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复又拎起刚刚那玲珑青瓷茶壶,这次,换了一壶热茶。 对着那张脸浇下去。 滚烫的热水浸到皮肤的瞬间,萧烨已惨叫一声,挣开太监的桎梏,猛地站直了身体。 瞳孔布满狰狞的血色。 “兰溪!你!” 兰溪急忙将茶壶放回去,从怀中拎出一方绣帕,绣帕素净,只绣了一个兰字。 她挽着萧烨的肩膀,心疼地为他擦去脸上的热茶,温声道:“臣妾一时手滑,竟把茶水洒在陛下脸上,臣妾真是罪该万死,陛下向来宠爱臣妾,想必不会怪罪的吧?” 萧烨深吸一口气,打飞兰溪手中的帕子,“你这个毒妇!” 正要再骂,身后的太监急道:“陛下,您脸上再不处理,便要留疤了……” 萧烨气急败坏,捂上自己辣疼的左脸。 粗糙的肌肤碰上那凸起的水泡,钻心的疼痛激得他眼前一花,一把抓住太监的袖领,“太医呢!带朕去偏殿!” 临走之前,到底还记得自己帝王的身份,忍着脸腮的疼,艰难道:“诸位自便,朕身子不适先退了。” 帝王愤而离场,让这本就尴尬的气氛,愈发冷肃。 推杯换盏间,彼此只用眼神交流,不敢多言。 兰丞相私底下踹了司空印一脚。 低声道:“瞧见没?这位竟连装昏的法子都学会了。” 司空印怒瞪他一眼,饮尽杯中清酒,“你是真飘了?连陛下都敢编排?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兰丞相眯眼,主动为司空印续了一杯,“咱们只谈性格,不谈身份,你紧张什么?” 司空印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心中,却也有些打鼓。 陛下近来,确实是愈发荒唐了…… 他们司空家,是否也要为自己留些后路? …… 酒至半酣,气氛也渐渐热闹起来。 女眷这边,庚帖已换了五对,更有胆子大些的贵妇人,端着酒杯来到兰溪身前,讨好地说:“半年不见,娘娘的气色,比封后那日更鲜亮了,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法子,说出来好让妾身们学一下,也能收收家里那位的心。” 京中女眷,都是在女则女戒中喂养大的,为了所谓的贤良淑德,主动买妾塞满丈夫的后院,新花总比从前艳,丈夫放在她们身上的心思,也越来越浅。 这贵妇人是真觉得兰溪变化大,心中艳羡,这才上前来问。 其他人,也支着耳朵听。 却见那皇后娘娘,抿唇一笑,漫不经心道。 “没什么别的办法,唯有一条——” “别把男人当回事。” 那贵妇的笑容僵在脸上。 其余众人也讪讪一笑,不敢搭话。 兰家女自有这个本事和底气,可她们…… “兰姐姐说这话,我可不赞同了!” 殿门外,响起一道脆亮的女声,打断了这边的热闹。 紧接着,一赤裙金靴的女子,扬着自傲又得意的笑,拾阶而上。 她头戴明月攒珠冠,发钗点翠银步摇,耳坠珊瑚松石珰,一身赤色长裙,腰间掐得极紧,勾勒出纤细柔软的腰线。 手足之间,皆戴着铃铛做成的银环,随着她的一举一动,那铃铛叮叮作响,将整个大殿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男男女女皆望向入口。 包括兰溪。 兰溪看到她的瞬间,瞳孔一顿。 接着,下意识地往她身后望去。 果然。 男子一身青衣,紧随其后。 从前他的青衣,大都是天青色,浅淡如雾霭,不染任何杂色。 但如今的青色长衫,色调却深了许多,用暗纹提花的料子做的,对比起从前的清冷和素雅,多了些矜贵之气。 他凤眸如常,但眸底的光,却好似完全变了个人。 幽深晦暗,云深不知。 那些四面八方探究的视线,并未激起他任何波澜。 长眸微抬,眼神一一扫过在座的诸位,似是在确认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份。 面上的表情,淡定而从容, 确认完了,这才抬头,看向兰溪。 高台之上,那位凤衣女子,容色殊绝,艳压群芳。 好似这满堂的珠玉琳琅,满朝的文武眷属,满厅的佳肴美酒,都是她的陪衬。 她就那样清雅的坐着,却掌控着殿内的一举一动,好似天下之间,朝堂上下,皇宫内外,皆在她的掌握之间,任她翻云覆雨。 好一个兰家女。 萧长卿内心叹了一声。 怪不得,能背叛兰家的誓言,主动扶持三皇子萧烨登上皇位…… 这般女子,有勇有谋有势,困在深宅大院里,到底可惜。 联想起最近的传言,他不得不怀疑。 这位兰氏女,也许并非对那萧烨情根深种……她之所以扶持萧烨上位,绝不是为了一个皇后之位吧? 她是想做那……垂帘听政的天下之主吧? 萧长卿的眼神又抬了抬,和兰溪的视线汇聚在一起。 有一瞬的恍惚。 这双眼睛,为什么……如此熟悉。 熟悉到,让他忍不住的信任,依赖…… 下一刻,心口传来剧痛,好似有百虫啃噬,吞磨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脏。 面色骤然苍白。 一旁的桑桑察觉出他的异样,忙从袖中掏出一块血色的方糕,担忧地递给他。 “今天才第二天……怎么会疼呢?” 第48章 他清醒了 萧长卿接过方糕,吞咽入腹后,疼痛才得缓解。 