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皇帝彻底没了反驳的言语。 他仿佛在一瞬之间苍老下来,摆了摆手,虽没当场应下,可明显已经不反对了,或许只需再谈上一回,他就会应允了周兰茵的计划。 只因周兰茵的想法太天真,言语又太骇人,皇帝便是一百个不认同,也只是指责她狂妄,实际并未将这些话吐露给第二人。 时序也是费了好大的工夫,才从暗卫口中得知前因后果,后试探引导着,叫皇帝向他敞开心扉。 …… 御书房内,皇帝怒目而视,周兰茵也只是无奈地笑着,并不见惧意。 最终还是皇帝先败下阵来,色厉内荏地挥着手:“去去去,朕记着呢,此事无须置喙,朕自有主意!” “这是北地各部落的情况,已尽数呈现在卷上,你且拿回去看着。” 说着,时序将桌案上的一卷文案拿起来,垂首奉到周兰茵身前。 若时归在这儿,定能认出,这文案就是她前两天看见的那卷。 周兰茵接过,微微欠身:“多谢公公。” “殿下言重了,都是臣该做的。” 这天晚上,时序没能回府,而是陪着皇帝在御书房枯坐一夜,无声承受着来自同为老父亲的皇帝的倾诉。 许是想到大公主不日就要离京了,皇帝的仁父之心也有了。 “兰茵啊,朕记得她刚出生时才那么小一点儿,怎一眨眼就出落得这样大了呢……她是朕第一个孩子,朕如何忍心送她远嫁啊!” 时序嘴上敷衍着:“既是大公主的主意,陛下还是多多宽心才是……” 但他心里却想着—— 这么多年,大公主在宫里默默无闻,也不见你多关心两句,便是死了母妃,你都不曾多多看望两回。 如今人都要走了,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活着回来,你倒是说起不舍了。 时序心头冷嗤,垂眸掩去眼中的不屑。 因听了皇帝太多句念叨,让他也不觉想到—— 阿归今年也有九岁了,再过了六七八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只是想到时归或有嫁人的那一日,时序心头的杀意就怎么也止不住,提前不知多少年,先把那不知名姓的男人戳了几百刀。 转□□会,皇帝一改前日态度,将北地使臣再次传召入朝。 除却被除名驱赶的赫连部落和彻底被厌弃了的万俟部落,余下十六部的人总算安分了些,茫茫然地上了大殿,又茫茫然地听皇帝说—— “北地若真心求娶皇室公主,倒也并非全无可能。” “然有赫连部落与万俟部落嚣蛮态度在前,叫朕如何分辨,尔等是否包藏祸心,又叫朕如何挑选出,能叫朕将女儿安心托付的人?” “朕既已赐恩,尔等也该拿出诚意来才是。” 且不论众多朝臣是何想法,皇帝话音才落,就有大喜过望的使臣冲出列来,先言部落富饶,再王子慎独,本三分的能耐,硬是夸出十二分去。 在他之后,剩下的人也不甘落后。 皇帝看上去听得认真,实际根本没听进一句去。 只是等底下的人说得差不多了,他便向时序示意。 按照昨夜商量好的说法,时序提出可请各部适龄王子来朝一回,既是彰显其诚意,也能与大公主见上一面,好看看与谁更有眼缘。 这本是北地求娶公主来的,莫名其妙竟与公主挑选驸马的流程变得一致起来,朝臣们渐渐琢磨过味儿,面上表情不一。 也只有北地的使臣还没觉出不对,正欢喜着又有了与大周皇室联姻的机会,当朝承诺下,马上就给北地去信,请王子来朝。 至此,大公主虽还没在京中露面,但宫里宫外,已全是她的消息。 时序临近傍晚才出宫,回府听说小主子还没回来,也只是摆了摆手,先回书房处理了一点剩余的公务,而后就去了前厅。 他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听下人来报,说是小主子回来了。 时序仍旧没有动作,只管在堂中端坐,心里默默数着,刚刚数到十,就见一道身影冒冒失失撞了进来。 时归分明连脑袋都没抬,还是正正好撞进时序怀里。 大公主的消息传出,时序可不会天真地觉得,女儿这是想念他了。 果然,等时归抬起头,她眼中全是伤心和愤怒,一开口,连着声音都是哑的:“爹!” 时序珍惜地捏了捏她的脸蛋,温声问道:“怎么了?” “怎——”时归可是被气坏了,愤愤地从时序怀里挣出来,怒视道,“阿爹明明知道我要问什么!” 时序不敢再惹她,抿了抿唇,老实道:“阿归是说大公主的事吧?” 他不提还好,这一说起来,时归的眼眶又红了。 今日朝堂的事是上午发生的,晌午就传到了官学中,之后一整个下午,官学全是有关大公主将嫁的讨论,连夫子都止不住,索性提早下了学。 时归她们如何也不敢相信,下学后连家都顾不上回了,一连跑了十几家酒楼茶馆,然无论是书生还是走贩,从他们口中得到的说辞,与晌午在学堂听见的并无两样。 大家都说,陛下答应了北地的求娶,要将大公主的孝期以月代年,只待三月孝期一过,便可出嫁北地了。 与剩余几人相比,时归受到的冲击尤其大。 不光是大公主的缘故,更有阿爹对她百般隐瞒的原因。 眼下终于能跟阿爹对峙,到了嘴边的质问又全化作呜咽,惹得她鼻尖酸涩,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阿爹、阿爹……明明早就知道了,为何一直瞒着我,还、还说什么——” “还说结局已定,让我等着。” “哎阿归……”时序下意识要把她拽来哄,谁想刚一伸手,就被时归闪身躲了过去,还连连后退几步,满眼委屈地瞪着他。 