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贵听到他们说话,从正屋走出来, 看向石榴树,跟着朝瘦猴子怒目而视。 瘦猴子比猴还要敏锐,他转过头望着何三贵,朝他扬手:“贵子, 借你的佩刀用一用。” 何三贵大步走过去,板着脸道:“你借佩刀何用?” 瘦猴子手指指着石榴树:“看能够着石榴, 只剩一颗了,孤单单呆在树上, 忒可怜。” “滚!”何三贵言简意赅骂,走上前与他一起蹲在树下,扯了根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咬着。 瘦猴子呵呵,也扯了根狗尾巴草嚼着,道:“贵子,咱们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是皇后娘娘的人,在京城走动,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地都要抖三抖。” 何三贵淬道:“你连巷子口卖烧饼的李麻子都镇不住。” 瘦猴子最喜欢吃李麻子的烧饼,算是老主顾了,买得多,想要便宜一个大钱,李麻子将烧饼摊搬走了。 “那是我善良,没去找李麻子的麻烦。”瘦猴子严肃着脸望着前方,摆出世外高人的姿态:“我们不能给皇后娘娘添乱。” 何三贵瞥了眼瘦猴子,随着他的视线朝前看,目光不由得停留在了屋顶的飞檐上。 瘦猴子似乎有所察觉,朝他挪了两步,小声道:“圆净青芜她们......” “都活着。”何三贵面无表情道,“以后别问了。这是皇城司的差使,你不该知晓。” 瘦猴子忙道:“我知道,分给你我的差使,你我一起配合着办,没交待给我差使,我绝不多嘴。方才,我耳朵聋了,什么都没听见。” 平时瘦猴子邋里邋遢,没个正形,嘴比蚌壳还要严实,何三贵相信他,没再多言。 过了片刻,何三贵终于忍不住,低低道:“我一直在琢磨,将铁丝从屋顶飞檐引入卧房中,人为何就被雷劈中了。” 瘦猴子转动着眼珠子,朝四下警惕四望,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庙宇宫殿,屋脊上的鸱吻,皆是避不干净的脏东西,避雷火。天家佛门威严,寻常百姓不得而知。” “能避得住?”何三贵皱眉,很是怀疑,“承庆殿在先帝继位之初,朵殿就起过一次火,所幸火势不大,很快就扑灭了,听说也是遭了雷火。禅院漏水,娘娘还让将漏水之处,窟窿弄得更大些。山上早晚有露珠,屋脊房梁在夏日也湿润着,起火难,这雷火是如何起来的?” 瘦猴子老神在在道:“娘娘当时说,不急,总有被劈中之时,娘娘笃定得很。我估摸着,那两根铁线,就是引雷线。鸱吻能避雷火,娘娘能引雷火,娘娘比鸱吻还要厉害百倍。贵子,那两根线,你可处处理干净了?” “还用得着你提醒?”何三贵斜着瘦猴子,很是嫌弃地道:“皇城司一到皇庙,趁乱我先去收了线,下值后绞断了,扔到了山涧里去。” 这时许梨花端着一盘枣泥糕走出灶房,瘦猴子手肘撞了下何三贵:“花儿可知道这些事?” 何三贵沉默了下,道:“花儿的事情从不与我说,我的事情,花儿说也不要告诉她。” “嘿!”瘦猴子咂摸着嘴,挤眉弄眼道:“肯定是老大的想法......我还是觉着叫老大威风。” 何三贵也还是习惯叫老大,斜撇着瘦猴子,道:“老大才不会管这些,老大说过,夫妻之间关起门来过日子,主要在自己,别人的意见听听就作数。” 许梨花走到了他们面前,瘦猴子裂开嘴笑,很是勤快起身上前,取了一块枣泥糕咬了口,小眼一亮:“许大掌柜真是厉害,掌柜做得好,点心也做得好!” “不是我做的。”许梨花将碟子递给何三贵,朝瘦猴子翻了个白眼,干脆利落道。 何三贵默默接过碟子端着,捡了块枣泥糕吃起来,瘦猴子看向他,疑惑地道:“你先前一直在灶房忙碌,我以为是你做的呢。” 许梨花道:“偶尔看一次做点心,是好玩。要自己动手做,偶尔为之也是雅兴。只我已经雅不起来了,自记事起,我就要做一大堆活计,烧火做饭洗衣洒扫,灶房烟熏火燎,天气热时真是受大罪。你们这些男人,总说妇人洗衣做饭收拾洒扫的活计轻松,自己去试试就知道了。” 瘦猴子与何三贵一致低头认真吃枣泥糕,将嘴巴塞得满满当当,腾不出嘴回答。 许梨花嗤笑一声,拍拍手上的糕点碎屑,“别噎着了,谁稀得与你们说。” 门外有人来了,门房迎上前打起了招呼,她探头看去,许久不见的温先生蔺先生问川喜雨山询几人,提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 “哎哟,真是稀客!”许梨花上前两步,盈盈笑着见礼。 “许大掌柜,不请自来,还请莫要怪罪。”温先生双手都不得空,欠身回礼。 “不怪罪,不怪罪!”瘦猴子一个箭步窜上前,鼻翼翕动,“咦,是张鸭儿铺子的炖鸭!” 说着话,瘦猴子双手已经伸出去,接过了温先生手上提着的牛皮纸包。 “这鼻子,还真是灵!”