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西平擦干脸进屋烧火,他坐在灶前添柴,火苗飙起时他趔了下身子,仰头看见隋玉端着油盏往蒸锅里瞧。火光映亮半边脸,活灵活现的眼睛被一扇睫毛半遮,这间灶房似乎突然有了安定人心的作用,赵西平垂下眼看火,这会儿心里踏实极了。 “韭菜冻烂了,我就没做汤饼,今晚吃豆粥,我煮的稠,多吃点也耐饿。”隋玉边倒油边说。 “好。” 蒜苗下油煸一下,紧跟着倒豆芽,豆芽好熟,大火爆炒,一根柴烧完了就起锅装盘。 “良哥儿,吃饭。” 猫官率先冲进来,隋玉趁机按住它拍两下,“让你扑鸡,让你捣乱。” 赵西平起身去盛饭。 半盆豆粥一盘豆芽,一家三口坐在温暖的灶前边吃饭边说笑,任夜晚的冷风再强劲,也吹不进这个半明半暗的小屋。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天明,赵西平带着隋良和猫官继续上山砍柴,隋玉在家跟着杜婆子去挖菜地。偶尔赵西平回来的早,他放下柴又去菜园挖地,偶尔隋玉挖地挖累了,也会腾半天时间跟腊梅嫂子学做针线,无聊了就跟男人上山。 但每隔五天,她就会消失一日。 正月过完,家里柴房堆了满满一屋柴,隋玉的菜园也开好了,她催着赵西平趁她不在家的时候把茅厕的粪出了淋菜园里去。 “杜婶子说过几天要下雨,你趁着天晴去肥地。”隋玉又在剁馅包包子,她嘱咐说:“粪出了你记着烧水洗个澡,在我回来之前把衣裳也洗了。” 赵西平冷眼看她,瞎讲究。 “看什么看?看我长得美?”隋玉觍着脸笑。 赵西平嗤笑一声,说:“我出去转转。” “去哪儿?” “听老牛叔说谁家养的的羊下崽了,我去打听一下。” 隋玉朝隋良指了一下,说:“带上良哥儿。” 赵西平停在门外,隋良麻溜地跑出去。 隋玉看一眼,她继续包包子,待包子上锅,她去关大门。 灶里烧着火,隋玉从酸菜坛子里捞一碗酸萝卜,她打算晚上煮几碗酸汤,就不再煮粥了。 天色趋昏,赵西平推门进来了,进门就说:“隋玉,老牛叔来了,他晚上在我们家吃饭,免得回去了又一个人开火。” 隋玉从灶房里走出来,说:“老牛叔好久没来了,屋里坐,包子也蒸好了,酸汤煮好就能吃。” “给侄媳妇添麻烦了。”老牛叔将手里的一碗黍米递过去。 “来就来呗,怎么还带米?”隋玉看向赵西平,见他点头,她接过碗,说:“你跟西平交情好,又不是外人,下次再来可别带粮了。” “你家人多嘴多,也不容易,我孤家寡人的,发的粮食吃不完。”老牛叔摆手,说:“你别看我老,我可不是那抠门的人,不占谁的便宜。” 隋玉舀热水让他们洗手,她挟两盘包子端出来,笑着说:“那你这日子可潇洒,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老牛叔哼笑两声,他看隋良撸起袖子洗手,那小模样看着可乖,小小子长得比女娃娃还好看。他开玩笑说:“你要是舍得把这孩子给我当儿子,我饿着肚子都高兴。” 隋良看向隋玉,隋玉斜眼看赵西平,赵西平立马表态:“天还没黑就发梦,我小舅子我自己养。” “认我当干爹也行,我每个月给你送一石粮来。”老牛叔看着隋玉说。 隋玉笑着摇头,她冲隋良招手,人过来了,她搂住弟弟的肩膀,说:“他人小,又是个傻的,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无法照顾你终老。” 赵西平端起一盘包子塞给老牛叔,他推人出门,说:“你个老东西,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热情,回你自己家去。” 老牛叔大笑两声,他掂了掂盘子,说:“什么时候得空了再给你送来。”
第51章 春种 赵西平进屋就挨瞪,他摊手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跟良哥儿准备回来的时候,他说要来我们家吃饭,还自带粮,我总不能拦着吧。” 隋玉还是又瞪他一眼,说:“这个老牛叔不是个安分的人。”这是指他上一次过来说的话。 赵西平进屋盛酸汤,出来说:“他一辈子没娶媳妇,也没后代,他过得糊里糊涂的,吃饱玩饿等死,做事全凭自己的心情,不安分但也不坏。”说罢他看向她,问:“真正安分的人有几个?你是个安分的?” “我觉得你就是个安分的。” 赵西平噎住,他无话可说,是与不是都不对劲。 天黑了,一家人又转进灶房吃饭,油盏点亮,有了光,吃饭也吃的香些。 “老牛叔怎么没娶媳妇?”隋玉问。 “老了,长得又矮,没人跟他,敦煌驻兵多,男人多,而女人多是近二三十年移民迁过来的,哪是人人都能娶上媳妇。”赵西平喝口酸汤,又拿两个包子吃。 “既然男人缺媳妇,还把人塞妓营里做什么。”隋玉小声嘀咕。 “就是太多男人没媳妇,才要有营妓。” 隋玉不说话了,赵西平也不再说话,三人沉默地吃完一顿饭,洗洗脚各自睡了。 次日,隋玉拎上包子一大早牵着骆驼出门。她走之后,赵西平将锅碗洗干净,他进卧房换上平常砍柴穿的旧鞋,头发也用布头缠起来,之后走进茅厕搬出粪桶。 