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了声失陪,便将此处留给两人。 宜锦见了谢清则,公子人如玉,莫若眼前人,她按照礼节行了个平辈礼,道:“兄长回京,一路上可还顺利?” 谢清则听见她的称呼,饮了酒有些绯红的面庞淡去了几分颜色,他默然道:“知知,你从前不这样叫我的。” 宜锦愣了一瞬,旋即笑道:“兄长,我和阿珩都大了,总不能还同从前一样唤你清则哥哥。” 谢清则却紧接着反问道:“有何不可?” 他眼底有几分醉意,趁着这醉意,他道:“知知,你还记得那药方,也必然记得过往的种种。我这一次拼了命地从北境赶回来,就是想再争取一次。” “上一次,是我回来晚了。这一次,若你愿意,我明日便请母亲为我们操办婚事,你也知道,宫中要为靖王选妃了……” 宜锦神思一震,忽然间,一切都变得明了。 为何谢清则会提前回京,也都有了答案。 那药方,是七年之后他才制出的,如今他却识得。 宜锦嗓音有些涩然,低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谢清则默了默,“你走之后不久,我上山采药,不慎跌落深渊,醒来后便回到了昌平四十二年。” 宜锦陷入沉默,她白嫩的脸蛋上,一双杏眼光泽浅淡,话到了嘴边,她终究还是道:“兄长,倘若我没有重来这一遭,或许会很高兴嫁你为妇,谢家清流,老夫人往日亦对我照顾良多,可是兄长……” 谢清则听到这里,便道:“别说了。” 他垂下眼睛,面如冠玉的男子神色暗淡,“我明白你的心意了。知知,不要那么残忍。” 至少不要让他亲耳听到。 她喜欢燕王殿下,那是他上一辈子就知道的事情。 他以为上天怜见,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可原来,到底是他痴心妄想。 他的酒意去了一半,问道:“宫中即将替靖王选妃,你想好如何应对了吗?” 上一世,宜锦便是因为那桩选妃宴,被柳氏与薛振源算计,以妾室的身份入了靖王府。 宜锦微微颔首,冷静道:“这一次,我绝不会坐以待毙。” 谢清则见她神态坚定,既为她开心,却又止不住地酸涩。 她从来愿意为了燕王殿下而勇敢坚毅,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他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这段时间,我不会离开燕京,若有什么能帮你,我也算不枉走此一遭。” * 黄昏时分,陆府灯火通明,自宅门起红绸满挂,喜乐喧嚣。 陆家在京并无多少亲眷,但宗族之中凡是能到场的今日都来捧场,众人聚在门口攀谈说笑,等着瞧新娘子下轿。 迎亲的队伍远远出现在街角,便有几位宗亲的夫人对陆夫人笑道:“梓行可算是成了婚,姐姐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陆夫人着深绿大袖衫,妆容齐全,雍容端庄,坐在中堂,听着几位妯娌的话,也勉强高兴了几分。 虽然她对薛氏女不甚满意,但梓行成婚这件事,于她而言却是算得上喜事。 正堂外,新娘子由全福人领着跨过马鞍,孩童们在一旁看热闹,你推我挤,都想瞧瞧扇子底下的新娘子是不是漂亮姐姐。 薛宜兰手中执扇,却格外紧张,她紧紧跟着全福人的脚步,生怕出了差错惹人笑话。 陆寒宵看着神情自若,但越接近正堂,他也紧张起来。 在旁人眼中,新娘身姿娇俏,如兰似桂,新郎身如青松,面若冠玉,站在一处,格外地登对。 喜乐未停,人声鼎沸中,薛宜兰与陆寒宵拜了堂。 礼毕后,陆寒宵则被宗亲里的公子哥们拽去前厅饮酒闲谈,平日里陆寒宵端正严肃,从不与这些平辈玩耍,如今好不容易逮住了机会,众人自然要多灌几杯酒。 宜兰则由清霜和喜娘搀扶着入了洞房。 她端正坐在喜床上,清霜取走了她手中的绣扇,低声道:“姑娘饿不饿?我去后厨取些吃食来。” 宜兰点了点头,她松了松有些酸痛的肩膀,打量着新房的布置。 四周贴了囍字,一对儿红烛在台上缓缓燃烧着。隔着黄檀木绣竹柏的屏风,内室设了一张案几,案几之后是两排书架,显然主人是个爱书的人。 房内的布置,与陆寒宵这个人一样,简朴舒朗,无浮华之气。 过了一会儿,清霜从后厨回来,取了两碟子糕点,一碗清汤面。 宜兰用了两块儿糕点,见清霜神色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清霜咕哝道:“方才我去后厨取膳食,姑娘你没听见那群人嘴有多坏,她们说……” 宜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皱了眉头,“说了什么?” “她们说,姑娘水性杨花,是瞧不起江家是商贾,才转而嫁给他们家公子的。” 宜兰听了这话,却没有丝毫不高兴,她放下帕子,握住清霜的手:“在侯府,我房里的女使,单单只带了你一个过来,你可知道为什么?” “正是因为你心性直率,万事过心却又不世俗。虽然私下里你同我说了这话,但我知道,在外人面前,你没有露出一分差错。” “咱们万事过心,却不往心里去。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随其他人怎么想,怎么做,都和咱们无关。” 清霜眼睛酸了酸,低声道:“奴婢只是怕,怕姑爷将来轻贱您。” 宜兰却将心放得很宽,“我只将他当做夫君,尽我本分。