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 正放松警惕的监察官,忽然在面前考生换洗的鞋袜中,摸出一本薄薄册子。 “站住!” 监察官面色大变,猛地起身,摊开那册子。 册子里,有十几页,密密麻麻的小字近逾万字,皆是对农事农科的政论政文。 监察官压住那考生的通牒,看着其上显眼的三个大字。 韩允文! 江南会试之首。 连中三元的贫家子韩允文! “来人!” 监察官叫来御林军,指着对面的举子,厉声道:“将他压到主考官大人那!” 监察官从鞋袜中抽出那册子时,韩允文心头便有了不好的预感,等御林军驾着他的双臂,将他拖至主考官文掌院和韦安悬面前时,他苍白的脸色,已恢复了几丝血色。 松开御林军的桎梏,拱手行礼。 “学生见过文师,韦师——” 与此同时,那枚作弊的册子,也被下属递到了文掌院的手中。 文掌院迅速翻了一遍,眸光发冷,将册子重重甩在一旁的韦安悬身上。 “学生?老夫可没有你这种偷奸耍滑作弊的学生!” 今年科举最后一道论政题,是由陛下亲自出题,点的农事科。 昨夜才交给他和韦安悬二人的。 并且叮嘱不可过第三人之手。 所以昨夜他抱着这一百份宣纸,彻夜未眠,熬到早上的。 可今儿呢? 科举还没正式开始,就往他这张老脸上啪啪甩了两耳光! 眼前这位学子,若作弊,搞些前面的题目,他都忍了,大不了打进天牢,永生不得参考罢了。 可他……可他竟带了一个满本的农事政论的册子进场! 若非是昨晚韦安悬那老贼泄了题,他进去把考场吃了! 作弊做到这种份上,连连面都不要了,如今被抓了不知悔改,还敢叫他一句老师? 呸! 文掌院越想越恼恨。 骤然起身,指着那群御林军道。 “还等着干什么?押进天牢严刑拷打!看看到底是从哪儿得的题!” 他定要让韦安悬这不讲文德的老贼吃不了兜着走! “且慢——” 韦安悬颤动着胡子,翻完了那作弊的册子,凝眉,看向那作弊的举子。 “你叫韩允文?” 韩允文面色发青,但脊背依旧直挺,似青松一般,抗风雪不弯。 “学生正是。” 韦安悬语气凝重,“你本就是连中三元,又是会试头名,这次京考,就算考的再差,也能某个同进士的身份,何苦铤而走险,做这种不智之举?” 韩允文叹道:“韦师也知学生有几分学问,怎会做此种不堪之行?那册子,并非学生的东西。” 一旁的文掌院怒道:“你说不是便不是了?老夫还说这题是韦安悬泄露给你的呢!” 韦安悬见火引到自己身上,顿时不乐意了。 “文掌院说话之前,可要注意影响。” “那试卷,陛下交由你我二人保管,如今试题泄露,考生作弊进场,你我都有责任都有疑点,怎能光怀疑我?” 文掌院冷笑,“老夫行得端坐得正,往前跟着兰相主持过多少次科举,从未出现过此种意外。” “跟你主持一回,便发生漏题作弊之事,你说这不是你的问题,又是谁的问题?” 韦安悬噎住,“你,你……” 你了好大会,才恨恨道:“你血口喷人!” 二人争锋相对,互不相让,眼看又要吵起来。 一旁的下属急忙提醒。 “主考官,马上就要敲锣发卷,正式开考了……” 硝烟味戛然而止。 韦安悬又看向那韩允文。 “若你清白,老夫和文大人绝不会让你平白受难。” “若你作弊属实,不仅老夫和文大人,就是陛下,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你说这册子不是你的,有何证据可证实?” 文掌院也考量地抬头,盯着那韩允文,不错过他任何面目表情。 此子样貌倒是好相貌。 秀气端严,眸光坚定深邃。 身形挺拔笔直,自有青松一般凛然的气质。 将来入朝为官,应该也能闯出一片天地。 只是作弊之事…… 文掌院也松了口气,想着再给他一个机会,便道:“你既说这册子不是你的,你就拿你的笔墨纸砚,写篇文章给我们瞧,好让我们看看,字迹是否一致。” 韩允文不再多言,附身研磨。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洋洋洒洒一篇治水长文,便跃然纸上。 字迹开和大气,下笔轻重得宜,布局疏朗顺畅,收笔自然有力。 好字。 韦安悬和文掌院对视一眼,皆在心底叹了一句。 再看行文,思路清奇,逻辑严密,思路顺畅,句句点睛。 好文采! 韦安悬和文掌院,皆有了惜才之心。 文掌院拿过那文论,韦安悬打开那作弊的册子,二人将字迹对上—— 面色,骤然铁青。 这根本……就是一个人的字迹! 啪—— 文掌院将那册子打在地上,手中的文论也扔出去,任由那细密的雨雾将其肮脏淌湿。 再无半点爱才怜悯之意。 “押入天牢!” “奏明陛下!” …… 雨越下越大。 戴着锁链的男子,被御林军粗暴地扔进露天的马车中,被百姓围观指摘了一圈后,这才拉着那面色微白,长发散乱的韩允文,离开了广安门大街。 