隋良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待浓烈的臭味传出来,他呕几声,拔腿就往门外跑。 赵西平哼一声,做这狗样子给谁看,都嫌臭,就他不嫌臭? 隋良站在巷子里离家远远的,赵西平一出来,他转身又跑。 “回来,别跑远了。”赵西平喊他,“你在家看门,我待会儿就回。” 等他挑着空粪桶回来,就见隋良用布条塞着鼻子,他拉下脸问:“没你屙的?这么嫌弃。” 隋良捂住耳朵不听,一扭头面朝墙,也不看他。 “我晌午还做饭,我看你吃不吃。” 隋良摇头,晌午他真就不吃饭,哪怕他亲眼看见赵西平洗手了,但他还能闻见臭味。 可嫌弃了。 “行,你有骨气,那你就饿着。”赵西平一口气将馏热的七个包子全吃了。 隋良坐在檐下看他,想不通他是怎么吃进去的。 “你来给我烧锅。”赵西平往锅里添一锅水,不在家的那个人比小的这个更讲究,回来让她闻到味,又要叨叨好一阵。 他出去舀水将茅厕洗洗刷刷,又折腾小半天,才回来洗澡洗头洗衣裳鞋袜。 臭烘烘的一天很快过去,太阳落山了,赵西平见隋玉还没回来,他将衣裳晾好准备做饭。 “晚上想吃什么?你饿不饿?煮疙瘩汤?”他问。 隋良慌忙摇头,他推着赵西平往外走,关上灶房门不让人进去。 赵西平抱臂瞅他,隋良吓得缩着脖,但还是坚持挺着腰杆站门前拦着。 “这是不让我做饭了?”赵西平巴不得,他提起裤腿坐石头上晾头发,语气轻快地说:“那就等你姐回来做饭,反正我也不饿。” 两人一站一坐地耗着,猫官趴在墙头看着,待天上的晚霞散去,眨眼间,天色就昏了。 这时,巷子里响起隋玉的说话声。 隋良拔腿往外跑。 赵西平也跟着站起来,他慢条斯理往外走,走出门稍等片刻,隋玉牵着隋良回来了。 “今天怎么还出来迎接我?”隋玉将骆驼绳递过去,说:“给骆驼饮些水,我给它抱捆干草进去。” “你去做饭,我来弄。” “啥?还没做饭?”隋玉声音拉高。 赵西平看隋良一眼,说:“你弟不让我做,他嫌我手臭。” 隋玉往院里瞅,她走进去,是有股臭味。她捂着鼻子快步冲进灶房,还行,屋里没味。 “做的好。”隋玉夸一句,她撸起袖子出去舀水洗手,说:“良哥儿烧火,我来淘米。水缸空了,赵夫长,该挑水了。” “我挑回来的水也是臭的。”赵西平受不了这姐弟俩,他走进去说:“我手洗多少次了?哪里还臭?长肉上了?” 隋良见到他就趔身,一副生怕染到屎的狗样子。 赵西平盯他一眼,一个跨步过去在他脸上摸一把。 隋良一跃而起,他张嘴无声大叫,一个劲搓脸,蹦着跺脚。 赵西平看隋玉一眼,隋玉没多失望,她给他使个眼色,让他去挑水。 “你去洗个脸。”隋玉开始刷锅。 天已经黑了,煮豆粥还要炒菜太耗时间,等吃完饭估计半夜了,隋玉改煮疙瘩汤。锅里烧水的时候她着手搓面,水开面疙瘩也搓好,一圈圈撒进锅里后,她戳一坨猪油搅水里,撒上盐,再拿两个鸡蛋打散淋进锅里。 一锅鸡蛋花疙瘩汤煮熟,挑水的男人也回来了,他这次打热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仔仔细细洗手,还抓把草灰搓。 “这下总算干净了吧?”他问。 “干净了干净了。”隋玉笑眯眯的,她将碗递过去,说:“吃酸萝卜吗?我去切半碗。” “不吃,我不怎么饿。”赵西平看隋良一眼,说:“他嫌我臭,晌午没吃饭,七个包子全进我肚子了。” 隋良没见过这事,不怪他反应大,隋玉也只是上辈子小时候在农村见过,她也挺嫌弃。 这天晚上睡到床上,她安安分分地躺在她的位置了,没有去跟男人肩并肩睡觉。 漆黑安静的屋里突然响起一声冷笑,隋玉睁眼,问:“不睡觉笑什么?” “我明天要去挑牛粪肥地。”赵西平说。 “到哪儿挑牛粪?” “官府养牛的地方,每年春耕前,一亩地能领一挑牛粪肥地。”赵西平详细地跟她说如何将牛粪搅碎拌水再淋地里,成功恶心到人后,他吐出目的:“牛粪也脏,我一弄浑身都臭,你别让我洗碗做饭了。” “我自己洗碗做饭,不用你。” 赵西平求之不得,他心情极好地闭眼睡觉,忽然又一个翻身坐起来。他俯身到床头,一腿跪着支撑身体,在隋玉没反应过来之前,两只温热的大手又准又狠地蒙上她的脸,快速搓两把,便得意地撤离。 “赵西平!”隋玉大叫一声,她搂过隋良的腿,一脚朝另一侧的男人踹过去,“你烦不烦?你真幼稚。” 赵西平挨了几脚也无所谓,反正他爽了。 闹腾的一夜过去,当露水降下来后,飘有异味的院子清爽了。 隋玉起来做饭时发现没臭味了,她高高兴兴进灶房。 吃过早饭,赵西平挑筐带骆驼出门,他先去地里转一圈,又牵骆驼去牛场,朝廷养有官牛四五千头,每天积的牛粪很是可观。他找管事做登记,之后就拿铁锹去铲牛粪。他心想不识货的人还嫌弃,这等肥地的好东西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他们这些士卒能挑走肥地,迁来的应募士可没这个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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