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一落,金銮殿短暂寂静了一瞬。 承恩公亦是位高权重又谨慎之人,他却留下了明晃晃的契约与把柄。 其实也不是没人有过这个疑问,但碍于刑部证据确凿,外头流言又来势汹汹,那群读书人更是闹腾得欢,除了六皇子党与少数保皇党,没人为承恩公发声罢了。 韩锡脸色未变:“你莫不是要说仅凭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和一个来历不明的玉佩,就叫皇上判定屈学士科举舞弊,冤枉诬陷承恩公与平阳侯?” “自当以证据与事实为准。”韩文彦道,“只是如此重案要案应当慎之又慎,而非冤枉任何一位忠臣。” “证据确凿的事,如何冤枉?” 眼见着这两人要在金銮殿上吵起来,闵尚书率先出声:“二位冷静些,韩公子,你且说说你可还有其他证据,若仅凭一块玉佩与你一面之词,未免太过单薄。” 韩文彦抿唇开口:“屈学士老奸巨猾,连见面都是寻着夜深人静之时拜访,我身边下人倒可作证,但想来韩少卿要怀疑我自己的人不可作为呈堂证供了。” “若你只有这些所谓人证物证,不必我说,必要治你个污蔑朝廷命官之罪!” 闵尚书也皱眉开口:“韩公子,你这些……证据,可是万万不够的。”他私心里倒是想信他,奈何近日屈学士被他们刑部查了个底朝天,要说科举舞弊……那实在是没看到丁点证据的。 “学生知晓,今日也并非来为难闵大人。”韩文彦道,“只是此案尚存疑点,学生之言您也可深查辨明真假,玉佩来源可严查,屈学士当日行踪也可细查,他身边之人总有明晓一二的……如此总有蛛丝马迹可寻,可若就此定罪,蒙受不白之冤的承恩公与平阳侯岂非平白葬送全家性命?还望皇上体谅他二人劳苦功高,再宽限些时日,深查下去,给贤臣一个洗清冤屈的机会。” 建文帝一时没说话。 韩锡出列开口:“禀皇上,刑部证据确凿,该定罪惩戒舞弊之人,若仅因有心人三言两语便再容奸臣清白度日,只恐不能服众,更令饱受其害的天下举子寒心!” 他话落,有些赞同的也不由出列谏言。 也有不少如御史中丞之流认为此案尚存疑点的出列反驳,两方一时争论起来。 建文帝抬手制止他们,随后看向下方,淡淡开口:“明霁与明熙如何看?” 一直静静站在前方的二皇子这才回道:“回父皇,承恩公劳苦功高,且向来极负盛名,若此案尚存疑点,的确该调查清楚,以免冤枉忠臣。”说罢,他笑了笑,“不过儿臣尚有一事不明,想问问韩公子。” 韩文彦道:“二殿下请说。” 二皇子回头看向他:“你说屈学士曾于春闱前寻过你,届时你便知他涉嫌科举舞弊,那时你为何缄口不言?” “屈学士何等权势地位,学生一个小举人,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如何敢以卵击石?” “那你如今又为何肯说?”韩锡问道。 “因为学生自己心里过不去这一坎。”韩文彦声音铿锵有力,“明知科举舞弊者另有其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如承恩公与平阳侯这等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之忠臣良将蒙受不白之冤,被人唾骂,学生作为大齐子民,实在羞愧难当,故今日决意敲响登闻鼓,也甘愿受罚,只求皇上延缓定罪承恩公之举,再给刑部一回深查的机会!” 随着他这话开口,有不少要脸的都微微低头。 承恩公劳苦功高不假,裴西岭战功赫赫更明摆着的,他们眼睛没问题,自然看得清楚,由此也更有些抬不起头。 “焉知不是你倒打一耙?”韩锡淡淡反问,“你春闱名次靠前,谁知是不是一样买了考题,担心被波及,便借此混淆视线,反正屈学士近日麻烦不断,也不差一个科举舞弊了。” 他这么一分析,有些墙头草又觉得好像有些道理。 屈学士流年不利,还真被查出了不少东西,罪名累累,还真不差个科举舞弊。 不少人看向韩文彦的眼神也带上了怀疑,生怕他是承恩公府派来洗脱罪名顺便栽赃陷害的。 韩文彦被他激得满脸怒气。 不等他开口,定南伯也将他方才的话还了回去:“屈学士即便当真涉嫌科举舞弊,他何等权势地位,你一个小举人,也配叫他亲自走一趟?” “自是有利可图,想结党营私。”韩文彦冷笑一声,“我只是个小举人,可我大哥是禁卫军统领,还不值当他走一趟么?” 他话还没说完,百官又面面相觑。 禁卫军统领? 封磊?! 不少人看了淡定自若的封磊一眼,又大着胆子瞧瞧抬头,看了面色平静毫不吃惊的建文帝一眼。 这模样……应当是早就知情的。 一时间不少人心中复杂,并迅速回顾自己有没有曾得罪过韩氏的地方。 不过若这么一分析……韩文彦的话瞬间可信度高了很多啊。 要说二皇子不想招揽封磊那肯定是假的,屈学士亲自走一趟更正常得很,借着透春闱考题之举交好封磊也说得通。 且若涉及封磊……那刑部重审此案的可能性也更大了。 眼见着风向不对,韩锡凉凉扫了定南伯一眼。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第699章 莫要叫人说朝廷包庇罪臣 乍然得知封磊出身韩氏,除了少数几个知情的,百官都很是惊讶,毕竟封磊出身如何,早在他在南疆战场大放异彩时就有人查过了,却不知为何,鲜少有查到韩氏头上的。 要么是封磊本人能耐过大,要么是背后有人了。 