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孩子神色更是悲戚,低头看着自己露着脚指头的草鞋,道:“父亲参军,战死了。母亲去年得病……也走了。” 即便心智成熟,毕竟还是个孩子,说到父母,又揉了揉眼眶,孩子倔强,不肯在外人面前掉眼泪,但却更令宜兰心痛。 她拉住这孩子冻得像腊肠一样的小手,将随身荷包里的几两银子悄悄塞到他手中,摸了摸他的脑袋,“这里有些银子,莫要叫旁人瞧见。吃完面,你和弟弟妹妹们扯些衣裳并鞋袜,寻个地方落脚。过了冬日,出去找个老师傅学一样活计,能糊口便好。” 那少年起先不肯收,但看着旁边饿得骨瘦如柴的弟弟妹妹,便只好收下,硬是唰得跪下,“嘭嘭”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见两位恩人要走,将脖子上一块平安符摘下来,递到宜兰手中,急切问道:“不知郎君和夫人姓名籍贯,来日平安一定归还今日所赠金银。” 原来这少年叫平安。 是了,这样战乱的边陲小城,有什么比平安更重要? “矩州陆寒宵,日后有缘再见。” 那少年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口中默念着这个名字,麻木的脸上,那双因长期营养不良而凹陷的眼睛有了光彩。 出了堂食店,宜兰和陆寒宵面上都是一片沉重之色。 留了几两银子,够这几个孩子过冬,但在那之后呢? 无人撑腰的孩子在这个世道上平安长大,该有多难。 宜兰看着茫茫的雪色尽头,城墙深处躲着的那群老弱妇孺,握紧了手中的披风,沅州距离矩州尚且有几十里,灾民便这样多,可想而知,矩州境内是如何乱象。 她想到这,便不敢在此耽搁停留,恰巧这时清霜买了些果干肉脯之类容易保存的吃食,长平则跟在她后头拎着大包小包。 宜兰则道:“就快要到矩州了,怎得买了这样多?” 清霜道:“夫人近来吃的用的都很是不便,所以多备了些,就是到了矩州也能接着用,并不算奢靡浪费。” 主仆四人回了码头,日色已近正午,登舟行驶,到了次日傍晚,总算到了矩州地界。 乌蒙蒙的天,大雪纷飞,连着绵延起伏的山体都被覆盖上晶莹雪色,码头停满了客船,两岸猿声渐渐凄厉,正应了那句“江山一夜皆玉换”。 船夫将船拴在系缆桩上,靠了岸,脚夫们开始卸货,陆寒宵向老船家告辞。 矩州多山地,高低崎岖,在燕京常见的马车,在矩州即便是富户也难寻出一辆,多是靠这些卖力气的脚夫搬运货物,陆寒宵寻了半天,总算寻了一辆骡车。 宜兰长这么大,还从未坐过骡车,她牵着衣裙,由清霜扶着上了车,颠簸着前进,却见官道上一片狼藉,雪地之中仍散落着血迹,不远处的药铺里都是些穿着甲胄的伤病。 “这该死的忽兰人,这个月来了第四回了。次次都见人命,唉……” “这日子可怎么过……朝廷官府也不见管管。” 矩州话难懂,可宜兰却从这些百姓脸上瞧见了抱怨。 进了城门,朝着守军呈了路引和通关文牒,那为首的将军挥了挥手便放行。 到了矩州官府衙署,两座石狮子上堆着厚厚的雪,只能瞧出大概的形状,朱红色的大门落了漆,门扉紧闭,门前积雪堆得颇高,叫人不敢相信这是一州的衙门。 长平上前扣门,过了许久,才听人打着哈欠开了门,是个腰间别刀的胥吏,见来人穿着不像是矩州人,但衣料华贵,特别是站在门口的小娘子,肤如凝脂,露出的一截子皓腕便将矩州本地的女子都比将下去。 长平见这胥吏目光冒犯,冷了脸,“我家大人是新任矩州知州,烦请带路。” 长平说着一口流利燕京官话,可那胥吏却是听不懂的,只是不耐烦道:“你是谁个?你在做朗样嘛?” 陆寒宵上前,将路引并任状递给那胥吏,那胥吏也是大字不识几个,但幸好关键的两个“知州”倒还识得,“你等哈子。” 一会儿便领了一个穿着半旧绣鸂鶒青袍,素银带,练鹊三色绶,着青色皂靴的中年官员,这人拱手道:“下官汤力,乃本府同知,见过知州大人,不知大人今日来府,有失远迎,大人请。” 话罢举袖引路。 汤力曾在都察院任职,但因谏章琦罪名被先帝贬谪到矩州,因此他既会说官话,又会矩州话。 陆寒宵自汤力口中得知,自秋末到如今,忽兰散骑便时常侵扰矩州,烧杀劫虐是常事,以至于一旦过了未时,街上便无人烟,官府也曾招兵剿贼,可这些忽兰骑兵训练有素,官府这些临时磨枪上阵的青年,哪里是骑兵的对手,打不过,也只有躲着。 陆寒宵问道:“魏燎善冲将军麾下龙骁军驻地离此处不远,为何不派人前去求援?” 汤力摇首,“那忽兰骑兵每次奔袭,出其不意,等到魏将军派人前来,早就跑得没影,下次便换个地方继续抢,大人才来就任,等日后便知道了。” 汤力叹了口气,几人穿过一道窄巷,上了青石阶梯,便见一府门在前,半新不旧,但胜在地势极高,遇到矩州雨水多的天气,也不易积水。 等进了院门,两道避火缸左右齐整,迎客松的盆景也是一双对齐,一老朽正洒扫庭雪,见来了人,叽里咕噜同汤力说了几句,便带人到内院去了。 内院对门一间正房并东西两厢房,正房稍宽敞些,却也是无人打理的模样,只有桌椅板凳并床榻,其余日用一概没有。 清霜哪里见过这样简陋的居所,但见自家夫人都打了水洗了巾帕擦桌,自己磨磨蹭蹭倒显得比主子还金贵,只有陪着宜兰将屋里收拾了。 一个时辰后,才算清扫干净像个模样,晚间能睡人。 天将黑时,灶房里还未收拾,不能烧火做饭,好在不大会儿陆寒宵带着长平回来了。 陆寒宵乱了发冠,衣袖也挽了起来,一身萧瑟,手中提着从外间买回来的小食,身后跟着一只奶狗,尾巴晃得正欢,若是再换上短打,更像是刚从田里插秧回来的农夫。 宜兰忍笑拿了帕子替他擦去额头上的脏污,“这是怎么了,竟如此狼狈?” 陆寒宵却没顾得上狼狈,清俊的脸上一双眼睛闪着光,丝毫不像是京中那个一笔文章动天下的探花郎,陆翰林。 他紧紧抱住宜兰,声音中含着些许激动,“兰兰,虽然回来的路上踩了个雪水泥坑,可我却想到如何应对忽兰那群杂碎了!”
