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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没办法感同身受。 曾经盛家遭难，夫人一个高门闺秀，带着下人和弟弟逃难，她遭遇的困难，比盛柔贞多多了。 逃难路上，一心只想和弟弟活下去；遇到了景峰，来到景家，很努力让人认可她、找寻她的价值，好站稳脚跟。 她甚至没空去自怨自艾。 直到生活稳定下来，结婚生子了，夫人才会偶然想：“要是家里没出事，我现在会怎样？要是朝廷没倒，我现在在宫里是怎样的身份地位？” 遇到了困难，前途断绝，夫人埋头耕耘，生生挖出了一条宽敞大道。 颜心在这方面就很像夫人。 遭遇挫折，先沉下去，把问题解决。 盛柔贞却不像夫人的性格。 稍有不顺，盛柔贞兵荒马乱，像个无头苍蝇乱窜。越乱越错，越错越焦灼。 “柔贞的性格，也许一直如此。之前没看出来，因之前几乎没什么大波折。”夫人想。 人在受挫的时候，才可以看得出她的能力和心气。 夫人跟督军说，盛柔贞其实没有做督军府少夫人的本事，但夫人扶持与帮衬下，她也不会太差。 直到今日，夫人必须承认，她高看了盛柔贞。 扶持都不行。 盛柔贞没受过苦难教育。而景家少夫人注定不会一帆风顺，会遭遇各种变故。 “……不等柔贞吗？”晚饭的时候，只张南姝陪着夫人吃。 督军在家吃饭的时间不定。有时候一连小半个月在家，有时候好几个月不见人影。 张南姝每日早晚都来，因为夫人的饭菜比较丰盛。 “她不来了。”夫人道。 张南姝好奇：“您生气了？” “没有。”夫人笑了笑。 张南姝：“您尝尝这个丸子，又脆又劲道，真好吃。” 夫人：“……” 盛柔贞没吃晚饭，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她到了这个时候，仍没想过和夫人聊一聊她的困境。 她只是不停想：“姆妈要赶走我了！” 她现在怎么办？ “我要不结婚算了。”盛柔贞突然想。 上次周君望给她提了一个建议，让她想办法嫁给唐白。 周君望给她分析了，她自己也想通了，这条路不错的。 在督军府权力的中心，不一定非要是景家的少夫人。换一条路走，她仍是最尊贵的。 当时听懂了、想通了，盛柔贞也和夫人说了，暗示她愿意嫁给唐白。 可随着时间推移，盛柔贞后悔了。 唐白似一株小树苗，每个人都说他将来会长成参天大树。现在趴在他的树冠上，身价水涨船高。 但这是一定吗？ 等待一个人成才，也有风险的。 “唐白只是个乳娘的儿子，又一直做哥哥的副官长。只要他稍微踏错，他未必会有什么大作为！”盛柔贞想。 嫁给他，夫妻俩都得谨小慎微，小心翼翼过日子。 如果没有颜心、没有任何波折，盛柔贞肯定自己在夫人心中是独一无二的地位，她也许愿意冒险。 她这个人，风平浪静的时候遨游纵横，练达聪颖；稍有风浪，她就手忙脚乱。 她现在没底气了。 在她自己都没底气的时候，她需得有个人托底，而不是去嫁给更没底气的男人。 她不想嫁唐白了！ “……我该怎么反悔呢？”她思索。 嫁给唐白，是周君望出的主意，她也觉得很好。可周君望的本意，难道是为了她打算？ 周君望是想让她给颜心嫁入督军府添堵。 她这边有个风吹草动，周君望早跑远了，岂会管她死活？ “我不能嫁给唐白。他出身太低了，我等不起！”盛柔贞对自己道。 她不甘心。 可没有唐白，她怎么办？ 她和夫人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应该改变一点？她一味顺从恭敬，夫人是不是觉得她可有可无？ 若她叛逆一些…… 这个念头，在盛柔贞的脑海里翻腾。 她的理智告诉她，千万别这么做；然而，她的理智很少能战胜她的冲动，就像她去郭家打人一样。 盛柔贞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她这边的三个老佣人，看着屋子里的暗影时不时转一下，都很忧心。 “……我、我想去告诉夫人一声。”一个女佣说，“柔贞小姐坐卧难安，又不跟咱们商量，我真怕她犯傻，叫夫人伤心。” 上了年纪的管事妈妈，则警告那女佣：“不可！” 去告诉夫人，这是背主。 夫人心中自有一套她的忠诚观念。她并不会把手伸到孩子的屋子里。如果她知道盛柔贞的佣人背叛盛柔贞，夫人会更担心。 夫人希望孩子们都能自己行走，不用时刻搀扶着。 女佣今日去告状，明日夫人可能会找个借口辞掉她。 理由很简单：佣人怕盛柔贞出事，到底是担心盛柔贞，还是担心受她牵连，佣人自己都解释不清。 第313章 深夜想景元钊 冬月下旬，宜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华东的雪不大，浅浅覆盖一层屋脊树梢就停了，放出了骄阳。日头映雪，森寒光辉。 