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害怕吗?”他问她。 颜心:“挺怕的,但不处理后患无穷,只得告诉自己不要怕。” 又说,“我记忆很好,之前苦苦思索我祖父和金柳先生的对话。金柳先生在我祖父那里住了挺长时间,他们说过很多。” “记起了什么?” “生辰八字,对一个术士太重要了,它几乎致命。普通人可能并不是很在乎。”颜心说,“我说出了霄云道士的年纪,又说他的八字骨重,等于是告诉他,我知道了他的八字。 我又说自己是金柳先生的关门弟子,他与金柳先生肯定有仇,而且他不敌金柳先生。 金柳先生的皮囊,并没有比实际年轻轻太多,只是体魄健朗。霄云道士的皮囊,肯定用了什么不正当的保养手段。 我逐次攻击,最后用他的骨重做致命一击。他可能很多年没受过这等刺激,心里承压能力变低了,竟当场吐血。” 他一吐血,等于是溃不成军。 如果他能坚持一下,颜心的胜利都不至于那么稳。 “我运气不错。说起来,真要多谢盛柔贞,她这次又帮我扬名了。估计现在城里的贵妇人都想和我攀上私交。”颜心道。 景元钊沉默着。 颜心见他不说话,低声问:“阿钊,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这些人总想要欺负你?”他说,“也许是我对他们太过于仁慈。” 颜心轻轻搂着他:“我没吃亏。你是做大事的人,不要把心思花在琐事上。” 她又说,“阿爸和姆妈之间,也是分工明确。阿爸带好了军队,大的环境安稳,百姓能过平静无战乱的日子,后方才安定。 行军打仗、守军布防,这些我不会,它是你的专长。人钻研一方面,才能精通。我不愿你分心,因小失大。” 景元钊笑起来:“你很会安慰人了。” “姆妈教了我很多。我从她身上看到了我不曾见过的东西。”颜心说,“姆妈一直都很清楚,什么是大局、什么是小利。” 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景元钊搂着她:“珠珠儿,你会比我姆妈更出色。” “我不想超越姆妈。能学到八成,我就受用终生了。”颜心说。 景元钊吻了吻她的唇:“订婚好不好?先订婚了,把‘准少夫人’的名头拿出来,也可以减少很多麻烦。” 又说,“我不能总在你身边,有些人不知轻重。” “等我到立秋。”颜心说。 景元钊叹气。 他说她固执。 颜心:“我若是确定了心意,就一生不更改,这是我的执拗。阿钊,我爱你也一样。” 景元钊怔住。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颜心说完也后悔了,急忙要躲,拉过被子蒙住头。 景元钊按住了她。 两个人藏在锦被下面,他的呼吸急促:“再说一遍,珠珠儿,再告诉我一遍。” “你听到了。” “我还想在听一遍。”他厮磨着她,“我想听!” 颜心万万不肯。 这话一说,她自己面颊先滚烫了起来。 后知后觉,她心口酝酿着气泡,咕咚咕咚冒着。 她把头埋在他怀里。 “珠珠儿,我也爱你!”景元钊说,“我绝不会辜负你,绝不叫你伤心。” “我信。”她道。 她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翌日,骄阳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室内有了丝丝缕缕的光亮时,颜心才醒。 景元钊不在。 她自然以为他回了驻地,起早走的。 不成想,她刚刚洗漱完,回到卧房梳头更衣时,瞧见景元钊立在窗前,摆弄一支梅瓶。 梅瓶里装了几支桃花,花蕊娇艳、虬枝盘结。 “……哪里弄来的?”颜心走上前问。 景元钊:“角门外面一个院子的桃花开得正好,刚刚遛狗看到了,就想摘了装花瓶里。” 又说,“你这株桃树,花开得不够艳。” 颜心笑:“这是老桃树了,结的桃子很甜。” 看着这只青金蓝八楞纹的梅瓶,颜心说他,“我最好的一只梅瓶,才收起来,怎么又翻出来了?” “这梅瓶成色很一般,算什么好东西?回头叫姆妈开库房,什么梅瓶都有了。”景元钊说。 颜心:“你现在就惦记姆妈的库房?唉,生儿子有什么用!” 景元钊搂住他:“儿子当然都是讨债鬼。你将来有了儿子,也不能越过我去。” 颜心:“……” 他听话,总只听对他有利的。 她笑出声:“吃这种无名飞醋,我都没眼看你。” 两个人都笑起来。 景元钊看着她。饱睡了整夜,她面颊比桃蕊更娇艳。妩媚秾艳,尤甚桃花。 他看着心情愉悦。 “你今晚回驻地吗?”颜心又问。 景元钊:“应该要回。怎么,你有事?” “这次霄云道长的事,他与盛柔贞勾结,背后是章逸为他们牵线。而辅助他们的,是天福荣戏班。 我猜测天福荣戏班是保皇党的一个据点,查查这些年他们去哪些人家唱过堂会,就知道哪些人暗中资助保皇党。 这件事我打算叫白霜去办,却又担心她能力有限,打草惊蛇,反而什么都查不到。”