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三公子要去海边观战吗?非也。隋意瞧着他一路往前,在分岔路走向了东边,那是正院的方向。 在这样寒冷的冬夜里,体弱多病的三公子是出不得门的。但他又是个孝子,如此行色匆匆,是因为母亲传召。 “母亲,您叫我来,所为何事?”卫凉似乎受不了屋内的香粉气息,咳嗽了一下。 提督夫人面露尴尬,忙叫捶腿的婢女散开些,又着人换了熏香,送上梨汤。好一通摆弄之后,这才进入正题。 “梁儿,白日里我与你大哥商量过了,这提督府的家事闹得满城风雨,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当年那桩错事。我总想着一家子和和睦睦,日子久了,不论什么坎儿都能过得去,谁知……唉,罢了,你大哥说得对,强求不是好事。” 卫凉从善如流,“大哥说的是。” 提督夫人看着他目光温和,“你且宽心,母亲从前想差了,日后必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如今你大哥入了仙门,那人……也已远走,你是府上唯一的三公子,任谁也越不过你去。你年纪也不小了,母亲替你说亲可好?” 说着,不等卫凉回答,提督夫人便命人拿来画卷,一张张展示给他看。她对画卷上的姑娘如数家珍,看着卫凉的目光,也愈发温柔可亲。 “我知道你不喜世家规矩,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恐与你不合,所以我专门从武将家挑选了些聪明伶俐又活泼的姑娘。其中有你父亲副官家的,也有京中的,若你都不喜,身世清白的良家女子,也不是不行。但凡你有看中的,尽管与母亲说。” 这番话,对于一位诰命夫人来说,已是通情达理。可卫凉一个立志要在飞舟打工的人,怎会答应? 他虽未明言拒绝,可他的沉默似乎刺痛了提督夫人。她的神色再次僵硬起来,还带着玉石扳指的手紧紧攥着椅子扶手,深吸一口气后,试探着问:“可是因为那万宝珠?” 卫凉抬头,“母亲何出此言?” “别闹,阿梁。”提督夫人自顾自道:“你与大通商会暗中往来之事,我们都不想计较。便是你父亲知道,想必也不会真的责怪于你。他只是对你们稍许严格了些,实则是关心你们的,这提督府总有一天也要交到你们手上。唯有一点,阿良,万宝珠不可为妻。” “母亲误会了,我——” “是不是误会,不重要,阿梁。万宝珠是有经商之才,且大通商会实力雄厚,不可与普通商贾混为一谈,可她离经叛道啊。她与她那祖母一样,都是不安于室的女子,焉能成为一个好妻子,日后又会有多少人笑话你?你是我的儿子,若非幼时……便是郡主、公主都娶得,更何况一个万宝珠!她——” “母亲!”卫凉站了起来,正如方才提督夫人打断他的话一样,阻止了她继续往下说。他脸色难看,瞧着就更显病色,“我与万宝珠什么关系都没有,更别说她的祖母。当年若非万大当家倾尽家财研制火器,焉能有如今的火器营,焉能有提督府之辉煌?我爹娘之仇又如何能报?!” “好啊你,你果然还惦记着那对夫妻!”提督夫人怒而拍桌。 “啪!”清脆声响似乎唤回了卫凉的理智,他顶着那张毫无表情的死人脸,看着自己的母亲,说:“爹娘养我一场,还未得到什么回报,便被水匪所杀。若非飞舟路过,我不能活,亦追不到凶手。” 提督夫人的神色几度变幻,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难以开口。 卫凉却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父亲去春江剿匪,已一月有余,为何还未曾归来?” “住口!”提督夫人终是被气到了,抬手指着卫凉,那手指头都在颤抖,“你焉能质疑你父亲?他难道还比不上几个飞舟护卫?我好心好意想替你说亲,原以为是件好事,等过两天你父亲回来了,叫他也高兴高兴,缓和你们父子二人的关系,谁知道你如此不领情?我虽未养你,可也生了你,你何苦要这样剜我的心!” “孩儿不敢。”卫凉重新跪下,瘦弱的肩膀看起来承受不住一丝风雪,却又跪得那么利落。提督夫人再气,也不敢叫人跪到晕倒,于是母子两人最终不欢而散。 隋意的目光一路追随着卫凉走出正院,看到他停在风雪中,微蹙着眉回头凝望,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的,风雪又来了。 呼呼的北风吹着,预告着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马上要来了。隋意感受不到真实的温度,甚至因为天地同心决的缘故,抽离得仿佛俯瞰山川的神明,冷漠地注视着众生百态。 但当卫凉回望时,当风雪染白了他的鬓发时,她依旧感觉到了莫名的冷意。神魂一哆嗦,差点令法决失效。 这种冷意带来诡异之感。 隋意觉得今夜的提督府似乎有些古怪,又或许是自己状态不对?她看着他们,就像在看戏台上的演员,每个人都像在声嘶力竭地表演,却又浮于表面。 紧接着她又去看了眼大公子。 大公子在打坐,他的面容与卫凉有三分相似,人却比他精神得多,即使披头散发,也可依稀窥见往日风采。 