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回头,只见不知何时,时归已经和时一他们站在了一起,兄妹几l人露出如出一辙的心虚,每与时序对视上,那躲闪的目光实在让人难以忽略。 直到刑部王大人抵达,仗着与掌印聊有几l分交情,上来就是一句:“恭喜掌印凯旋,恭喜掌印喜事将近啊!” 时序眼皮一跳:“……等等。” “你说什么喜事将近,是何喜事?” 王大胆讶然张口,下意识往身后的太子那处看去。 却不料他的反应落在时序眼中,无疑又是给了他的心口重重一击,以致他都忘记了左右场合,厉呵一声:“说!” 王大胆登时一个激灵,对掌印根深蒂固的敬畏让他猛地转回头来,张口便是一连串的:“就是太子殿下与时姑娘的喜事啊册立太子妃的诏书已下了大半年就等着掌印回来了难道掌印还不知道吗?”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中间连停顿都未有。 可这并不妨碍时序提取到其中关键字眼,并随之脑中一声嗡鸣,过了好久,他才木然地看向时归,却发现眼前漆黑一片,全然看不见人影了。 王大胆已然察觉到自己闯了祸,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巴掌。 他再不敢挡在掌印面前碍眼,捂着脸圆润地离开。 至于同样听了他们二人对话的,各家反应不一。 周璟承面容僵硬,试图扯出一个笑,可努力了几l次,也无法给出多余的表情,最后只能颓然放弃,默默等待着审判。 时归等人比他更是煎熬。 要说隐瞒诏书一事,虽是时归主导,但时一几l人都是帮凶,兄妹几l个谁也跑不掉。 这可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小事,说得严重些,以时序对女儿的看重,这也无异于在他心口捅刀子了。 这等情况下,时归或还能仗着亲爹的宠爱混过去。 可时一他们呢? 之前他们帮着时归隐瞒时,就曾为日后事发而担忧过,只受不住小妹的恳求,才不得不答应,待今日见了大人,曾经的怜惜全化作悔恨。 时四不禁嘀咕一声:“你们说,我要是现在去找大人认罪,可能寻一条活路出来?” 时一和时二表情严肃,虽未应声,但皆无声表达了—— 就很难说。 一片沉重气氛中,众人皆在等着时序发作。 可出乎意料的是,在长久沉默后,时序不过身形晃了晃,很快就稳住了脚步,深吸一口气,收回望向时归的视线。 他已做不到心平气和地跟太子讲话,哪怕对方是皇帝派来迎接凯旋大军的,恕他也难以面对。 好在周璟承自知恼人,便托了礼亲王代为传旨,命大军于京外驻扎休整,其余将领监军等,则回家休息两日,于三日后再上朝听赏。 宫里另派了御厨来,负责大军接下来的所有吃食。 皇帝欣喜于北疆大捷,已下令好生款待,除了吃食按着御林军的规格走,就是他们临时驻扎营地中的被褥帐篷等,都是崭新舒适的,可比北疆的条件优渥太多。 而这只不过是对有功将士的少许嘉奖,待三日后早朝,方是真正的论功行赏,封侯拜将皆在来日。 原本有人准备了宴请掌印及归朝将领的宴飨,只无端见了掌印与太子生有嫌隙的一幕,谁也不敢再上前。 于是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时序纵身上马,目不斜视地驾马入城,其间从周璟承身边经过时,未有半分斜视。 莫说是周璟承,哪怕是时归,也没能被阿爹招呼回家。 眼看时序的背影从城门消失,前来迎接的朝臣亦三三两两散去,一个个看似波澜不惊,实际早就偷看了好几l回。 这掌印都走了,时府的千金还不跟上? 诶诶诶太子动了!太子正往时姑娘那边走着呢! 这一刻,众人吃瓜看戏的心情达到顶峰。奈何周璟承与时归并没有停留太久,时归心头惴惴,略一抬眼,只说了一声:“我先回家了……殿下这阵子还是先不要去找阿爹了。”便转身匆匆离去。 等时归和时一等回到家里时,一进门就被管家通了风。 管家低声道:“主子一回来就发了大火,如今正在前厅呢,伺候的人都被赶出来了,小主子您看?” 时归抿了抿唇:“我这就过去。” 将至前厅时,时归脚步一顿,转身与时一几l人说:“阿爹正在气头上,难保不会做出过激的行为,不然还是我先进去,等晚一些了,大兄你们再来。” 时一犹豫片刻,到底是不敢直面大人怒火,最后叮嘱一声:“我们就在门外等着,若有事只管叫我们就是。” 话是如此,时归却并不觉得,她会叫兄长们来帮忙。 大概是因为这么多年下来,阿爹从未对她有过一句重话,最多不过笑骂一声“小没良心的”,却也多为玩笑之语。 想到这里,时归心头遍是愧疚。 缓慢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而后便是一声:“阿爹。” 但时序还是背对着厅口,负手站在圈椅前,看他脚下,已经碎了满地的瓷片,桌上再找不到一只完好的茶盏。 对于时归的到来,时序毫不意外。 但哪怕时归在他身后站的时间再久,他也没有给出一点回应,这并非是他赌气,正相反—— 时序说不了话。 他只怕自己一开口,便会口不择言。 与其气急败坏地伤了珍重的人,倒不如他自己憋着,且等这些负面情绪消化了,再谈之后的事。 然而他能久久不开口,时归却是等不了的。 她在喊了几l次“阿爹”,却皆无应答后,她只得落寞地垂下头,双手无力地搅在一起,半晌方再次开口。 