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形顶棚如一张大嘴, 顶盖缓缓张开, 吐出一方面积宽大的, 足以同时容纳四艘浮艇的泊位。可这样的面积, 依然不足以阁□□型硕大的仙舟。故而随着船队靠近,仙舟中有人陆续被接上卯泰派出的浮艇,只有那个仙气缥缈的领队,毫无挂碍的径直飞过泊位,直接停在了迎宾厅之中。 “卯泰黄金,恭迎仙驾。” 迎候的人不少,都随着领头的人一起打了个道家的稽首。卯泰尚黑,一群身着黑色军装的人打稽首,其实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来人是仙者,是当今世界权利链条的顶层存在,没有人会觉得可笑。尤其是在场的卯泰高层,无人不知卯泰的存亡兴灭,和把自家祖庭安置在帝山的崂山派息息相关。 “哎,小总理不必多礼。” 刚刚享受完无限风光的孙元盛显然心情极好,嘴上说着不用多礼,身体却站定在黄金面前,坦然受了这一礼。他身高中等,比黄金低了不少,但面容清瘦矍铄,瞳色比初生的婴儿还要纯粹,如同黑曜石般夺人心魄。雪白的道袍垂感浓烈,一看就是用珍贵的丝绸织成,垂落在地,却不染纤尘。 仔细观察两眼就不难发现,那道袍的下摆看似在地上拖曳,实则两者并不接触,仿佛有稳定的气流从道袍之下吹出,将二者分开分寸距离。 两人客气又热络地寒暄了一番,等到其他崂山弟子落到迎宾厅,才慢慢向早已准备好的茶室走去。黄金不喝茶,幼时见多了民众连口浊水都喝不上的景象,喝生水已经成了他坚持的习惯。但仙者不同,餐风饮露、择蕊作茶是他们吸收天地灵气最常见的方式。 “时隔五年再次得见孙仙者,还能亲自招待,是黄金的福气。知道今年是贵派祭祖的年份,我一从父亲手里接手空港,就开始搜罗各地的好茶。据说都是仙山出产的,不知真假,正好请仙者给分辨分辨。” “哎,五年前小总理还是个半大孩子,如今都堪当大任了。岁月如刀,小总理璞玉雕成,贫道这块朽木,可快要被削没咯。”毕竟是统管崂山派大小事宜的监院,孙元盛虽难免修道者的傲气,可在交际应酬方面,还是一把好手,“听说老总理身体抱恙,不知道现在具体如何了?” 黄金停在茶室门边,伸手请进,视线下意识掠过身后的左岚,回答道:“还是那样,毕竟我们凡夫俗子年纪一大,什么头疼脑热都有,不稀奇。” “既然不是棘手的疑难杂症,不如等祭祖完了,让贫道看上一看。有些个仙家术法,虽然不能起死回生,但治治小病,延年益寿,效用不差。” 黄金招呼他坐到主位,自己坐到了对面,亲自摆弄着茶具,笑道:“有劳仙者费心了。家父正在静养,如果身体允许,我再陪着他老人家亲自拜访。” 出乎意料,除了出发前碰到的变异飞蛇,上山的一路上都没碰到其他野兽。偌大的山上,只听见了空灵的鸟声和聒噪的蝉鸣。 蓝峰带着妹妹走在前边,在一个不速之客的指引下,他们上山的路几乎可称为一片坦途,再没碰到过起初时的那些陡坡。他不禁时不时回头看看那道身影,高瘦白皙,长长的白发松松挽在背后,哪怕容貌上深深印刻了岁月的痕迹,但那些线条简练的皱纹却让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气质出尘。 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老人,穿着灰白色的带领的长袖衬衫,材质普通,却不是普通人家会见到的款式。按他自己所说,不过是一位常在这里偷偷登山的老头子,但不论从谈吐气质,还是走在山坡上的轻松写意的步伐,都能看出他的不同寻常。 难道是崂山派的仙者? 这个念头升起,他似乎有些恍然大悟,回头的频率更加多了起来。 蓝峰都能看出不寻常的人,柳期更是里里外外都写满了警惕和戒备。没办法,这是她碰到的第一个,从初次见面开始,就毫不掩饰刻意接近她的陌生人。 陈二也好,华丽也罢,来到这个世界后,她认识的为数不多的人,都是在特定场景下自然相识。可这个老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哪怕言语不说,她都能感受到他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我不但认识你,而且跟你很熟”的信息。 “这半座帝山,恐怕是整个卯泰里,鱼虫鸟兽唯一的活处。只是这些生灵也不过拥有五年的喘息,为了今天的祭祖仪式,早在几个月前,留守祖庭的崂山弟子就在山上布下了无数个却物阵。若不是阵法正好前两天撤了,你们一头扎进去,恐怕危机重重。” “不过他们命好,有你陪着,那些却物阵估摸伤不了性命,就是耽误时间,赶不上收徒而已。” “不止如此,□□为了在帝山建造空港,三十年前不惜让出半座崂山派惦念已久的帝山。这半座山头,可谓是独立于卯泰的自治领地,换个角度说,也算是卯泰主权上的污点……” 柳期忍不住了:“有完没完,你到底是谁?” 老人被她打断也没有一点气恼的模样,呵呵一笑,目光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早就介绍了,我叫柳望,是你爷爷,为何就是不听?” 柳期最生气地就是这点。明明实在信口胡诌,但他就是说得一本正经,而且没有让她感受到丝毫恶意。 要是他说自己是小七的爷爷,倒也罢了,毕竟她对陶荣成的父母一无所知。但他偏偏说自己姓柳,而不是陶小七的陶。要知道,小兄妹一开始叫漏嘴也只是叫她“奶奶”,根本没提及姓氏。这个老头到底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 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为一个词:别有用心。 