关于他究竟出身韩氏哪支的问题,众人倒是没有再好奇——韩氏直到如今还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就嫡系三房那位大公子了。 算来的确是韩文彦的堂兄。 眼见着众人目光都投向自己,封磊挑眉一笑:“屈学士也真是的,若想交好,直接来找我便是,拐这样大一圈,反倒折腾了自己。” 他这没个正形的样子成功叫一些御史拉下了脸,但顾忌着眼下有正事,倒没先开口喷他不规矩。 韩锡淡淡开口:“屈学士并非春闱考官,也并未参与春闱分毫,若说科举舞弊实在勉强,也是轻看诸位为国挑选栋梁之才的考官与同僚了。” 后半句话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尤其是筹办春闱的礼部。 他们可被刑部上门查了不少回了,谁憋屈谁知道。 封磊嗤笑一声:“屈学士位高权重,人脉甚广,若说连个春闱考题都弄不到,那才是轻看他。” 被内涵的礼部与不少文官瞬间对他怒目而视。 “屈学士究竟有没有接近韩公子还是两说,封统领倒也不必着急扣他帽子。” “韩大人言外之意,是说我弟弟胡言了?” “不敢,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封磊直接开口:“我这弟弟素来正直,我自然更信他,且屈学士究竟干过什么事,如今是个什么名声,大家伙儿都清楚得很,科举舞弊又算得了什么。” 韩锡眉头一皱,想要说什么却被封磊抢先:“若不是他也就罢了,若他当真寻过我弟弟,以春闱考题利诱之……我倒是想问问,他究竟是看我哪里不顺眼,要如此拿捏坑害于我!” 他此话一出,便是方才还为屈学士说话的朝臣们也沉默了。 若韩文彦所言属实,屈学士当真以春闱考题诱惑于他,但凡韩文彦意志不坚定些接受了,那有了这样大一个把柄……封磊就算只是堂兄,因为兹事体大与他所站位置的关系,也必定是要受牵连的。 封磊若不敢赌,那便当真如他之言,要被屈学士拿捏了。 也莫怪他如此气怒,咄咄逼人了。 不少人隐晦的目光渐渐都看向了二皇子。 禁卫军统领……这可是造反逼宫的主力军呢。 想到这点的人急忙低下头,已经不敢去看上首建文帝的脸色了。 大抵是见着二皇子终于说完,六皇子这才回了方才建文帝的问话:“回父皇,儿臣私以为二皇兄言之有理,此案尚有疑点,若贸然结案,只怕要冤枉忠臣,不如延缓些时日,待刑部深查一番,无论结果如何,总算对得住一众举子与百姓。” 被作筏子的二皇子眼神微不可查地一沉,但并未开口。 倒是定南伯忍不住道:“六殿下说得轻巧,一个科举舞弊,从年后查到现在都未结案,连平阳侯究竟清不清白都不知道,才堪堪揪出了个承恩公,还未定罪又要延缓,传出去岂非叫人诟病朝廷无能?” 闻言,被指桑骂槐的闵尚书不乐意了,立即沉声开口:“定南伯此言差矣,刑部再是无能,也不可仓促结案,置诸多疑点于不顾,冤枉忠臣。” 大理寺卿杜坚也随之开口:“的确如此,没有不恨真正的罪魁祸首,却反质疑问罪于朝廷与忠臣之理。” 是了,该被批判定罪的是闹出这一切,真正科举舞弊之人,而非兢兢业业办案的官员和被冤枉的朝臣,不是这么个道理。 虽然现在不少人还没猜出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但左不过就是这金銮殿上的某一个,或者某些人了。 他们甚至都不敢断定是不是二六中的一个,因为牵涉此案的承恩公与平阳侯都是无一例外的保皇党……背后之人总不能是冲着建文帝来的,没这狗胆。 而屈学士连番被揭发,又叫六皇子的嫌疑更大些。 当然也不排除承恩公与平阳侯当真就是科举舞弊了,而屈学士则被六皇子借题发挥铲除异己了。 有些胆大的不由抬头去看建文帝,后者脸色却依旧平静,仿佛看不出什么来。 定南伯也看了建文帝一眼,拿不准后者意思,只能退了一步:“若有疑点,再查清楚自是应当,只是也该有个限期,总要给举子与百姓一个交代,莫要叫人说朝廷包庇罪臣才是。” 闵尚书自然坚定应是。 建文帝此时也沉声开口:“既有疑点,便往清楚了查,胆敢在科举上动手脚,坏我大齐未来栋梁之路,无论限期,必要追根究底,查个清楚明白!” 无论限期…… 旁人不知心情如何,闵尚书却是高兴,也松了口气的:“老臣领旨,必不负皇上重望!” 杜坚也跟着表态。 一场早朝就在众人心思各异的气氛中度过,近日政事少,唯二两桩大事现在似乎也合并成了一桩,除此外早朝再没什么事可议,早早便毕了。 韩文彦也算人证,金銮殿一出就被闵尚书客气请去了刑部。 二皇子是与六皇子一同出来的,两人也俱都含笑,言语中竟也不露机锋。 不知情的人看了,只怕要以为这是再和睦友爱不过的一对兄弟。 倒是御史们对他们如此态度很是满意,暗暗点着头,寻思着最近就先不找他们麻烦了。 反正承恩公那刑部落难哥仨也够他们暂时发挥了。 大抵因着早朝上的事太过轰动,赵瑾很快就得知了消息,她也有些惊讶:“韩文彦是六皇子安排的么?” 周念慈点头:“八九不离十了。” “一个玉佩,再加上他空口白牙,证据的确有些单薄。”赵瑾嘀咕道,“不过有封磊压着,想再查出来什么应当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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