时序颇感到棘手:“阿归听我狡辩……不是,听我解释。” 时归咬着下唇,并不答应,只问:“为什么还是茵姐姐?” 到了这种时候,时序也顾不得内情不内情了,当即将大公主和皇帝全拱了出来:“我可是冤枉啊!这事还真跟我没有干系,我都是才知道不久。” 他将周兰茵和皇帝的对话挑拣着复述了一遍,并未提及周兰茵的打算,只说她不想三年后再次惶恐,还不如现在定下,好歹还能挑个合适的夫婿。 “阿爹勾画的独孤部落的新王,就是合适的人吗?”时归不能理解。 她只是下意识觉得:“阿爹肯定还有瞒着我的,我了解茵姐姐的为人,她不可能只是因为害怕,就草率定下以后。” “这——”时序为难。 然时归好像就只是这么一问,之后并未继续追究下去。 但不等时序松一口气,就见时归揉了揉眼睛,晶亮的眸子很快被水雾弥漫:“为什么呀……为什么——” 赫连部落的王子已经死了,大公主还要嫁去北地? 事到如今,时归已经有些分不清,她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到底是大公主即将出嫁北地的真正原因? 还是书中剧情已有变数,为何还是奔着既定的结局而去? 那阿爹呢?阿爹还会成为人人唾弃的大奸宦,会被万人厌恨,终遭车裂之刑吗? 时归只觉大脑一阵阵钝痛,连着耳边也响起尖锐的鸣叫声,她眼前所见到的最后一幕,便是时序一脸惊慌地向她冲来,余下就尽是黑暗了。 当天晚上,宫里最擅小儿科的御医都被请到时府。 可这一回,任他们如何探脉诊断,也看不出时归是怎么了。 她只是沉沉睡着,眼睫时不时颤动一二,除此之外,既无梦中惊悸,也无意识沉沦挣扎,观其颜色,与平日酣睡并无两样。 这两年,随着女儿长大,时序已经很少踏足她的闺阁了。 这回进来,他才发现,小阁楼的内寝与早些年相比实在是大变样。 以前的内寝只能说是一个富贵有余温情不足的房间,但现在,整间屋子都被大大小小的东西摆满,珍贵的有半人高的青瓷盏,廉价的有随手雕刻的木摆件儿,前者被随手放在角落里,后者则被放在床头的小柜上。 屋里的很多东西,时序已没了印象。 但只看它们的摆放位置,不难看出主人对它们的偏爱。 小阁楼的内寝不算小,却也遭不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填东西,而凡是能进到这里的,时归就不许任何人再拿走。 且看三年前还算空荡的屋子,如今已塞满零碎儿。 只时序从门口走到床边的这几步,就险些踩到两个弹丸。 雪烟和云池侍立在侧,见状只能更深地低下头,再低声解释一句:“小主子不许奴婢们收拾,这才……” “退下吧。”时序冷淡道。 他行至床边,刚想坐下,就瞧见了放在时归枕边的一只翡翠镯子。 那只镯子成色极好,但最难得的,当属镯心里繁锁的花纹,拿起一看,竟是用各种笔触篆刻出的时归的名字。 时序垂眸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这只镯子的来历。 这是去年年关,时归随他入宫给皇后娘娘拜年时得的。 当时正碰见几位公主也在,时归先是得了皇后的赏赐,紧跟着又被大公主叫去跟前儿。 大公主笑得温婉,好奇地捏了捏时归头顶的发髻,复将小心收着的翡翠镯子拿出来,与她说:“这镯子是我打早就备好的,镯心内刻了许多阿归的名字,另有一盏万寿菊花,愿阿归岁岁平安。” 这只翡翠镯被时归稀罕了许久,初时日日戴着,也不知哪日摘了去。 时序还当她是不喜欢了,如今才知,原是被放到了枕边,夜夜陪着。 一声极轻的啜泣声响起,只见时归眼尾又添了一点红意。 时序回过神,将翡翠镯小心放到床内侧,用目光细细描摹着时归的眉眼,面上无波,只眼中偶有暗芒闪过。 转天清晨,时归终悠悠转醒。 看见在她床边守了一整夜的阿爹,时归并不觉意外。 她只是难过地看着对方眼底的青黑,张了张口,又将关心的话吞回去。 这时,时序主动问道:“阿归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便是仍与阿爹赌着气,时归也做不到真的无视,沉默良久后,委委屈屈地摇了摇头,又点头说:“阿爹坏。”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随后便是熟悉的掌印拢在她眼前。 不等时归将大掌拂下,就听时序又说:“阿归若实在担心大公主,倒也不是全无办法。” “素闻北地寒苦,阿归不妨寻一条从京城通到北地的官道出来,大公主去了那儿,于衣食上定有不便,若有人能为她时时送新衣,也不失为一体贴做法了。” 时归缓缓眨了眨眼睛,迟钝道:“那除了新衣,茵姐姐还会缺别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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