柳望见她咬着牙没再吭声,便施施然继续说道:“既然是崂山派自治领地,卯泰军也不会派兵巡逻,那崂山自然有自己一套防御机制。你猜猜是什么?” 柳期蹙着细眉。其实对方说的这些信息,比她之前接触的都要具体和详细,在某种层面来说,多听多记肯定有益无害。可她现在就是心情不佳,十分抵触。 作为典型的风险规避型人格,她最讨厌的就是脱离掌控。 柳望没等来答案,用看“不太聪明的傻孙女”的眼神看着她,主动揭开谜底:“是阵法。一般人,或者鸟兽,没有异能的情况下,会在阵法中迷失在山里。运气好的能走回到山下,不好的就成了这些树木花草的肥料。当然,你也可以用异能破开阵法,只是阵法一旦受到攻击,上面祖庭里的阵法沙盘就会出现异常,崂山道士也能轻易地到你。” 这时,前面听到了只言片语的蓝峰回过头来问道:“柳太爷爷,你是神仙吗?” 柳望笑着摇头。 “那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崂山派的事情啊?” “一个人只要活得够久,知道的便也越多。再活个数十上百年,你也会记住很多无聊的东西。” 蓝秀听到他的话,也回过头来,擦了把小脸上的汗水,问道:“太爷爷,你到底活了多久啊?柳奶奶都六十多岁了,你是不是都快一百岁了?” 听到蓝峰叫“柳太爷爷”时,柳期的脸色就已隐隐发青,这会儿蓝秀干脆把年纪问题提到了台面上来问,更是让她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她只能在心里默念着“童言无忌,孩子无辜”,却不曾想,身边头发胡子都全白了的老头子,居然丝毫都没看出她不善的眼色。 柳期爽朗地大笑几声,没有回答蓝秀,反而笑眯眯看着柳期问道:“噢?没看出来,你都是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了?” 咔嚓声中,柳期脚下山岩碎成一团粉末,顺着山坡簌簌滑下。
第36章 坦白说, 真要动起手来,哪怕拥有了遗迹变身的能力,柳期也不觉得自己绝对有把握胜过这个莫名其妙的老头。不是因为感受到了异能气息, 更不是因为年龄, 而是因为对方身上那份淡定从容的气质。 那绝对不是伪装, 没有强大实力和自信的人,无法伪装到这种程度。 更何况, 对方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一丝恶意,故而柳期其实对他也没有太恶劣的观感。只因为一些气愤的内耗情绪大动干戈, 显然不是理智行为。 而且在此时的柳期看来, 恐怕自己一动手, 人家看自己的眼神,就要从看一个不大聪明的孙女,变成看一个不大懂事的孙女了。 憋得慌。 在小蓝兄妹紧张的注视下, 柳期快走两步, 把柳望甩在了身后。而老人看着她瘦小的背影, 满是笑意的眼神中, 滑过了一丝兴味。 “奶奶,你为什么要生你爷爷的气啊?”蓝秀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问道。 柳期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你去哄哄他?” 本只是一句抬杠, 不料小姑娘真把它当成了长辈的指令, 掉头扭扭捏捏地走到柳望身前。柳望停下步子,腰背挺直, 居高临下, 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蓝秀手的目光和他甫一接触, 就躲闪似的低下了头, 手足无措起来。明明是和刚才一样笑着的表情, 为什么这会儿看上去, 竟有一种冰冰冷冷的感觉? 她喏喏地不敢开口,又不敢直接退回柳期身边,只好傻愣在原地。 “小姑娘,你不是我孙女,哄不了我。” 柳望的声音灌入耳朵,传达的意思令人失落,蓝秀却如闻大赦,忙不迭跑回了柳期身旁。顿了顿,又继续往前,拉住了哥哥蓝峰的手臂。 柳期皱眉瞪向柳望,语气不善道:“你吓她干嘛?” “我可没有吓她,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没有足够的能力与决心,就不要妄图改变事实。”柳望貌似不以为意地说着,突然又反问道,“你不觉得么?” 然而柳期并没有理会他的弦外之音,只是皱眉板脸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吐出三个字:“神经病。” 话音方落,遗迹蓦然躁动了一下,一直来只是盘扎在左脚上的灼痛随着涌起的热流,刹那间传遍全身。可仅仅是一瞬,它又悠忽消止,好似在平静水面中投入一颗石子,只是泛起了短暂的涟漪。 柳期蓦然回头,只见身后老人挺腰伸臂,像是刚伸了个懒腰。略微收束着的身形伸展开,长腿长臂,恣意洒脱中透出浑然天成的贵气。 不得不承认,这老头子年轻的时候肯定拥有一副极好的皮相。 当然,柳期可没恋老的癖好,只是用有些冲的语气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舒展舒展老骨头的筋骨,没看出来?”柳望笑眯眯地回答,见柳期满脸不信,反问道,“那我说我刚破了护山阵法,你信还是不信?” 柳期盯了一会儿,没发现一点端倪,只好再次用冷淡的语气回道:“不信。”然后快步追上前方的小蓝兄妹。 日头渐高,眼瞅着到了中午时分,一行人终于抵临山尖,顺利得出乎意料。老人脚步不疾不徐,总能恰好地跟在三个孩子身后,而柳期一边看护着小蓝兄妹,一边在防备中暗中观察柳望,直到此时,不由觉得自己过于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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