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青芜冷静些,提点道:“嬷嬷,圣上驾崩,院子里该收拾,换上孝服了。” 罗嬷嬷回过神,挥舞着手臂,尖声道:“去去去,青芜快吩咐下去,将院子中喜庆的物事都撤了,全都换上孝服!” 青芜忙应下吩咐了下去,罗嬷嬷前去箱笼取了孝服来到太子妃身边,道:“太子妃,老奴扶你起身更衣。” 太子妃任由罗嬷嬷换上了孝服,手指拂过粗麻,神色似哭非笑。 青芜从外面进了屋,道:“太子妃,听风来了,说是宫里刚来了人,殿下有旨,传太子妃即刻入宫。” 太子妃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满是凌厉与狠绝:“罗嬷嬷,去拿匕首来。青芜,你守好门。” 罗嬷嬷早已慌了神,听到太子妃的命令,转身就从卧房匣子里取了匕首交给太子妃。 青芜睁大眼,眼瞧着太子妃拿起雪亮的匕首,扯开手臂上包扎的布巾,连呼吸都停止了,忙奔上前,颤声道:“太子妃,不可啊!” 太子妃心一横,匕首在伤口上用力划过去,发出骨头碎裂的声音,血汩汩而出。 罗嬷嬷惊骇地盯着太子妃的手臂,眼前阵阵发黑。青芜吓得尖叫,她慌忙捂上了嘴,惊恐地盯着太子妃。 太子妃浑身颤抖着,拼劲全力将匕首递给罗嬷嬷,“去收好。” 罗嬷嬷下意识接过了匕首,立在那里不知所措。青芜走上前,对着太子妃流血不止的手臂,想要帮忙,却又怕碰到伤口流血更多,扎着手慌乱不已。 太子妃极力稳住神,指挥青芜将先前解开的布巾,重新包扎住了伤口,放下了衣袖:“青芜,扶我起身,随我进宫去。” 青芜紧咬住唇,奔去取了素色风帽披在太子妃身上,搀扶着她下榻往外走去、 罗嬷嬷还呆呆立在那里,太子妃停下脚步,回过头朝她看来,眼里噙着泪,满是哀伤,不舍。 太子妃嘴唇蠕动着,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她拼尽全力,欠身施礼下去。 罗嬷嬷手上的匕首,血珠滴落。她明白过来,苍老的脸上,老泪纵横。朝着太子妃深深曲膝下去:“老奴恭送太子妃,太子妃放心去吧。” 她活不成了,太子妃在与她道别。 太子妃没再回头,倚靠在青芜的肩上,一步一步,朝外挪去。每走一步,都犹如万箭穿心,痛得她神魂俱裂。 青芜见太子妃几近如纸一样白的脸,咬得出血的唇,忍不住哽咽道:“太子妃,你这是何苦。” 太子妃没有回答,青芜以为她已经痛晕过去时,听到她在耳边吃力地道:“青芜,你别担心,这是断臂求生。求得一线生机,我们就还有大好的机会!”
第一百二十章 雪后的太阳明晃晃, 天气却比下雪时还要寒冷。承庆殿的黄瓦上白雪覆盖,大殿前搭起了守灵哭丧的苇棚,香烛纸钱的气味经久不散, 僧人低沉诵经, 肃穆又沉重。 青芜紧张得连路都走不稳,凭着本能搀扶着太子妃, 被听风领到了承庆殿西侧的朵殿。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一股诡异恐怖的气氛萦绕。青芜哪见过眼前的阵仗, 每走一步,都像是即将踏空,脚底是万丈深渊。 齐重渊本白的孝服里, 露出一截明黄,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案桌后,神色阴沉盯了过来。 须发全白, 老态龙钟的宗正成郡王坐在齐重渊的右下手,他低着头,似乎是不胜体力睡着了,又似乎在沉思。 左下首乃是首相沈士诚,枢密使崔撵, 殷知晦,文素素肃立最末。 太子妃轻轻拂去青芜的手,脚步不稳上前曲膝见礼。琴音上前,将青芜带了出屋。 齐重渊死死盯着太子妃, 也没叫起,从齿缝中挤出一声:“带人上来!” 青书疾步走出屋传旨, 皇城司的宿卫押送着黑衣人上前,抬腿随意一踢, 黑衣人便双腿没了筋骨一样,噗通趴下,一动不动了。 齐重渊厉声道:“薛氏,你仔细瞧好了!” 宿卫扯起黑衣人散乱的头发,将脸对准了太子妃。太子妃双腿发颤,终于坚持不住跪倒在地,与金石地面相撞,骨骼发出清脆的响动,隐忍痛苦地闷哼了声。 成郡王这时抬起头,朝太子妃看了过来,沈士诚盯着太子妃的左手臂,蹙起了眉。崔撵是武将出身,向来直率些,望着太子妃逐渐染了血的本白麻衫,道:“殿下,无论如何,先请太医给太子妃包扎止血才是。” 齐重渊讥讽地道:“好。孤倒要瞧瞧,你还有什么花样!” 太子妃抬起头,面无人色的脸上冷汗津津,她朝众人欠身下去,道:“多谢殿下,有劳诸位稍等。” 郑太医正就在承庆殿,很快提着药箱到来,他只恨不得变成哑巴瞎子,在屏风后给太子妃包扎好伤口,见礼准备退下。 齐重渊抬手,“且慢,郑太医正,你且说说看,太子妃的伤势如何了?可是会丧命?” 郑太医正躬身,如实答道:“回殿下,太子妃的手臂伤口甚深,肉眼可见骨头,筋脉断裂,恐手臂以后就废了,再难恢复。” 