上锁链时,御林军首领的动作太大,割伤了韩允文的右手。 殷红的鲜血,顺着他青色的长衫,流到鞋袜之中。 他仰头,看着雾蒙蒙的天,一股绝望而无力的情愫,涌上心头。 到底……谁在害他? 寡母和幼妹,变卖一切家产,随他进京赶考,最后一文钱,用来租房子了。 后日科举结束,房租便到期了。 他想着到时卖些笔墨纸砚,抄几本书,凑些盘缠,和母亲妹妹再熬几日,熬到殿试……便熬出头了。 可如今,他被奸人陷害,打入大牢,死生难料。 母亲和妹妹若知道消息…… 如何苦熬这日子啊! 鞋袜,是昨夜妹妹帮他准备的。 他住的地方离广安门大街有些远,又逢阴雨,早上走得匆忙,便没检查。 谁料—— 会出现这种疏漏! 妹妹绝不会害他的。 韩允文脑中飞快的闪动着一个个人形,皆是进京以来,所接触过的人…… 慢慢,定格在一个晦暗的身影上。 若说有谁指的怀疑的话,那杜家那位杜福海公子……嫌疑最大。 韩允文正要细想,忽然觉得脖间一凉。 他顺着那凉意,仰头望去—— 遥远的茶馆阁楼上。 素裙的女子取下面纱。 她耳边的翠色玉坠,随着偶来的阵阵风声,微微晃动。 她那狭长的,潋滟了万千情绪的眸子,此刻平静如海。 隔着漫长的人流,隔着雾蒙蒙的空气和湿意,隔着尊贵与卑微,隔着天堑一般。 落在他身上,和他对视。 一身月牙白的素衣,却是这雨天的街巷上,唯一的光泽。 第175章 多管闲事 那眸光,稍纵即逝。 等韩允文再往那阁楼之上望去时,窗户已被合上,阁楼内的谈笑风生,与阁楼外一片疮痍的世界,彻底分裂。 他猛地攥拳。 斑驳的血渍和雨水,渗进他的指缝之中。 和那受尽了百姓冷眼唾骂的囚车一起,消散在雨幕尽头。 茶楼包厢内。 合上百叶窗的兰溪,看向自己的指尖。 殷红的血珠,从伤口处渗出。 刚才关窗户时,一时脱力,窗户上的木雕,划伤了手指,多了一道细微的伤口。 凝霜见到血珠后,惊呼一声,急忙上前,抽出蚕丝帕子,想为兰溪包扎伤口。 被兰溪拦住。 “不必了——” 这点小伤而已。 兰溪不在意地抿去指尖的血珠,淡声道:“杜家公子进考场了吗?” 凝霜点头,“进去了。” 兰溪嗯了一声,端起那杯刚才被店小二吹嘘的天上有地上无的茶水。 抿一口。 不过凡品。 九城兵马总司杜家,名义上依靠韦家,但杜家独子杜福海,是她的人。 并不是主动归顺,而是被她捏住软肋,打到归顺。 几个月前那桩官司,也不必再细提。 左右是杜福海仗着势力,想给当时身为皇后的她一个下马威,反被她从里到外凌虐一遍,对她又惧又怕的事。 自那以后,杜福海便成了她的一手暗棋,为她奔波。 此次进京赶考的举子有百位。 韩允文是她最看好的一位。 虽然在众举子中,不是最年轻的,亦不是家世最显赫的,更非文采最盛的,但绝对是……家境最贫困的。 父亲早亡,欠下一屁股烂债。 韩家村,一群恨不得将他们母子三人生吞活剥的亲戚,逼得母子三人远走他乡。 最后,母子三人落脚在隔壁的县城之中,租住着三十文钱一个月的茅屋,靠韩母为人浆洗衣服,勉强度日。 容颜犹在的寡母,带着一子一女,靠着微博的工钱,再怎么勤俭,也要仰人鼻息。 那些观望的邻居,那些住在附近的二流子,开始了日复一日的骚扰…… 直到。 县城学堂的先生,发现了天生慧根的韩允文,将他带入学堂,收为弟子,免去学费,才让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终于抓到了救命的稻草。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流氓与混混再也不敢对韩母下手。 周围的街坊邻居,给韩母浆洗衣服的工钱,也越长越高…… 直到—— 十五岁那年,韩允文一举夺魁,中了秀才,声名大噪。 县令亲自上门为他庆贺,学堂先生将他收为关门弟子,县城的商贩对他广开大门分文不收,周围的街坊邻居对其毕恭毕敬,同龄的学子们更是争先巴结,希望成为他的知交好友,往后借他的春风,一路顺风。 可惜,这消息传回了韩家村。 那群名义上为亲人,实际上比魔鬼还可怕的村民,妄图榨干韩允文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收了当地赵地主的千两银子嫁妆,将韩允文做上门女婿,和赵地主签了婚书,并哄骗着韩母画押生效。 功名未求,便要舍了这姓氏去别家做上门女婿,韩允文如何能忍? 可他还未动作,那赵家小姐便惨死在闺中。 赵老爷宠女如命,认定是因为韩允文不想入赘,故意害死了自己的女儿,花钱买通了州官,来处理此案,让看好韩允文的县令,根本插不上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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