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手铐脚铐的枢北王萧信,眼底遍是喟叹。 “七岁那年,你便琴艺无双,在皇宫夜宴上一场破阵曲,让本王对你上了心。” “当时情难自持,所以才向父皇请令,要娶你为侧妃。” “之后,更是对你百般讨好。” “可惜,当年你对本王不屑一顾。” “你说当年若你从了,如今咱们孩子都会叫娘了。” 嗡—— 兰溪按住琴弦。 刚得了几分和缓的心境,因他这几句话,又起冷意。 “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兰溪骤然起身,用轻纱蒙住琴身,不再搭理那廊下之人。 吩咐腮雪,“枢北王话这么多,想必是这几日饭菜吃多撑着了。自今夜起,枢北王的食物和水,份例皆减半供应。” “往后也别时不时拉他出来院子透气了。” “见的人多了,就爱找事。” “还是关到柴房里,给他扔两本经书,让他自生自灭好好静心吧。” 腮雪爽快地应下,“遵命!” 枢北王苦大仇深的声音,自廊外传来。 “兰溪!你不能太过分了!本王可是武将!是要上战场杀敌的!你每天给本王吃咸菜馒头,本王也忍了,那点儿不够塞牙缝的玩意,你如今还要给本王减半?是真不拿本王当人看啊!” 腮雪隔着窗户,带着怜悯地说。 “王爷,您别不知足,若再吵闹惹恼了我们主子,只怕这减半的咸菜馒头,也没了……” 枢北王万千豪情,都被这一句话给堵回去。 脸色青青白白变幻了许久。 才撂下狠话,跟着腮雪离开。 “你们……最好别落在本王手里!” …… 枢北王被关起来后,那聒噪的空气渐归于宁。 凝霜将刚才兰溪吩咐的,要她查探的事,小声汇报。 “主子,咱们的太医,已将陛下这一个多月的日诊结果,都汇报过来了。” “那缕白发是一旬之前刚生的,似乎是在熬夜彻查一桩案子。” “据太医汇报,陛下的身子,一日比一日溃败,却还不知珍惜。” “长此以往,钰然登基的日子,定会大大提前……” 兰溪拨弄花枝的手指,略停了几息。 “已到这地步了吗?” 萧长卿虽痴傻多年,但在先帝的示意下,又有太子的身份作持,吃的用的皆是最好的,跟着师傅骑马射箭习武,看着瘦弱,但身体的底子并不差。 怎么清醒之后,身体状况如此脆弱不堪? 是因为桑桑口中的命蛊之事吗? 兰溪眉头微皱。 “日日都要饮药是吗?主用的药物是什么?他身子,主要是哪方面的问题?” 凝霜将太医的原话,一字不差道。 “阴阳皆虚,四气不调,气血两亏,似是有什么东西,在消耗他体内的精血,有点像……前朝灭国时,后宫常用的五石散,所造成的亏损……” “不可能。” 兰溪断然否认。 像萧长卿那般自私自利之人,是不可能沉湎于此种毒物的。 况且,她看过史书,要想服用五石散,不仅需要巨额的花费,还需要专门器物,房间……这般动静,必会被人察觉的。 萧长卿那里,除了日夜整理国事批改奏折之外,再无其他异常。 所以,他身体溃败至此,定跟那南疆的蛊毒有关。 “我记得一两个月前,似是有南疆的回信?说是那秦愈之寄来的,还带了一位熟悉南疆之事的线人?” “是有这么一回事。” 凝霜应道:“如今那线人,还在咱们城南院里住着呢,一直在等您的传召。” “把他叫来吧,哀家有事要问他。” 前些日子,她疲于应付萧长卿之事。 如今身子将休养得差不多了,她也有余力,好好查清这南疆蛊毒是个什么玩意了。 …… 城南的一处三进三出的别院外。 桃花枝越过檐舍,探进别院内,新添几分春意。 紧闭了数月的院门,被人从外拉响。 穿着蓑衣,带着蓑帽的男子,身旁停着一匹轻骑,立在那桃花树下,带着薄茧的指尖,留在门框上,快要生锈的门把手,被他再次拉响。 那住在此处,数月没出过门的堂客,打开门栓,看到来人后,惊了一瞬。 “秦神医?” 秦愈之摘下蓑帽,露出那张在南疆之地,被晒得微黑的面庞。 数月之前,离京之时,他还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神医。 数月之后,归京之期,他的眼角眉梢,皆染了世事的风霜。 连声线,都比数月前,更低沉了些。 “去见过兰太后了吗?” 从南疆回京城的这一路上,虽路途奔波,但倒听了不少京中的传闻,也知兰溪已从皇后成了太后,而他的旧主,则恢复了神智,成了如今的天子。 当初他走时,二人正浓情蜜意。 萧长卿为了救兰太后的父亲,将那半枚太岁拱手送出。 而兰太后,也当着他的面做出承诺,此世定护萧长卿周全。 这些民间的长舌妇们,好生无聊,怎么传来传去,将昭容太后和新帝传成了水火不容的死对头? 未免太过荒唐。 秦虞之一边往院中走去,一边听那线人的汇报。 “回秦主子,小的进京已有数月,兰二小姐将小的安排到这院子里后,便再无音讯。” “宫中的太后娘娘,也未曾召见过小的。” “十天前,小的身上的银两花光了,去兰府找兰二小姐,却被门房拦住,给了小的一袋银子后,让小的继续回来等着……” “这兰府之内,也不知是生了何等大事,大白日的,大门紧闭,众人都神色匆匆。” 