众人一愣,齐重渊冷哼了声,让郑太医正退了下去,抬头看向太子妃,恨恨地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就此逃过去,一条手臂而已!” 太子妃瘦弱的身躯不胜体力,似乎随时会倒下,她低眉顺眼,并不辩解,认真地打量着地上,没了半条命的黑衣人。 真是巧啊,被抓住了一个。不过,太子妃已经不在意了。 “殿下,黑衣人我看上去眼熟,乃是在大街上遇到的杀人凶手。” 太子妃说完话,不住地喘着气,她努力克制,很怕她的喘气,给大家带来了麻烦。 殷知晦这时道:“殿下,让太子妃坐下回话吧,这样也能快一些。” 齐重渊神情很是不悦,埋怨地横了眼殷知晦。不过,殷知晦提醒得及时,太子妃这副模样,要是再倒下去装晕。当着重臣的面,总不能用刑,一来一去,又给了她作乱的机会。 齐重渊想到太子妃的作为,只恨不得将她亲手掐死。先帝初丧,他依旧是监国太子,要三请三辞之后,才会登基为帝,事实上,他已是大齐板上钉钉的帝王,他要有帝王手腕,喜形不露于色。 “给她赐座。” 齐重渊忍怒下令,青书上前,搬了椅子放在了太子妃身边,她曲膝谢恩,身形一晃,忙用完好的右手撑住了椅背,挪着走过去坐下。 “薛氏,你指使雪红前去找薛恽的随从长福,指使他杀了薛恽。薛恽死了,长福还活着,你怕薛老太爷审问出你才是真凶,忙着赶回薛府去斩草除根。你更是借此机会,装着找人来刺杀你,将雪红灭口。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惜,你歹毒归歹毒,却蠢不可及,天子脚下,岂能容你为非作歹,被皇城司抓住了你买来行凶之人!” 皇城司审案的本事,就是铁打的犯人也会很快招供。齐重渊想到太子妃在夹道中,惺惺作态装可怜的模样,就怒不可遏。 亏他差点被太子妃骗了去,怀疑起了文素素。他这时不由得看向文素素,目露赞赏欣慰。 她温顺地站在那里,从头到尾都不做声,体贴而周到,真真是他的可人儿。 文素素察觉到了齐重渊的打量,她没有回应,敛着眉眼,看着太子妃的一举一动。 齐重渊收回视线,再看向孱弱的太子妃,气更不打一处来。 “带林氏上来!” 黑衣人被拖出去,林氏被宿卫带了进屋,她吓得已经没了人形,跪下来不断磕头求饶,很快额头便磕出了血迹。 范朝随后走进屋,上前恭敬见礼,细说了审问林氏的结果,将画押的供词呈到了齐重渊的面前。 青书上前接过供词,仔细查看之后,放在了齐重渊的左手边。 齐重渊今日连续见血,他哪有心情看,晦气地道;“人赃并获,无需她指认。敢谋害皇子,给孤拖下去杖毙!” 林氏被宿卫卸了下巴,像拖死猪一样拖了出去,范朝也随后施礼告退。 “好歹毒的心!二哥儿不满周岁,他如何碍着你了,你竟然要他的命!” 齐重渊神色狰狞,抓起手边的账目向太子妃砸去:“庄子冬日送进府的豆苗,菠菱菜等菜蔬,你借着掌管中馈的权力,私自克扣,中饱私囊,克扣其他院子的份例,连孤的望湖院,都得自己出去买,薛氏,你真是厉害,手腕能通天了!” 账目在空中散开,有一张飘落在了太子妃的身上,她随手拿起一看,望湖院的用度上,赫然列着冬日采买新鲜菜蔬的花销。 太子妃也是初次得知此事,她看了两眼,便放下了账目。 望湖院早有准备,不声不响做好了安排,要将她打进地狱,太子妃并不感到奇怪。 既然已经审清了太子妃的罪行,齐重渊不想再多说,看向沈士诚与成郡王:“孤要废了她,将她从宗谱上除名,如此毒妇,定不能由她活着,继续危害后宫子嗣!” 沈士诚神色为难,一直未出声的成郡王终于叹了声气,道:“太子妃,你可有话说?” 太子妃道:“叔祖公,我有话说。” 齐重渊一拍案几,厉声道:“拖出去,孤休要听你狡辩!” 沈士诚迟疑了下,劝道:“殿下,此事兹关国体,且听听太子妃的话后,再定夺也不迟。” 崔撵这时也劝道:“殿下,太子妃是先帝亲指,先皇方才驾崩,废太子妃的事传出去,只怕又会惹来一翻猜测非议。” 沈士诚崔撵是先帝指给他的太子太傅,算得上是他的先生。先生的话,学生要遵从。 且先前沈士诚与崔撵就拐弯抹角说过,如今的太子妃几近于皇后,一国之后,岂能随意处置。 关键之处,还在于皇太孙。若皇太孙的生母如此歹毒,他的太孙之位,就该不保。 废太子妃容易,还可以说是齐重渊的家事。废皇太孙,就是国事了,齐重渊必须让朝臣百官信服。 尚未正式登基的齐重渊,他就算再自信,也不敢与朝臣百官这时候决裂。 齐重渊烦躁不已,心道果然当上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他正要开口,太子妃道:“殿下,大哥与二哥儿,克扣望湖院菜蔬之事,我皆不清楚。” 齐重渊顿时大怒:“毒妇,人证物证在前,你还敢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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