他若听了这些话轻贱我,我也无可奈何,但心里却不会难受。本就不是因为情意结为连理,何苦要为难他人,为难自己。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一纸休书。” 陆寒宵饮了不少酒,小厮扶着他到新房门口,他挥手叫人下去,却不想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方才在喜宴上的喜悦此刻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 她所说的话,没有一样不是事实。可如此直白地落在他耳畔,竟然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就在方才的中堂中,夫妻对拜时,他还存了幻想,或许宜兰待他,也不是毫无感情,或许他们日后,能同旁的夫妻一样,温茶淡饭,一日三餐,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可新婚夜还没过,眼前这个女子,却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她不仅对他毫无情意,还随时做好了抽身而出的打算。 高傲如陆寒宵,此刻站在新房门前,夜风吹醒了三分酒意,他转身回了书房。
第48章 退婚 夜色渐深, 清平伯府荣禧堂内,程玉春老夫人戴着西洋眼镜,正对着灯火研读药方。 她的陪嫁赵嬷嬷守在一旁, 心疼道:“老夫人,灯火伤眼,明日再瞧吧。” 程老夫人笑了笑,缓缓将西洋镜摘下来, “前些日子薛家大姑娘出嫁,嘉言急匆匆从北境赶回来, 恐怕是听说了薛珩那孩子病情加重了。我想着再配一副方子,慢慢给薛珩调理。” 赵嬷嬷给程老夫人捏着肩膀解乏,笑道:“老夫人就是太操心了些。公子这趟回来,瞧着倒像是急着与薛家的婚事呢。” 程老夫人拍了拍赵嬷嬷的手,示意她歇歇,“知知那孩子, 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性情纯良, 品貌端庄, 做谢家的宗妇绰绰有余。只是这孩子生母早亡, 她那个继母……不是省油的灯。” 赵嬷嬷宽慰道:“要老奴说,不如赶紧将这婚事提上日程,公子年纪也不小了,伯府三代单传,薛姑娘早些入府, 也是好事。” 程老夫人看了她一眼, “你同我想到一处了。嘉言这孩子, 自幼在读书上便极有天赋,后来却忽然要跟着我学医, 他母亲也因此恼了我。我心里却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赵嬷嬷却有些吃惊,“老夫人的意思,公子弃文学医竟是为了薛姑娘?” 程老夫人慢慢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看着伯府稀稀落落的灯火,“侯府是许多年没有操办过喜事了,斯羽,你派人去青松苑将嘉言请过来。” 赵嬷嬷这边正应下,外间却有个小女使过来报,“老夫人,公子来给老夫人请安了,这会儿正在门外侯着。” 赵嬷嬷与程老夫人对视一眼,笑道:“真是巧了。” “快叫他进来。” 程老夫人显得极为高兴,自从北境回来以后,嘉言虽然回来当日便跟她请了安,但祖孙两人还未好好坐下来促膝长谈过。 赵嬷嬷忙去茶房看茶,又叫后厨做了糕点。 谢清则远远地瞧见祖母,行礼请安,“孙儿见过祖母,祖母安康。” 程老夫人忙叫人扶他起来,边道:“你打一回京便忙里忙外,又是去薛家的喜宴,又是去仁和堂看诊,就是不肯来祖母这里好好陪陪祖母。” 程老夫人的语气像个孩子,脸上却是笑着的,谢清则知道祖母没有生气,他道:“祖母,都是孙儿的错,孙儿这就给祖母赔罪了。” 程老夫人哪里会让孙儿赔罪,拉着他的手问道:“你回来可见过你父亲母亲了?” 谢清则微微一笑,道:“去见过了。父亲母亲都说孙儿瘦了许多,叫在京城多待些时日,好好养养。” “那你是怎么想的?这次要在京城待多久?”程老夫人试探问道。 谢清则忽然沉默了几分,道:“孙儿暂且留在京城,等到珩弟的病情再好转些,孙儿再动身前往北境。” 程老夫人闻言,和赵嬷嬷对视一笑,道:“薛家大姑娘与陆家的亲事已经尘埃落定,祖母心想,你和知知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下月底还有两个吉日,且正是阳春时节,不冷不热,正是好时候。你瞧成吗?” 谢清则清俊的面庞微微染上一丝雾霭,他还没想好怎么和祖母说退亲的事,但今晚已经躲不过了,良久,他斟酌用词,低声道:“祖母,我与知知的婚事,作罢了。” 程老夫人闻言,惊住了,问道:“你若是不想娶她,为何这次忽然赶回燕京?又为何一回到燕京家都不回,直奔长信侯府?” 谢清则垂首,想起那日知知对他说的话,眼底只有痛苦,“祖母,我回燕京,正是要回来与薛家商量退婚事宜。” 程老夫人见他模样不似玩笑,也渐渐冷了脸,问道:“你出去北境云游行医,你母亲再三阻挠,唯有祖母站在你这一边。如今,你也应该站在祖母这边,祖母问你,到底为什么要同知知退婚?” 谢清则扶起衣摆跪下,侧脸垂下一片阴影,“祖母,都是孙儿的错。是孙儿不喜欢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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