秦虞之听到这儿,面上的疏淡之色,复凝重起来。 “你说,兰二小姐没再联系过你?” “是啊!” 线人有些委屈,“兰二小姐特意交代小的,不要乱跑,等她通知一块进宫觐见皇后娘娘去。” “可皇后娘娘都成了太后娘娘!兰二小姐也没再出现过啊。” 秦虞之心头涌起浓重的不安。 他之所以进京,一是遵照师父的遗嘱,想再为萧长卿检查一番身体。 二则是这一个多月来,他寄给兰二小姐的信,皆石沉大海,久不得回。 要知道,从前,他去信来京城,不过七日,便能收到回信的。 他信中提及的南疆诸事,兰二小姐都会认真地一一回应,事事妥帖照办。 可向来准时的兰二小姐,如今,却断了联系。 因着心中的那丝若有若无的担忧,他才跋山涉水,自南疆而来,想确认兰絮的平安,再见见旧主萧长卿的。 可如今这副情况…… 砰砰砰—— 门又被敲响。 线人惊讶道:“奇了今天,贵客一直盈门。” “小的在这儿住了一个多月,连只巷子外的鸟都没见过,更别说这活生生的人了!” “开门看看。” 秦虞之没同他废话,径直来到门前,将宽阔的大门打开,看到了门外的一应人等。 穿着紫色宫装的大宫女,手持宫令,站在门外。 眼角眉梢,有同兰溪如出一辙的清冷。 只是肤色,比兰溪略黑了些。 正是得了兰溪吩咐,出宫来请线人入宫的青鸾。 青鸾的身后,则是十几位穿着宫装的太监侍卫随侍。 再远处,则是两驾青顶马车。 这地方本就偏僻,路上更少行人,因此青鸾一行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大的动静。 此刻,青鸾的眼神在秦虞之和那线人身上转了一圈,有些拿不定主意。 面前这两人,很明显是一主一仆。 按理说,肯定是要传召主子进去的。 可这位穿着蓑衣的主子,容色清冷,气质出尘,和二小姐口中的那位其貌不扬的线人,又对不上号…… 一时,犹豫起来。 倒是秦虞之认出了她手中宫牌上的兰字,眉头微挑。 “可是芝兰殿的人?” 青鸾瞬间目露警惕,不安地同他对视。 秦虞之淡声道:“在下同你家娘娘是旧识,只是那时,并未见过你。” “腮雪和凝霜呢?没有过来吗” 听到秦虞之提起凝霜和腮雪,青鸾眸中的警惕之色散去些许,但仍未完全放心。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奴婢从未听主子提起过你?” 秦虞之洒然一笑,“同你主子私交不深,你家主子自然很少提起在下。” “不过在下曾在当初郡王府住过十几年,陪同现在的新帝一同长大,感情倒深厚,不知——” 谁料,秦虞之刚提起新帝,便遭到了对面青鸾的冷眼和敌视。 “我呸!” 青鸾恼怒不已,“什么玩意也敢踏进我兰家的宅院?是你自己出去还是姑奶奶将你打出去!” 跟萧长卿搅合在一起的,能有好人吗? 秦虞之噎住。 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张牙舞爪的宫女。 “你……什么意思?” 青鸾直接冲他翻了个白眼,接着看向那身形偏矮,其貌不扬的线人道。 “你就是二小姐所说,从南疆赶来的线人对吧?” 线人茫然的点头。 青鸾挥了挥手,差遣身后的侍卫宫人,道:“将这位线人请进宫内,娘娘急召。” 口中用的是请,但手下的动作却略显粗暴,将那线人拖进那青顶小轿时,因动作过大,鞋子都给人弄掉了一只。 但这并不重要。 回宫向太后娘娘复命,才是最要紧的事。 直到宫人们纷纷上车,那三顶青顶的车架,驶离这胡同口,倚在门外桃花树下的秦虞之,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急忙跨上马背,朝她们离去的方向追去。 “等等,你再告诉兰皇后……不,兰太后!” “在下是秦虞之啊!” “太后娘娘会见我的!” 坐在车架内的青鸾,催促那赶车的宫人加快速度,将此子甩开。 跟萧长卿一块长大的人,能有什么好货色! …… 及至芝兰殿时,青鸾才将那怒意抽离出来。 带着那线人进了正厅后,扬着笑,对兰溪道。 “主子,人奴婢找来了,您慢慢审讯。” 兰溪抿了一口茶,吩咐那线人坐下,也命人给他看了一盏茶。 道:“南疆蛊毒之事,你了解的多吗?” 线人正要开口,呼听殿外一阵嘈杂。 紧接着,穿着黑甲,面容冷煞地兰家军铁卫,满目煞气地进了内堂,向兰溪汇报道。 “太后娘娘,陛下的御前侍卫薛乾,带着一名身穿蓑衣的瘦高男子,在芝兰殿外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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