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玉深吸一口气,收了钱串子拎鱼出去刮鳞,两只鸡听见声麻溜地钻出来。 隋良蹲在一旁盯着。 “还好我俩没进钱家,你姐夫脾气臭归脾气臭,好歹人品没问题。”隋玉跟隋良嘀咕,“买走我们五条鱼的那婆子是钱威他老娘,有个这样的娘,儿子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货。” 隋良愤愤点头。 “也不知道赵西平他老娘是什么性子。”隋玉叹一声。 鱼收拾干净了,隋玉进灶房做饭,两条鱼用猪油煎,猪油煎鱼香喷喷的,炖出来的汤也是浓白色。 氏置河里的水是雪山融水,河里的鱼是寒水鱼,肉质细嫩,腥味淡。唯一的缺点就是个头不大,两条鱼取了肉才小半碗。 隋玉将泡软的黍米倒进鱼汤里,黍米黏,煮沸后,鱼汤变得粘稠,鱼肉倒进去时,她用勺子搅开,提勺时汤汁挂勺。 隋良捧来了碗放灶台上,筷子也拿了,眼睛紧紧盯着锅盖,不时看隋玉一眼,用眼神催促:能吃了吧? 待灶洞里最后一抹火苗消失,隋玉揭开锅盖盛饭,灶房里暖和,她跟隋良捧着碗蹲在灶边吃。 流放路上吃得黍米粥都是清汤寡水的,隋玉想起那一顿吃着硌牙的黍米,对碗里浓稠的黍米鱼肉粥格外珍惜。 “开门。”赵西平回来了。 隋玉放下碗跑去开门,惊讶道:“这么早就回来了?” “你们还在吃饭?”赵西平闻到了香味,他直奔灶房。 “你坐席还没吃饱?”隋玉跟进去,说:“锅里还剩一碗粥,你再填填肚子?” 赵西平已经自己拿碗盛了,他靠在灶台上仰头喝一口,灌了冷酒的肚腹舒坦多了。 “你堂姐跟你堂兄都没去。”他开口说,“我打听了,你堂兄去修长城了,你们家跟李都尉的关系看样子不怎么样。” 既然不用担心得罪李都尉,开席没多久,赵西平就回来了。 “你不会看我身后没倚仗就赶我走吧?”隋玉问,“昨天跟你说了之后就后悔了,昨晚担心得一夜没怎么睡。” 赵西平冷盯着她,他心里恼火,觉得被低看了,他又不是钱威那厮。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本来没这个想法。”他一口喝尽碗里的粥,撂下碗拿起扁担准备去挑水。 隋良提着心往外看,嘴里的粥都不香了。 隋玉莞尔一笑,说:“吃你的,你没听他说没这个想法。” 隋良犹疑地盯着她,是这个意思? 赵西平去河里去挑水,一去就是好久才回来。隋玉洗完澡坐院子等着,一下又一下篦头发,外面响起脚步声的时候她快步过去开门。 “我听得出你的脚步声。”隋玉冲他笑,“又逮到鱼了?” 赵西平又不理她了,绕过她径直走进院子。 氏置河里的鱼不算多,他今晚费了好一会儿功夫也才逮了一条鱼。鱼扔进桶里,里面没个响,他探头一看,之前的四条鱼都没了,他没多想,以为都在今晚的粥食里。 “给你看个东西。”隋玉提着四串哗啦响的钱串子凑到男人眼前,献宝道:“你看,我卖鱼赚钱了。” 赵西平惊讶地看她一眼,问:“你下午去逮鱼了?” “嗯,在水草窝里网了五条。”隋玉把钱递给他,说:“给你,我没那么没用,虽然没地没粮,但会想法子赚钱。” 赵西平干咳一声,他退了一步,没接钱串子,说:“你赚的你留着,我的钱够用,不要你的。” “你不要那我就留着买菜好了。”隋玉不勉强,钱在她手里她心里也踏实。 “不用,你自己留着,我不缺钱,我每年能领六百钱的俸禄,每月还有二石左右的粮食。”在隋玉姐弟俩来之前,赵西平每年的俸禄用不完,五钱一斤的猪肉,他隔三差五会买一坨回来炖干菜。 “领钱?领粮食?你种地收的粮不归你?”隋玉意识到她理解错了。 “不是,粮种、农具都是官府发放的,地里的收成也归官府,官府另外给我们发俸禄。”赵西平给她解释,他觉得这样挺好,闲时他只用干活,每月按时领粮,不用愁收成。 “但也只有士族能领俸禄,那些应募士过来是官府给他们发土地、农具、种子、住所、衣物,地里的收成他们只得四成,六成上交给朝廷。像我爹娘兄长他们,他们种地不仅费力还操心,收成少了,他们分的粮食也就少了。” 这是赵西平头一次跟她提起他的家人,隋玉趁机问:“你爹娘兄长不在敦煌住吗?” “他们在酒泉,我是战争结束后留在敦煌的驻兵。”赵西平深看隋玉一眼,说:“我们一家是三十年前迁到酒泉的应募士,老家在关东,关东发生水灾,家没了地没了,就被迁去酒泉了。” 水灾……隋玉心里咯噔一下,她沉默了,难怪他说娶了她是让祖辈蒙羞。 赵西平也沉默。 “你是个好人。”隋玉开口,她一时心软,答应隋虎会照顾隋良长大,给自己找了个麻烦。他是一时心软,往家里带了两个大麻烦。 赵西平没反驳,觉得她总算说了句合心意的话。 院子里又陷入了沉默,赵西平突然发现,如果隋玉不多话,他跟她没什么话说。 “钱威跟他老娘是不是长得像?都是瘦马脸?”隋玉突兀地问。 赵西平跟不上她的思路,愣了一下才缓缓点头。 “那就是她了,她今天去买我的鱼还少给了八文钱。”隋玉气冲冲跟他说傍晚的事,“我来不及数,她屁股一扭就跑了。” “她就是这样,之前因为买肉少给钱还被人追到家里打了一顿。” “幸亏我跟了你,万一跟了钱威那就太倒霉了。”隋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真诚地说:“你虽然脾气臭难讨好,但人品好啊,人品好的男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赵西平有点高兴,他绷着脸不看她,粗声说:“少说这些没用的。” “我之前说倚仗不倚仗的话是气你的,你别放心上,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才敢说的。”隋玉小声说。 赵西平立马怒目瞪她。 “我明天撒网逮鱼给你煮鱼肉粥吃,你今晚没吃饱是吧?”隋玉讨好道。 隋良移开目光,他走到墙根下蹲着看月亮,今晚的月亮好圆。 赵西平想硬气地说不吃,但鱼已经逮回来了,说不吃到底是心虚,他索性不开口,直接回堂屋睡觉去了。 “良哥儿,我们也回屋睡觉。”隋玉神采飞扬。 …… 赵西平是个记仇的,因为隋玉故意气他的事,他连着几天没好好搭理过她,鱼也不逮了,一心忙着收黍子。 十亩黍子收完,青杆都砍倒运回去了,地里也空了。赵西平领着隋玉跟隋良换块儿地去收豆子,骆驼留给两人,他去官府领了耕牛和农具回来,打算把黍子地犁一遍。 隋良个矮,在黄豆地里摘豆荚他有身高优势,隋玉不时蹲着,或是弯腰伏背,长时间保持那个姿势,不是腿麻就是腰疼。还有个要命的地方就是太阳出来后,豆荚会晒得干硬,戳在手上一划就是条血痕。 