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等找到娘了,我们是不是就回老家?”童哥儿问,又念叨说:“娘说今年要给我做双新鞋。” “童哥儿,你见过你娘?”隋怀全问。 隋新林捂住童哥儿的嘴,不让他再说话喝冷风,代答道:“春种的时候,佟花儿找到他了。” 隋怀全没多想,他也知道春种的时候营妓跟男奴都下地了,只是他家的两个孩子没有遇到阿奶。 “你们说,是不是隋文安上战场给我们脱奴籍的?”隋解民开口。 没人吭声,他们心里都清楚,能上战场挣军功为他们脱奴籍的也只有隋文安。 风将说话声吹向东南方,春大娘她们听到男人的声音吓得不敢动,在荒天野地,对于她们而言,男人比鬼还可怕。 “会不会是我大哥他们?”隋红霞小声问。 “我过去看看。”春大娘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她老了,多数男人都看不上她,她倒是不怎么害怕。 隋怀全一干人听到脚步声,停下脚步出声问:“是谁?” “可是怀全?” “是我娘。”隋怀全大喜。 “是怀全他们,你们快来。”春大娘回头喊。 两拨人相遇,吴婶的男人已经死了,隋红霞的大哥小弟也死了,只有田二嫂的男人还活着。 春大娘抱着大儿子哭,哭自己死不见尸的二儿子和老头子,又搂着两个孙子哭,庆幸两个孙子还活着。 吴婶跟隋红霞没有眼泪,眼泪早就哭干了,她们是命硬还没死,死了反而享福了。 “我娘没来吗?”童哥儿问。 “佟花儿没跟我们在一起,她在前年就从妓营出去了。”吴婶将之前发生的事粗略地讲一遍,“算着日子,那个孩子估摸着已经两岁了。我们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从妓营离开后没去找她,先来找你们了。” 隋怀全看向隋新林,问:“还去找吗?” 隋新林低头看向童哥儿,说:“去,看她愿不愿意跟我走。” 童哥儿一时反应不过来,喃喃道:“我娘没跟我说啊。” 一行人继续往城内走,路上,春大娘问她儿子:“怀全,我们之后要回舆县吗?还是留在敦煌?” 关于是走还是留,隋怀全六人昨晚就商量好了,他们打算离开,但不是回舆县,而是去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你们有没有想去的地方?”隋怀全问。 没人开口,这些人在这之前从没有想过离开的事。 “我们脱奴籍是怎么回事?”隋红霞问,“我们还以为是你们上战场挣了军功。” “应该是隋文安,他早早就脱奴籍了。”隋怀全说,“我们是上战场了,差点没死在路上,幸好是匈奴逃了,一旦开战,我们六个没一个人能活着回来。更别提挣军功了,奴隶不如牛马,就是杀敌了,功劳也是主子的。” “算他还有担当。”春大娘叹一声。 隋新林讥讽一笑,“不是他爹,我们也落不到这个下场。” 这话是真,没人反驳他。 天色即明时,一干人走出荒野,老老小小靠坐在地头歇息,眯眼望着微暖的日光洒向大地,这是新的一天啊。 歇过气,隋新林牵着童哥儿站起来,说:“我们先去找佟花儿,之后在哪里碰面?” “城门口吧,我们去问问,官府有没有给我们安排落脚的地方。”隋怀全说。 其他人也站起来了,打算一起进城。 又行没多远,他们看见一个脸上缠布的男人走过来。 隋文安吁口气,幸好被他赶上了。他解下遮住伤疤的布巾,开口说:“是我。” 看着他的脸,隋怀全一干人目露复杂,沦为罪奴是因为他爹,脱去奴籍却是他的功劳,有怨又有恩,他们释怀不了旧怨,也无法感激他。 “你走吧,往后我们再无干系,不想再见到你。”隋怀全开口。 隋文安也有此意,不过他过来是另有目的,问:“你们打算回舆县吗?之后打算去哪儿?还是留在敦煌?” “这不关你的事。”隋新林攥紧拳头,愤恨地盯着他。 “脱奴籍的事其中有隐情,若是哪日事发,我们大概又要恢复奴籍,所以我打算离开敦煌,往西去,随便找个小国住下。”隋文安看向他们,说:“我能做的只有这些,最后怎么选择看你们自己,我只提个建议,建议你们找个汉朝律法无法触及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怎么回事?”隋怀全心有忐忑,他可不想自己的儿子和侄子再沦为罪奴。 隋文安不肯说,“你们若是愿意离开敦煌就此西去,我能送你们一程,再给些安身钱。若是不愿意,从此山高水远,不再相见。” 隋怀全他们低声议论一阵,觉得可行,关外他们走过,见过关外的牧民放牧,鲜少有聚集的村落,应该也没人探究过往,恰好适合他们。 “行。”隋怀全开口,“你送我们走出戈壁滩就行,剩下的路就不跟你同行了。” 隋文安让他们跟他走,城外有小村落可投宿,“你们先养养身子,年后我们就走。”
