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知晦敛下眼睑,拣着齐重渊的怀疑,回答道:“无稽之谈,杀薛恽有何用?” 齐重渊怔了下,转念一想也是,薛恽眼高手低,他能成什么大事。 “不过,这件事的确有蹊跷,要让皇城司彻查!” 齐重渊不放心,将此事交给了殷知晦:“此事重要,你莫要声张,你亲自前去见秦谅。” 殷知晦点了点头,顿了下道:“殿下,丰裕行几十间粮食铺,比常平仓灵活,早已不适合放在薛氏手上了。如今丰裕行归了殿下,对殿下,对大齐皆有利。温先生他们明朝就会出发,前去各间铺子巡查,护住粮食的安危。” 青书与琴音提了铜锅炭火进屋,殷知晦未再多言,齐重渊坐在那里沉思,片刻后他便恢复了轻松。 丰裕行虽由文素素管着,她让温先生他们去巡视打理,温先生他们是殷知晦的人,殷知晦是他的人,最终丰裕行还是在他手上。 殷知晦说得是,文素素要了薛恽的命,做这些有何用,笑道:“先用饭吧,等饭后你去找秦谅,看下薛恽那个混账,究竟是如何将自己蠢死了。” 薛府。 太子妃的马车停在门前,便感受到了阵阵荒芜与凄凉。 门前的灯笼上糊着白皤,门房仆从身穿孝服,木愣愣守在火盆前,连来人都不曾察觉。 太子妃下了马车,径直朝里面走去,门房回过神,奔出来一瞧,吓得魂都没了,撒丫子跑进去传话了。 管事仆从呼啦啦迎了出来,齐齐见礼。太子妃目不斜视走进正厅的灵堂,罗嬷嬷忙着挥手斥退他们:“休得吵闹打扰!” 田氏领着五个嫡庶子女,并七八个妾室跪在灵堂中。薛恽唯一的嫡子,今年十岁的薛懋跪在最前,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子妃走进来,众人都一时没能回过神,待看清楚之后,赶紧起身见礼。 “无需多礼。”太子妃挥了挥手,接过罗嬷嬷递上来的香烛,拜了拜之后,插在香炉中。 薛懋满脸悲哀坐在那里,呆呆望着太子妃,她抚摸了下他的脑袋,便离开前去了薛老太爷的院子。 薛老太爷躺在床上,蜡黄灰败的脸,看上去像是活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太子妃走近了,他转动着浑浊的眼珠看来,似乎看不清楚,好一阵后,他眼里终于迸发出恨意,喉咙一阵呼噜,哑着嗓子喊:“你来了,你来了!” 罗嬷嬷与雪红抬了椅子上前,放在了床前,太子妃坐下来,让屋内的人都退了出去,道:“我来与祖父说几句话。” 薛老太爷呵呵,恨道:“那是你大哥,那是你亲大哥,你这个毒妇,你怎么狠心,你怎么下得了手!” 太子妃半点都不慌乱,反而好奇问道:“祖父怎知道是我?” 薛老太爷咬牙切齿道:“幸好老天有眼,长福没有死,几棍子下去,他什么都招了。是你让雪红给他银子,让他毁了大郎。大郎碍着你了什么,你恨不得他去死!” 太子妃哦了声,道:“我没想要他死,就是想断了他的腿,断了他的仕途。大哥碍着了我什么,祖父其实一清二楚。人家留着他,就是要用他的蠢。薛氏满门一群蠢货,人家看不上。可惜,偏生我姓薛,我的瑞哥儿,身上留着薛氏的血,他们要对付的,是我的瑞哥儿。祖父,你瞧瞧你自己,你将大哥这般的蠢货,都看做眼珠子,我的瑞哥儿是大齐的皇太孙,他更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他是我命!” 薛老太爷紧闭上了嘴,胸脯起伏着,恨意未消。 太子妃道:“先前我看到了懋哥儿,他好像又长高了些,比以前懂事了。” 薛懋读书上比薛恽还有天分,薛老太爷最喜这个重孙。若非还有他,薛老太爷接连遭受打击,早就不想活了。 薛老太爷猛地转头看向太子妃,惊恐地道:“你要作甚,难道你连懋哥儿都不放过!” 太子妃皱眉,道:“祖父,我是懋哥儿的姑母,他一个十岁的孩童,我能对他做甚。我还想着他好生读书,以后做瑞哥儿的左膀右臂呢。祖父要是不放心,就好好活着守着他。” 薛老太爷死死盯着太子妃,拼命喘息。 太子妃这句话,是引诱,也是威胁。 薛氏还有薛懋,他能如殷知晦那样,做皇太孙的左膀右臂,薛氏不愁荣光。 要是他闹起来,薛氏就真正完了。 薛老太爷想到薛恽,心痛如绞,老泪纵横道:“你想作甚,无需惺惺作态,你直接说吧。” 太子妃并不生气,轻快地道:“祖父心里清楚着呢,知道大哥出事的缘由,却没闹起来,就是想要息事宁人。长福死了没?” 薛老太爷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太子妃唔了声,道:“祖父还留着后手,想要借此来要挟我。不行,长福必须死。” 已经到了现今的地步,薛老太爷又能如何,太子妃倒台,薛氏绝对讨不了好,他能应道:“好,我让老乌去。” 老乌是薛老太爷的老仆,对他忠心耿耿。 太子妃朝门外看了眼,低声道:“祖父,你顺当将雪红也解决了。知晓内情的人,一个都不能留,斩草要除根啊!” 