第84章 撩拨 正月末, 燕京的大雪总算歇了,但初雪未化,雾凇沆砀, 禁中白梅一夜染香,用古人言“霜为肌肤冰为骨”来形容禁中梅林正当时。 早朝时,萧北冥擢升高凛为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引起哗然大波, 文臣们皆以为高凛虽平叛有功,可却未曾身经要战, 不宜擢升。 萧北冥没有一口回绝,只是问众臣若有异议,可有其他人选。 群臣登时鸦雀无声,高凛宠辱不惊,未见大喜,却也谢恩, 任状就这样定下。 至于高凛原先的职位, 便由宋骁接替。 又有臣工上谏后宫空虚, 皇室子嗣不丰, 宜采选贵女,充盈后宫。 萧北冥当时便冷了脸色,散朝之后,留了那几位臣工到偏殿,一番夸赞之后, 便给那几位臣工赏赐了几名貌美的侍女。 接着他才同段桢蒲志林商议赍粮之事, 议事毕, 便见宋骁呈上驿站传来的书信。 “陛下,矩州来的书信。” 萧北冥收了那书信, 厚厚的一叠,他本想拆,可想到宜锦日夜挂心宜兰,若她瞧见这些书信,心中总算安稳些。 偏殿的宫娥却说皇后娘娘在梅园同魏夫人赏梅。 萧北冥剑眉笼起,抬脚便朝着梅园的方向去了,邬喜来跟在他身后,竟有些追不上。 宜锦着月白色竹节纹小袄,白底绿萼梅的八幅湘裙,外罩织锦镶毛斗篷,捧着描金玫瑰手炉,另一只手指着林间的白梅,乌髻上缠丝点翠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浅浅浮动,笑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邹氏穿了一身浅紫绒袄,外罩青莲色披风,旁边牵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姑娘,两个双丫髻上缠着红丝带,格外漂亮,小姑娘歪着头夸赞道:“这句诗皇后娘娘念得真好听。” 宜锦蹲下身替她理了理双丫髻上的雪丝,温柔笑道:“甜甜也喜欢梅花吗?” 邹氏用帕子掩着嘴笑了笑,毫不留情揭女儿的短,“她哪里是稀罕梅花,分明是稀罕美人。将军府的梅花开得也好,倒不见她多看两眼。” 甜甜噘着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宜锦,“甜甜喜欢美人,薛娘娘是一等一的美人,甜甜喜欢。” 宜锦见她古灵精怪,有些哭笑不得,她将孩子抱起来,四五岁的女孩儿轻飘飘,不费什么力,“喜欢哪一枝?自己摘。” 魏甜毫不犹豫地摘了那朵开得最盛,花瓣最大的,邹氏在旁无奈地看着,心里却高兴,自己的女儿能得皇后的喜欢,这是多大的福气。 萧北冥就在不远处站定了,却没走近,他看着知知对着魏甜发自内心的笑容,凤眸微微暗了几分。 邬喜来跟他久了,也知道他这是有心事,也不开口说话。 萧北冥静静看着,负手站在原地。 邹氏眼尖,瞧见那抹明黄衣角,微微一愣,心知陛下定是来寻娘娘的,便牵着魏甜要告辞,“皇后娘娘,臣妇入宫久了,家里事多忙乱,是时候回府了。” 魏燎一离京,魏家大小事都要邹氏做主,宜锦也没强留,拿了一只赤金挂铃铛的手镯套在魏燎莲藕似的手腕上。 邹氏忙推拒,宜锦却道:“一个手镯罢了,给孩子玩儿的,除了魏甜,也没别的女孩儿能送了。” 邹氏只好拉着魏甜退下。 魏甜对那小铃铛爱不释手,临走还要回头恋恋不舍地挥挥小手,“娘娘再见。”见宜锦也笑着朝她挥手,蹦蹦跳跳走了。 魏甜边走边看,惊叹道:“阿娘,这上面有我的名字!” 邹氏接过去看了一眼,确实镯子内里刻着魏甜的名字,可见娘娘是真心喜欢魏甜,特意请匠人打造的,她心里感动,摸了摸魏甜的脑袋,“娘娘给你的,好好戴着。年节后再带你过来,好好陪娘娘说说话。”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9 首页 上一页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