第119章 谋算 隋新林带着童哥儿要去找佟花儿,但父子二人都不知道佟花儿住在哪里,不过隋文安知道隋玉的住所,他告知隋玉家住军屯,让他们父子二人去十三屯找隋玉。 也就是这时候,隋文安才知晓隋玉出谋救佟花儿出妓营的事,想到赵西平的为人,他喟叹二人相配。 隋新林进城后一路打听,终于找到军屯。他穿着破烂,浑身恶臭难闻,军屯里过路的人避之不及。 佟花儿领着阿水从定胡巷走出来,看见岔路上站着的孩子有些眼熟,但又觉得怎么也不可能是童哥儿。 隋新林听到脚步声转身,一眼就认出了昔日枕边的女人,见她目光陌生地瞥过一眼,他咽下嘴边的话,静静地盯着她。 佟花儿停下脚步,她扭头看过去,看了男人一眼,目光移向背对着她的孩子。 “娘?”阿水扯了扯她的裤腿。 童哥儿闻声看来,看见佟花儿,他目露惊喜,随即眼冒泪花,他赤着脚快步跑过去。 “真是童哥儿?”佟花儿蹲下抱住他,随即看向沉默的男人。 “娘,我跟爹来找你了。”童哥儿哽咽道。 “是我娘。”阿水推他,她不让佟花儿抱他,她挤着往佟花儿怀里爬,哭唧唧地嚷嚷:“娘,抱我。” 童哥儿抹掉眼泪看过去,他又望向佟花儿。 “这是你妹妹。”佟花儿艰难开口。 童哥儿这才明白昨天夜里听到的话。 “这是你大哥。”佟花儿扒开挤进怀里的阿水,说:“你跟你大哥站着等一会儿,我马上就过来。” 附近的人探头看过来,佟花儿领着隋新林往墙后的巷道走,她轻声问:“你们怎么过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隋文安上战场立了军功,用军功给我们脱奴籍了。”隋新林将手里的竹简递过去,这是昨夜春大娘给他的,“这是你的户籍,往后你不再是罪奴。” 佟花低头,奢望成真,她却高兴不起来,她的人生早已断送,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回不到过去,也看不见以后,高兴什么呢?只能替两个孩子庆幸。 “是个好事。”她说。 隋新林“嗯”一声,说:“我们打算年后离开敦煌去西边生活,不再回来了,你愿意跟我和童哥儿离开,还是留在这里。” “就这么离开?”佟花儿偏头往定胡巷看一眼,抬眼问:“害我们沦落到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你们就放过了?” “我们能脱奴籍是隋文安立下的战功,他原本可以不管我们。”隋新林往巷外看,他死不死无所谓,但他还有儿子要养,有了生的希望,他胆怯了。跟他儿子往后安稳的生活相比,隋文安的命挺不值钱的,不值得他拿自己的命相搏。 “他承诺送我们一程,再给些安身钱,我也满足了。我们年后就离开,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走。”隋新林又问一遍。 佟花儿失望,丈夫的退缩,更让她有种被背叛的愤怒,愤怒助长胆量,她心里的谋划快速成型。 “我跟你走,我想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去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佟花儿抬头,她惨笑一声,说:“我当过营妓,生了一个不知道哪个畜牲的孩子,还跟了个没牙的老头……” 隋新林抹把脸,擦掉愤怒的眼泪,他抬手揽住她,央求道:“别说了,往后别提了,忘了吧。是我没能保护你,是隋家的男人对不住你,我们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忘掉这些,开始新的生活。” 佟花儿终于痛痛快快哭一回,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些苦难? 阿水听到她哭了,她着急地大声喊娘,要跑过去,却被童哥儿按住了。 正巧老牛叔找出来,听到孩子的哭声他大步跑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你谁家的孩子?敢欺负老子的闺女。”老牛叔大声斥道。 童哥儿吓得面色一白,立马松开手。 阿水立马朝巷道跑,见佟花儿走出来,她委屈地喊娘。 老牛叔瞪着一双老眼走过来,在周围看热闹的眼神中,他看向跟佟花儿站在一起的男人,只一眼,他就确定了这个人的身份。 “童哥儿,我们走了。”隋新林没跟老牛叔说话,他牵着童哥儿径直离开,走之前不忘交代:“我们住在西城门外的李家屯。” 佟花儿抱起阿水,她沉默着跟老牛叔回家。 关上大门,老牛叔问:“你们脱奴籍了?” “嗯,年后我就跟他离开。”佟花儿直言。 老牛叔哑声,他看着去追鸡的孩子,说:“你舍得阿水?她喜欢你。” 佟花儿没说话。 “你留下吧,谁知道我还有几年的活头,等我死了,这个家和那二十亩地都是你的。”老牛叔出言挽留。 佟花儿坚定地摇头,她看向阿水,这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若是带走……佟花叹一声,她痛苦地扯头发,说:“你若是早死,把孩子送人吧。” 老牛叔两眼一瞪,他心底生寒,彻底绝了留下她的想法,咬牙骂道:“你是真狠心,自己生的孩子说扔就扔,畜牲不如。” 佟花儿随便他骂,他又懂什么。 阿水跑过来,她撅着嘴瞪向老牛叔,生气地说:“不骂娘。” 老牛叔又瞪佟花儿一眼,他抱起阿水出门。 等晌午回来,见烟囱在冒烟,他恼火地问:“怎么还没走?” “他们年后才走,剩下的一两个月,我在这边陪阿水。”佟花儿冲阿水笑,过了这个年,她们母女俩的缘分就尽了,她伸出手,说:“娘给你扎小辫,跟我进屋。” 剩下的日子,抛去种种隔阂,她想全心全意待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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