摘着豆子,隋玉还要看着日头偏移的方向,到点了就赶回去做饭。隋良还带了一兜豆虫回去喂鸡,青青黄黄的一大把,缠绕着蠕动在一起,隋玉多看一眼就觉得头皮要炸。 不过两只母鸡很喜欢,现在隋良成了它们最亲近的人,他只要在家,两只母鸡就守他身边刨土。 “良哥儿,给你姐夫送一囊水过去。”隋玉拎着猪肠子进来,嘱咐说:“送去了你就回来,别在外面转悠。” 隋良点头,他拿水囊灌水,灌满了就跑了。 灶里烧着火,隋玉先淘黍子蒸饭,她拎起泡在桶里的半幅猪肠子蹲院子里洗,这几天陆陆续续卖鱼又攒了些钱,她去布行扯了一尺的麻布,剩下的钱买了半幅猪肠子。 农活太重了,不好好吃顿荤肉她怕是身体要垮。 买回来的猪肠子已经洗过,但肉眼可见还有脏东西,隋玉用锹铲一锹草灰倒木盆里,她撸起袖子蹲下开搓,草灰去油去味,搓洗一遍冲一遍,臭猪屎就洗没了。 锅里的柴烧没了,隋玉进去添柴,又铲一锹草灰出来倒猪肠子上。 如此反复洗四遍,隋良送水回来,隋玉才将猪肠子丢锅里煮。 香料贵,隋玉没舍得买,她就买了一大坨姜,又沽二两浊酒,加上挖的野葱,一起丢锅里去腥。 “良哥儿,你来烧火。”隋玉喊。 她腾出手拿出新买的布,对折后,她穿针引线将一片布缝一起,剪出个裆再继续缝,缝好后套上试了试,能将就着穿。 这是她穿越过来后的第一条内裤,隋玉庆幸流放的路上没来葵水,不然她不知道该用什么兜。 锅里传出肉香味,隋玉将洗干净的四角裤搭晾衣绳上,她擦擦手进去揭开锅盖,切好的萝卜倒进去,萝卜熟了就能吃了。 …… 地里等送饭的男人要饿晕过去了,赵西平实在是受不了了,他牵着耕牛扛着铁犁往回走。 “赵夫长,你家今儿可炖了好东西,香了一条巷子。”巷头的孙大娘说。 赵西平板着的脸出现一道裂痕,他点点头继续走,离家近了,他也闻到了浓郁的肉香。 “从你娶了媳妇,你家烟囱里冒出来的烟都比别家香。”杜小九打趣一句,他扬着下巴往西看,说:“你家这个挺不错,看着不娇气,肯跟你下地干活,还天天忙着做饭。不像钱夫长家里的,他娘在巷子里一天三骂。” 这个赵西平倒是不知情,他天天早出晚归,早上天不亮去地里了,晚上天不黑不回来,别说巷子里谁家吵架,就是谁家死了人他都不知道。 “开门。”赵西平拍门。 隋良一脸疑惑地来开门,见真是他回来了,一溜烟跑进灶房扯隋玉出来。 “回来的正好,猪肠子刚炖好。”隋玉笑脸迎过去,不怵他的冷脸,问:“是不是饿了?我想也是,不饿不会回来。” “少啰嗦,饭好就吃饭。”赵西平牵牛进骆驼圈,转过身提两桶水进去。 “外面晒,灶房也热,坐堂屋吃行吗?”隋玉跟着问。 男人点头,他舀水洗手,进去拎起狼皮挂绳子上晒着。狼皮下铺着一张篾席,篾席上放置着一张矮榻,饭菜都端上去了,隋玉穿着鞋走上去盘腿坐下。 这个朝代还没有桌椅,隋玉琢磨着要多赚点钱,钱够了先置办一套桌椅。 “对了,罪奴不能经商是吧?”她开口问。 “嗯,等豆子收完了,我带你回酒泉还要去找胡大人写担保要路引,没这些东西,敦煌郡你都出不去。”赵西平坐下先端碗扒饭,一碗饭吃完,肚里有食了才去挟菜。 “以后不能这么晚做饭。”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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