温先生啧啧称奇,双手得空,他朝迎上前的何三贵抬手见礼:“何指挥使又升了一品,恭喜恭喜!” 何三贵抬手,躬身下去:“不敢不敢,温知府同喜,同喜!” 蔺先生在一旁乐呵呵看着,道:“你们都是官,官场中人自己寒暄去,问川,走,我们这些白身,先去吃酒了。” 大家笑着彼此见了礼,天气好,许梨花干脆安排婆子,将案几抬到庭院的歪脖子金桂树下,将他们带来的酒菜拆开摆上,大家围坐在一起,无需人伺候,自在地煮酒烹茶吃酒谈天。 蔺先生道:“我还有些铺子的事情想同许大掌柜说,本来我自己来,恰遇到老温,他也要跟着来。老温一来,问川喜雨山询都来了。” 温先生讥讽他:“老蔺这话,好似我们是拖油瓶似的。他们几人都是大忙人,我听说他们恰好都旬休,以后再见面难,早就打算来,可不是跟着你。” 问川道:“我也这般想,忙习惯了,歇息闲暇时,反倒不习惯。” 喜雨笑眯眯点头,山询默默说是,“相爷允我们歇息,让我们多考虑一下以后的打算。” 温先生一行刚回京,要歇上几日才前往雍州府赴任,蔺先生则继续留在殷知晦身边做幕僚,问川喜雨山询几人,如今他们刚回京,还尚未想好去处。 瘦猴子抿着杯盏里的酒,眼都不眨胡说八道:“喜雨跟着我到京畿营去吧,做我徒弟,我将我出神入化的医术传给你。” 喜雨笑容不变,朝他摆手,“你自己留着吧,我要不起,要不起。” 众人哄堂大笑,瘦猴子浑不在意,道:“你不要算了。喜雨,你可打算好了去何处?” 喜雨为难道:“我只会听差办事,留在相爷身边伺候,听相爷吩咐去办差,我能做得好。没了相爷吩咐,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殷知晦给了他们几条出路,继续留在他身边当差,自己出去做买卖,到衙门做书吏。或向许梨花商议,以后能否继续留在丰裕行,到外地的丰裕行铺子,去做个账房掌柜。 问川与山询也如喜雨一样拿不定主意,两人一起点头,问川说了殷知晦的安排,认真问起了瘦猴子:“你以前在皇后娘娘身边听差办事,后来自己去做事,可曾遇到过麻烦与难处?” 瘦猴子引着他们朝许梨花看去,“我那不叫自己做事,你们该请教的人,是许大掌柜。” 三人看向许梨花,她脸上带着笑,与何三贵并排坐在一起,在他们这堆男人中,姿态闲适落落大方。好似她本就该坐在这张长几边,与他们谈笑风生。 不止是他们三人心情复杂,许梨花自己也察觉到了,怔楞片刻,旋即愉快笑了、 她有能力坐在这里,就该坐在这里,在男人的桌上占据一席之位! 许梨花爽快地道:“你们若是来丰裕行,我得先与皇后娘娘回禀过,丰裕行是圣上的私产,圣上注重规矩,谁都不能例外,你们莫要气恼。” 问川忙道:“劳烦许大掌柜了,相爷没越过皇后娘娘去找圣上,也是遵着皇后娘娘给丰裕行定下的规矩,我们在丰裕行这些时日,更是一清二楚,岂能因此而生气。” 许梨花摆摆手,“我相信你们。无论你们选哪条路,都有好有坏,只这些敷衍的废话,我就不与你们说了。只是......" 她停顿了下,转开了话题:“我以前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后来我自己去铺子做事,坦白说,当时的我也很紧张,毫无头绪。得靠皇后娘娘手把手教我,给我鼓气,让我莫要害怕。皇后娘娘说,你看那些新科进士,绝大多数自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高中进士出仕,连五谷都分不清楚,更不知柴米油盐的价佃几何,就能做一县的父母官。他们或踌躇满志,或怀才不遇郁郁寡欢,唯独缺乏的是不自信,担忧自己可能做好。你拥有阅历与经验,所谓的紧张,因着你是女人。” 目光在几人身上掠过,许梨花揶揄道:“你们可是男人,比起我这个女人来,占尽了便宜先机,天时地利人和,要瞻前顾后,我可不客气,要笑话你们了啊!” 瘦猴子很是捧场,手拽着鸭腿哈哈大笑,许梨花剜了他一眼,正色道:“不过,你们能这般想,我很是钦佩,不盲目自信,自大的男子,实在是凤毛麟角。” “不敢当,不敢当。”三人忙客气起来,神色都若有所思。 蔺先生插嘴道:“许大掌柜有皇后娘娘指点,全天下,就只她有这份荣幸。以后你们出去做事了,总归是相爷的旧人,只要你们不犯了相爷的忌讳,相爷肯定会照看着你们。能得大齐相爷的指点,能差到哪里去?” 何三贵问道:“为何蔺先生不愿意出仕?” 蔺先生抿了一口酒,笑道:“老了,就喜欢京城这份繁华,想留在京城养老,看京城的热闹。去年离开京城,那般轰轰烈烈的大事都错过了,实在是可惜。” 离京一载,待再归来,京城已经大变天,朝局大动。 温先生打定主意入仕,考虑得更多些。 且不提何三贵三人如今的差使地位,先是皇城司的皇城使,新帝登基后,破天荒没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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