈平大惊失色,顾不上上下尊卑,一把扯住赵不息的衣袖。 “不可啊主君,贤德的人怎么能因为士不投靠自己就要活埋了他呢?这要是传出去了您的名声可就都毁了……” 陈平扯扯赵不息的衣袖,凑近了低声道:“您如果真的想要活埋范增,请一定要找个别人看不到的深山老林,要不然万一此事外泄,对您的名声太不好了。” “我们可以先杀了他然后将他的尸体拉到城墙附近埋了,嫁祸给秦人,反正秦人经常做出活埋这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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