不过此时他的气息不稳,修炼出了岔子,很快便从打坐状态中惊醒,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那鲜血有着刺目的红。 隋意看着他擦掉嘴边的血迹,看着他叫来婢女,送水洗漱,方才移开视线。大公子的行为,似乎也无不妥,他道心不稳是正常的,换成谁经历那一系列事情,都会受到影响。 可方才提督夫人说,她白日里与大公子商量过,这才有了与卫凉的夜谈。 大公子的目的是什么? 他得了个假老师,丢了大脸,入世为官之路已困难重重,所以他决定在修仙之路上一条道走到黑?如此一来,他就不可能再继承提督府,所以撺掇娘亲给三弟说亲,用婚事去掣肘他? 还是说,他就是心态失衡,单纯地挑拨离间,自己不痛快,也不让卫凉痛快? 提督夫人又真的像表面上那样思想简单,只以为一切都是家事吗?卫凉最后那样失态,看起来也不同寻常。 这一家人,都怪怪的。 一切看似合情合理,却又哪哪儿都透着诡异。 “喵呜。”一声猫叫拉回了隋意的思绪,她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间又将目光投向了西墙。 狗洞里面是一个小院,打扫得还算干净,屋内的陈设也不差。隋意原以为这是客院,因为下人不可能住那么好的院子,但当她看到那明显低于普通床铺的小床,以及放在地上的金丝楠木做的食盆时,她恍然大悟。 这是狗住的院子。 提督府真的养了一只狗,那洞也确实是狗洞。 那狗呢? 隋意觉得愈发奇怪了,遂仔细在院中搜查。这一查,她竟发现了血迹还有类似狗爪子在地上拖曳出来的痕迹,而与此同时,提督府内又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以及卫凉咳嗽的声音。 他在干什么?隋意心念微动,便看到了他。 卫凉疾步穿行在风雪中,侍从想给他打伞,却被他拨开。他怒而威吓,“让开!” 公子毕竟是公子,侍从不敢硬拦,便叫他来到了偏门前。卫凉伸手去推门,却推不开,转身叫侍从去找门房,却又找不到。 “咳、咳咳……”卫凉扶着柱子,神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难看,甚至带着史无前例的焦灼。剧情似乎即将进入高潮,气氛开始烘托,到了各个角色粉墨登场的时候了。 隋意看着此情此景,忽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府中的客卿呢? 提督去打水匪,或许带走了一两个,但绝不会多。剩下来的人,难道全部去海上观战了?不,这不可能。 隋意可以确定自己在西墙外时,感受到过府内的灵力波动。府内有修士存在。 当然,那个人也可以是大公子。 门又为什么打不开了?是物理层面还是…… 不对,是防御法阵! 对外的法阵变成对内的了,是谁在搞鬼? 隋意蓦地心惊,还想再看一眼,大脑里却传来刺痛。不行,她的情绪波动太大,修为又不够高,天地同心决无法维系了。 刹那间,隋意的视线被无限拉远,一阵天翻地覆的晕眩过后,她被迫从天地同心决的状态中退出,差点儿一头栽在床上。 “呼……”隋意出了一身冷汗,好不容易松口气,余光却扫到了自己的鸣匣。 鸣匣上有蓝色小点如同呼吸闪烁,意味着有人给隋意打过电话,但她没接到。隋意连忙打开鸣匣查看,发现是万宝珠后,立刻回拨。 “喂?” “隋意,你在洮漉浦对不对?马上去提督府找卫凉。我刚收到消息,提督大人秘密折返,将于今夜抵达。” 闻言,隋意心里咯噔一下。 狗不见了。客卿们不见了。提督府门打不开了。两位仙长在海上决战,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府里还留了一个修无情道的大公子,提督大人却在今夜秘密折返。 要糟。
第40章 提督府之夜(上) “嘶……这天儿可真冷啊,昨夜还能瞧见天上有华光闪现,即便隔得远,咱坐在这里,也还能瞻仰瞻仰仙长风采呢,今夜可不行了。” “谁说不是?突如其来那么大一场风雪,那些赶着去城外凑热闹的,怕是都得留在洮漉浦过夜了。我那同乡,就在码头附近开面馆的,近日都挣了这么多呢!” “嚯,这可不得了。” …… 一阵风吹来,闯入室内的雪花化于温热酒盅内。正聊得上头的酒客急急关窗,便把那冬夜的肃杀和冷意,都关在了外面。 外面是一条青石长街,能一直通往提督府。 不一会儿,有人冒着风雪进入酒肆,哆嗦着手,拍拍身上的雪花,扬声喊着东家上酒。酒客看到他,趁着酒意打趣道:“你这老赖子,不是说去提督府采风,为你的说书大业添砖加瓦吗?这就坚持不住了?” 被叫做“老赖子”的中年男人看过来,笑骂道:“这么大的风雪是真邪性,我是要养家糊口,不是玩儿命!” 如果隋意在这里,她一定认得出,这个中年男子就是她在施展天地同心决时,看到的蹲守在提督府外转角处的、戴毡帽的人。 随着他的离去,风雪扫过的青石长街上,已空无一人。 没有人知道,那座相隔不远的提督府里正在发生什么。也没有人看到,一颗流星划破风雪,急速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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