时归没有辩解什么,只是将这大半年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无论兵部拖延粮草,她在焦急之下提出的与太子成亲的馊主意,还是后续认清自己心意,深夜给太子送去的回信。 为了避免兄长们被牵连,她又将隐瞒的过错全揽到了自己身上,就连太子也得了她两句讲情的好话。“殿下说给我时间好好想,如何也不会强求我,是我回应了殿下的情愫,这才有了后面的许多事。” “而太子妃的册立诏书,在陛下宣旨后,殿下才知道的,也是殿下坚持等阿爹回来后再谈完婚。” 将所有事情道明后,时归只觉浑身一轻。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就是这样了,一直瞒着阿爹是我的不对,我也知道阿爹的顾虑。” “不管阿爹怎么罚我,我都是毫无怨言的,阿爹,我又叫你操心了……对不起。” 话落,她双膝曲下,无声跪倒在地。 就在她双膝触及地面的下一刻,始终背对着她的时序终于转过身来,满目的寒光,定定地盯住她。 时序在宫里当差,早就见惯了跪拜等事。 可不管他人如何,至少在时归这里,他是从不许她跪伏的,哪怕是年关拜年时,作揖道好便足矣。 但现在,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身前人,眼中情绪翻涌。 谁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久到等在外面的时一等人几l次探头,又在时序凌厉的目光下缩回去。 久到负责安置凯旋大军的时三等人也全回来,被厅里的气氛所慑,不敢为时归求情,转去与时一他们打探事情始末。 久到……时归跪得膝盖发痛,又不敢露出端倪,强撑了许久,却仍是没忍住晃了晃肩膀。 双膝宛若被千百根细针刺过一般,发出密密麻麻的刺痛。 然不等她跌倒下去,一只大手扶在了她的肩头,旋即下移,箍在她的小臂上,只稍一用力,就将她拽了起来。 时归顾不得膝上的痛感,慌忙抬起头来:“阿爹……” 时序依旧表情冷淡,反手将她推到椅子上,敛目应了一声,不及她再说什么,先行问道:“你说,你回应了太子?” 时归不明所以,但又怕让阿爹等久了生气,赶忙点了头。 而这之后,时序又是沉默了良久。 就在时归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时序又问:“与太子为妃,可是你自愿?哪怕日后与她人共事一夫,受皇室约束?” 这一次,时归则是先点头又摇头:“我是自愿,但——” “阿爹,我不愿与他人共事一夫。” “若太子殿下另有属意之人,我愿让出太子妃之位,自请下堂,从此恩爱两断。” 在许多人看来,这已是极天真的话。 可随着时归的说出,时序紧绷了许久的表情总算渐渐缓和了些,最后浮现一抹纵容的笑。 时序知道,他大概是永远都拒绝不了女儿的请求的。 “那便去吧。”时序说,“遵从你自己的心意,随便做些什么。” “你只要记住,无论你选了谁做夫婿,也无论日后发生了什么,阿爹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倾他全力,也总要护女儿一生顺遂无虞。 哪怕与大周朝廷为敌。 时归怔怔地看着他,仿佛是被镇住了一般。 时序则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抹去时归眼尾的泪珠,声音里多是怜爱:“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又哭了?” 时归这才发现,自己竟又落了泪,她喉咙哽咽,张口便是一阵细碎的呜咽:“我——” 时序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笑说道:“不过没关系,不管多大,阿归都是阿爹最宝贝的女儿。” “受委屈了也无须忍着,阿爹一直在呢。”
第106章 正文完 先前时归怕独自承担阿爹的怒火,特意寻了些无关紧要的仇人来,却不想到头来,该她受的,一样没少了去。 眼下她跟阿爹说开了,便只想着关心阿爹的情况,又或者看着对方的眼色,略谈一点诏书的事。 可是她忘掉的,时序还记着。 时序问:“阿归先前说,在京城里受了欺负,都是哪些不开眼的,竟还欺辱到你头上去?” 时归怔了一瞬,回神后却不愿多谈。 不过即便时归不说,时序也能猜到。 “是朝中的官员吧?为了什么?因为那太子妃册立诏书的事?” “无妨,你便是不说,我也能猜到,毕竟偌大一个朝堂,总会有些酸腐狭隘之辈,一口一个大道理,实际但有不合他们心意的地方,他们便认为是错的,而阿归你——” “他们嫌你经商,不合他们对大家闺秀的看法?还是嫌你出身不好,有个做太监的爹?” 时序又说了几种可能,正与时归当初听到的一般无二。 时归放弃挣扎,摊了摊手,无奈道:“阿爹都猜到了呀。” 时序又是冷笑一声:“这不知道的,还当咱家死了呢,既然咱家活蹦乱跳地回来了,谁也别想跑。” “还有时一他们,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你都护不住,等来日了,可是要让人踩到整个司礼监头上?且等我空出手来,这一个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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