颜心说。 景元钊神色严肃了下来:“珠珠儿,你很敏锐!” 又说,“我派暗哨去查,保管一个都不放过。” 他派副官去了趟驻地,跟督军说明情况。 他要留在城里几日,处理完这件事。 白霜则告诉景元钊:“戏班还在城里,正在戏院演出。他们估计是知道我们盯着,现在散了反而招惹怀疑,还没散。” 景元钊:“畏手畏脚,都是阴沟里的耗子,全部抓起来。” 颜心:“大哥,行事小心。” 景元钊说知道了。 他去办了。 整个天福荣戏班都被抓了起来。 景元钊知道,戏班里不少人无辜。上下一百多号人,每个人都清楚内幕的话,根本藏不住消息。 但肯定不止一个人是管事的。 景元钊采取的办法,是先简单审问了绝大部分人,知道谁在戏班管事、谁的威望比较重。 锁定了五个人。 其他人,全部放了。 景元钊也知道,这些被放掉的人中间,可能也有奸细,甚至很重要的人物。 但没关系。 他选择放,有两个原因:第一,不可能把这一百多人都杀了,他们只是戏子,不是当兵的,杀戮他们是屠杀平民,影响很恶劣,对他的声望也有损。 第二,跳掉一两个有用的人,对保皇党未必没坏处。逃走的人,也许是新的破绽。 而剩下的五个人,肯定有保皇党。 景元钊审问了三天三夜。 第353章 当面质问七贝勒 章逸坐在章公馆的客厅,脸色阴沉。 他以为盛柔贞是个聪明谨慎的人,没想到她愚蠢不堪;他也以为霄云道长术法高超,没想到他不堪一击。 这些看似挺有用的人,在颜心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一击即破。 是章逸看走了眼,他们都无能,还是颜心实在太厉害? 也许是后者。 上次的交锋,章逸不得不暴露身份来自保,也是被颜心逼得。 “她一个女人,普普通通、平平凡凡,怎会有这么大的能耐?”章逸自问。 他派人去找霄云道长。 霄云道长在三十里地的一处小院落休养。 章逸找到了他下落,赶过去的时候,霄云道长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一夜间发根花白。 再过三五个月,他这头乌黑青丝都要变成了白发。 霄云道长的面皮,也看上去老了很多,没了之前的容光焕发。 他今年才四十多岁。 “……你被她逼成了这样?”章逸问。 霄云道长垂头丧气:“她背后是金柳。金柳不是道士,他是真正的术法大家。” “你害怕了?” “不仅仅是害怕,还有她的命格,是被什么遮住了。我第一次遇到完全看不清楚面相的人。她要么是比我厉害,要么就是天生的上位者。”霄云说。 他这才害怕的。 初见时,他色厉内荏,只是他掩饰得很好。 正是因为心里惧怕,颜心又打乱了他计划、道破他骨重,他才彻底崩溃。 他此生最大的劫难,一个是金柳、一个是看不清楚命格的人。 颜心凝聚了两这点,霄云怕自己死在她手里。 “我要找地方重新闭关十年。”霄云道长说,“七贝勒,我这次替你出力了,还了你的人情。” “但你没成功。” “你当时提到此事,并未说一定要成功。失败了,也是成绩:至少你明白,那女人比你想象中更难对付。”霄云道长说。 章逸静静看着他,眉心痣越发鲜红:“是你自己提议让戏班配合。你明知这样做,风险很大。稍微有点术士的人,都可能会击破你。霄云,你闭关时间太长,变得太狂妄了。” 霄云道士一时无言。 正如颜心说的,推演不是一时的,它往往需要时间去验证。 也如颜心猜测的,霄云道士习惯了用“托”的办法来抬高自己。越是极端,越是能收获更忠心的信徒。 一个死心塌地的信徒,比一千个泛泛信徒都更有用。 霄云道士需要这些。 收益高,也意味着风险大,他这次玩脱了而已。 “七贝勒,你不用再劝,这件事到此为止。奉劝你一句,督军府那个养女盛小姐,不是你的助力,她是拖累,你还是趁早放弃她这颗棋子吧。”霄云说。 他转身回了内室。 章逸没有在勉强。 他看得出,霄云道士败得很惨,是防线全部崩掉。 霄云道士暂时没了用处,不过将来未必用不上,章逸没逼迫他,离开了他的小院。 回来后,听说天福荣的戏班被毁。他的死士不会招供,除非盛远山回来。 最高级的刑讯技巧,是找出犯人的弱点,加以攻击。这方面,盛远山有天赋,其他人不行。 章逸不太担心。 可这天,景元钊和颜心突然到了章公馆门口,要见章逸。 章逸微微蹙眉。 “请他们进来吧。”章逸道。 佣人请了颜心和景元钊进门。 章逸看向颜心,一件浅玫红色绣缠枝花旗袍,庸俗不堪;配上她的脸,像一团富丽堂皇的红牡丹,直接砸在章逸的眼球上。 美得毫无灵魂,俗不可耐。 章逸欠身让座。 “二位有事吗?”他开门见山。 景元钊:“倒也没什么事,我未婚妻说来走走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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