他身形岿然不动,但那紧抿的唇,却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被桑桑救醒后,他因祸得福,恢复了神智。 自幼发生的桩桩件件,清晰如画一般,印刻在他脑中。 关于经史子集,关于人情世故,关于朝堂政变,那些曾蒙在他眼前的迷雾,皆被揭开,整个世界,变得清晰而真实。 但他也忘了一些事情。 比如母后的样子,比如自己身边婢女的名字,甚至……现在靠近除了桑桑以外的任何女性,都会有种淡淡的厌恶。 但从来没有,这种心痛的情况出现…… 敛去眼底复杂的情绪。 再抬眸,唇色苍白,眼底一片冷意。 “除夕朝宴,三品之上的官员携家眷皆可以参拜,本王身为陛下亲封的郡王,不知为何,却没收到皇后娘娘送来的请帖……娘娘可否为本王解释一下?” 原本悠闲散漫的兰溪,呼吸骤停。 她指尖掐紧,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堂下之人。 萧长卿…… 恢复神智了? “兰姐姐,你盯着桑桑夫君做什么呀!” 桑桑不满的嘟嘴,没有半点为客的自觉,反而蹦蹦跳跳地挤到高台之上,准备往兰溪身边凑。 侍卫将她拦住,语气不善,“这位姑娘,您再往前一步,卑职可不敢保准您的项上人头了。” 桑桑面色一变,眼底掠过恼意。 对着兰溪撒娇,“兰姐姐!您忘了您对桑桑的承诺吗?就这么纵着下人欺辱我吗?” 兰溪扫她一眼,到底忍住了脾气。 对那边的司礼太监道:“给这位桑桑姑娘赐座,挨着老太君的位置。” 这下,满朝女眷都懵了。 这桑桑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配享这么高的地位? 众人惊异又忌惮的眼神,讨好了桑桑。 她娇嗔道:“谢姐姐赐座!” 接着,跟着宫人,欢喜地坐在那方椅上。 宫女们为她斟酒,她抿了一口,颇觉惊艳。 开动筷子,开始对付这满桌佳肴。 对京中其他贵妇小姐来说,这一八零八道席,仅是聊天的陪衬。 但桑桑进京日短,还未改在南疆饮食的习性,用起餐来,粗鲁又放肆,引得身边之人,愈发侧目,心底暗自称奇。 …… 萧长卿这边,也闹出不小的动静。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礼部尚书韦安悬韦大人,离座而起,颤抖的双手紧抓着萧长卿的衣袖,声音嘶哑—— “长卿?真的是你吗?” 韦安悬是萧长卿的外祖。 他的次女入宫为后,不过三年便生出先帝的嫡长子萧长卿,本以为这是韦家的腾飞之相,却没想到,一夕之间,韦皇后病逝,萧长卿被诊出痴傻。 虽然知道夺嫡无望,但身为萧长卿的外祖,韦安悬这些年,对于这个外孙,从未放弃过,反而时时接济,疼爱有加。 当初兰氏助萧烨夺位时,他不曾站位兰家,因为他是长卿的外祖。 如今萧烨坐上皇位,拿兰氏开刀,他又不愿意投靠司马一系,因为他并不想做萧烨的走狗,在他心中,唯一堪登皇位的,只有他这外孙。 所以,这两年,因为萧长卿之故,他在朝中备受排挤,过得如履薄冰,处处维艰。 平日里缩起脖子跟个鹌鹑似的,唯恐兰氏和司马系的战火烧到他身上,能不露脸就不露脸,能藏好自己的身形便藏好。 可如今,看着自己的外孙恢复了神智,喜意冲上脑海,让他扔掉了平日的唯唯诺诺,竟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长卿,你快告诉外祖,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萧长卿含笑点头,温声道:“外祖,这些年,长卿害您劳累了。” 苍老又浑浊的双眸,闪出淡淡水意。 韦尚书用枯瘦的手背擦去眼角的那点湿意。 眸中,灰暗散去,变得坚定而锐利。 像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拍了拍萧长卿的手,郑重道。 “长卿,外祖永远是你的靠山。” 若非心有成算,他这外孙今日绝不会出现在这太和殿。 陛下无嗣,其他藩王又远在天边,京城中唯有长卿一人,还占着嫡长的名分……若是他,他也会有想法! 更何况,如今长卿恢复神智,兰氏和萧烨又岂会轻饶了他? 左右也是死,倒不如主动一把。 无论长卿做什么,他们韦家必在他的身后。 “外祖放心,今日孙儿只是过来参宴,毕竟曾经多年痴傻,不记得这除夕夜宴是什么模样了,您快回去吧。” 萧长卿亲自搀扶韦尚书,来到男席。 人人,皆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兰相满面复杂地起身,对萧长卿拱手道:“如今郡王爷痊愈了,仪容更盛从前啊。” 他从二女儿口中,知道了些兰溪和萧长卿的事,以为二人达成了某种协议。 如今看到萧长卿痊愈,心底也是高兴的。 这样,搬倒萧烨的助力,便又多了一分。 可他想不到的是,他的主动讨好,贴到了冷屁股上。 萧长卿敷衍般的对他拱手,“久闻兰氏大名,执掌文脉,芳林天下,学子们各个传称,称您兰氏刚正不阿一身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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