颜心这段日子坐镇药铺。 年关了，大掌柜张逢春不仅要准备结婚，还去了趟安国药市，忙前忙后的脚不沾地。 白天忙累了，颜心夜里倒头就睡，反而很充实。 一连忙了十几日，眼瞧着到了腊八，张逢春也从安国药市回来了，他的婚礼在即，颜心能空闲下来。 “……不用煮了吧？督军府会送的，去年就没吃完。” 颜心这天早早回到松香院，进门就听到冯妈这样说。 半夏帮衬她脱外面的厚风氅，颜心问冯妈：“什么不用煮？” “我们说腊八粥。”冯妈道，“去年腊八，督军府叫人送了腊八粥，我们都没吃完。” 督军府的腊八粥，五米七味，色色挑选最上等的，熬煮八个时辰，又加一种从西北运回来的葡萄干，味道极好。 每年到了腊八节，督军夫人都会叫大厨房煮上一大锅，送给亲戚和亲信家。 众人以收到督军夫人送的腊八粥为荣。 要是今年没收到，这个年都过不好。会想自家的差事，明年是不是没着落了。 “这么快就腊八了。”颜心说。 “年关了。小姐，咱们准备的年货和年礼，您要亲自过目吗？”冯妈问。 颜心用人不疑，摇摇头：“单子给我看看就行。” 冯妈道是。 颜心又说：“晚上喝粥吧，今天没什么胃口。” 程嫂听到自家小姐没胃口了，大展厨艺，把米粥熬煮得软烂清香，比平时喝的更可入口。 颜心喝了一大碗，导致她睡到了子时起夜，就再也睡不着了。 冬日半夜，外面静谧无声，偶然有风吹过虬枝一点细微轻响。 她被窝一开始很暖和，等她辗转睡不着的时候，被窝越来越凉。 颜心这时候有点想念景元钊。 他有宽阔肩膀、结实胸膛，长手长脚占据着她的被窝，像个暖炉般。 颜心又想起他的亲吻，淡淡烟草的清冽；他肌肉饱满，抱着她时上臂鼓胀，把衣衫布料撑起；他蜜色皮肤上沁出一层薄汗，乌黑短发贴着额角，露出一双黑沉又满是欲念的眸…… 她翻了个身。 “长夜寂寞”这个词，她突然就领悟到了。 上辈子完全没这方面的困扰，对男子避如蛇蝎。 “平乱战打得怎样了？什么时候回来？”颜心想着。 应该是没打败仗，否则督军府那边会先得到军报，督军和夫人心情不会太好。 她在幽暗的账内，看着后窗，很希望它突然响一下。 然而没有。 快到天亮时候，颜心才迷迷糊糊再次入睡。 她睡得很浅，可乱梦不断。 梦里有个男孩冲她说话。不是她儿子姜至霄，这点她能分得清，因为男孩黑黑瘦瘦的。 男孩似乎讲广城话。 广城的话很难懂，一村一寨又各有方言，言语上繁复至极。 “……跑不掉，他们会把你卖到堂子里去。你跑，阿远姐你快跑，不要管我。” “不要你理我，你跑！他们不会害我！” 颜心的梦就醒了。 她坐在床上，脑海里总回想那孩子的声音，清晰得像是真实存在的。 颜心很清楚知道，他叫她“阿远姐”，她懂方言的意思，只是不太会说；可在广城方言里，他的发音却是“阿云姐”。 他叫她，阿云姐…… 颜心怔了好一会儿。 她和景元钊相识之初，提到颜菀菀的时候，景元钊有次错叫颜心“阿云”。 唐白还问她，有没有去过广城。 颜心还想仔细想想，睡醒后却毫无头绪。有段记忆像是被锁在沉沉的门后面。 那门太重了，推不开。 因为这个梦，颜心早起时精神倦怠，人也懒懒的。 接下来一连几日都是阴天，湿寒阴冷，小白狗糯米趴在颜心脚边，时不时哼唧几句。 连狗都嫌的天气。 颜心的情绪一样不好。她不出门了，每天都凑在火盆边上，让程嫂翻腾着花样做好吃的。 松香院内时刻被美食的香味充盈着。 转眼到了腊八，督军府果然送了粥。 众人分着吃了，颜心又叫程嫂给五弟妹傅蓉送一份。 程嫂去了。 傅蓉是下午上班，白天都在家补觉，送过去的时候她还没起床。 程嫂坐了一会儿。 姜公馆已经没什么佣人了，整个大庭院内几乎没人走动，只各自维持自己的小院子。 “……听五少奶奶那边的佣人说，大太太生病了。”程嫂回来道。 颜心：“什么病？” “好像是风寒。但缠绵病榻小半个月了。”程嫂道。 上次颜心故意去刺激她，说她儿子姜云州可能死了。大太太当时没发火，事后去找她哥哥，打听姜云州的下落。 估计是彻底没希望。 快两年了，这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大太太的信心逐渐被打垮，一场小风寒就让她起不来床。 她构架在空中的楼阁，被颜心推了下，倒塌了半边。 剩下半边，哪怕她儿子真死了，大太太也会把日子撑下去，她没那么容易被彻底击垮。 颜心：“小姨太太麦秋呢？她回娘家去了，还是继续住在正院？” 程嫂：“她还住在正院。” 颜心没说什么。 小姨太太估计倒戈了。她知道一些秘密，但没关系，她没证据指证颜心什么。 大老爷去世后，小姨太太也许被大太太蛊惑了。当然，肯定是她有私心、有贪念，大太太才可以鼓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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