薛老太爷转动头,定定望着太子妃,喉咙中挤出一个好,他目光迷茫,疑惑而心痛地道:“阿嫄,你以前不这样,怎会如此,你怎地变成了这等模样?” 太子妃微微笑起来,道:“祖父,你看,丰裕行都没了,人家都拿刀对准脖子了,你还不知反抗。祖父,我要活着,活着,才能享受荣华富贵,掌握无上权势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李三娘提着晚饭进屋, 她掀开帘子,一股寒风随之呼啸卷入。 文素素望着晃动的门帘,李三娘忙道:“娘子, 外面起风了, 冷得很。小的再去取些炭来。” “起风了?”文素素起身走出屋,先前天际的星星, 已经被乌云覆盖, 风呜呜盘旋, 吹到脸上带着湿润,浸人的寒。 “下雪了。”文素素拢紧了风帽,前去厢房看过已经睡着的四姐儿, 回屋用饭。 刚喝了两口汤,汪余又来了,顶着一身寒意道:“娘子, 殿下到前院找了殷詹事,殷詹事奉命去了秦皇城司府。” 文素素拿出钱袋塞给汪余,道了声有劳,汪余忙躬身道谢,顺势将钱袋揣进了怀里。 汪余离开之后, 文素素握着羹匙沉吟良久,鸡汤快凉了,她拌着米饭吃了半碗,正准备唤李三娘, 她掀帘进了屋,先前回去的汪余, 喘着粗气出现在了门口。 汪余疾步上前,低声道:“娘子, 宫里来了人,传殿下进宫,说是圣上病重。” 文素素不动声色说知道了,“圣上有真龙之气护体,此次定会与以前一样,有惊无险。” 汪余说是,告辞离开。文素素叫来李三娘,吩咐道:“你出去一趟,打探下太子妃可有回府,护卫几人。” 李三娘出去了,没一会回屋回禀道:“娘子,我问了老孙,说是太子妃还未归来。太子妃离开时,老孙听马厩的人说过一嘴,太子妃就要了一辆车。” 一辆马车,顶多三四人。 文素素走到窗棂边,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湖在雪中看得影影绰绰,远处的院子,偶见豆大微弱的灯火。 四下静谧,仿佛能听到雪噗噗掉落的声音。 文素素关上了窗棂,走回书桌,拿起黄历看过,很快便放下了,铺纸磨墨飞笔疾书。将纸蜡封好,交给了李三娘,低声吩咐道:“你去交给孙福,让他悄悄送去何宅,瘦猴子何三贵皆可。” 何三贵与许梨花成亲前,在太子府附近赁好了小院。文素素进府之后,他们便跟着搬了过来。 李三娘揣好信出去了,文素素让杨嬷嬷去打水来洗漱,她要先睡好,养足精力。 瘦猴子旬休,从京畿营回了京城。下雪的天气,他也不出去晃了,晚上陪着同样旬休的何三贵,加上许梨花三人吃起了酒。 只两盏后,虽不尽兴,几人都自觉放下了酒盏。 文素素说过,吃酒时高兴归高兴,只酒后会误事,酒醒后也难受。 无论文素素在或不在,他们都浅尝辄止,从未吃多吃醉过。 瘦猴子回到倒座他住的屋子,扯着嗓子唤粗使婆子送来了热水。他脱下靴子,将脚放进热乎乎的水中,舒服得直喟叹嘀咕:“怪不得老大说要勤洗漱,原来洗脚这般享受!” 瘦猴子眯着眼,靠在椅子里哼着小曲,突然听到门外沙沙的脚步声,他一下竖起了耳朵,连脚都顾不得擦拭,套上靴子奔到了大门边,隔着门听动静。 平时许梨花夫妻俩都忙,极少在家,只赁了两个粗使婆子洒扫做饭。一个婆子歇在倒座,充当门房。瘦猴子从京畿营回来,婆子便告假回了家,由他守着大门。 “咚咚”,门响了两声,瘦猴子打开了条门缝,看到一身雪花的孙福,他咧开嘴,侧身让开门。 “这是娘子给你的。”孙福也没进门,在外面掏出信塞给他,朝正屋方向看了眼,道:“我就不多留了,得赶紧回去。” 瘦猴子神色紧张起来,塞好信关上了大门,佝偻着身子奔进了正屋。 何三贵正准备去洗漱,瘦猴子拉住他,神神秘秘道:“老大来信。” 许梨花听到动静从东屋走出来,凑上前,与他们一起在灯下看起了信。 几人低声议论了几句,将信放进火盆里烧掉。很快,瘦猴子与何三贵便裹得严严实实,一头扎入了风雪中。 一辆马车,从薛府驶出。风雪大,车夫几乎都快睁不开眼,坐在车夫身边的护卫包住头脸,不时抬手抹去脸上的雪花。 罗嬷嬷拿出一张锦被盖在太子妃的膝盖上,道:“太子妃,仔细冷。” 雪红偷瞄了眼太子妃,紧张地道:“熏笼的炭都熄了,太子妃忍一忍,很快就回到了府中。” 太子妃慈爱地看着雪红,道:“雪红真是妥帖周到,你莫要怪罪自己,府里乱,他们哪顾得上。我不冷。” 雪红从得知薛恽死了,心里就一直忐忑不安。太子妃的吩咐是让薛恽无法入朝当官,薛恽死了,她的差使也算办砸了。 太子妃不仅没责怪,反而还夸赞了她,雪红提到嗓子的心落回了肚中,感激地道:“太子妃平时待我们好,小的都记得。先前小的差使....." “嘘。”太子妃抬手,小声制止了雪红接下来的话。 雪红自知失言,懊恼不已,隔墙有耳,马车外还有护卫与车夫在,她真是晕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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