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昭见她这样便没有再追问,她选了几盏最贵的灯,让王虎子给了钱,便带着三人离开了。 等回到马车上,崔云昭才对夏妈妈说:“我怎么觉得那么奇怪呢?” 夏妈妈方才也听到了她的问题,特地闻了闻,此刻思索着,说:“那味道,有点苦,像是把什么药物烧了的味道。” 崔云昭点点头,她只看过几本医术,死记硬背才能记住那些药名和药效,可要实际见过药材,却是两眼一抹黑。 学医哪里有那么简单?她不过纸上谈兵。 “罢了,这也不是太要紧的事情。” 崔云昭说着,吩咐了一声,马车很快奔驰起来,两刻之后就来到了瓷器坊。 同瓦窑坊相比,瓷器坊要干净整洁得多。 巷子中间的小路甚至做了排水沟,这样阴天雨日就不会积水。 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了招牌,门户也干净,显然比瓦窑坊的生意要好许多。 崔云昭按照之前那灯匠的介绍,直接寻到了王氏灯铺前。 这家灯铺中门大开,前面的小堂屋摆满了灯饰,有个总角小童在门口板凳上坐着,正在打瞌睡。 听到脚步声,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立即就笑着喊:“贵客盈门。” 他一边说,一边往里跑去,很快一个年轻灯匠就走了出来。 崔云昭没有多废话,直接让王虎子把灯递给他看。 那灯匠只看了一眼,就笑着抬头,道:“这灯是我做的。” 崔云昭心中一喜。 真难得,过了这么久居然查到了线索。 一开始她让桃绯查,就抱着要查很久的心思,倒是没想到那瑞家帮还有些本事,很快就查到了线索。 而且瑞家帮给的线索上,只是说疑似,没有肯定说是。 因此崔云昭跑这一趟,也只是想看一看,问一问其他线索,没想到会直接问到了做灯的工匠。 她心里很欢喜,面上却不显。 “如此就太好了,”崔云昭笑道,“这灯是旁人送我的,我很喜欢,到处寻找都找不到。” 那年轻灯匠没想到自己的手艺这么被人看中,不由红了脸,摸了摸鼻子小声说:“这位娘子是喜欢这灯画吧?可惜这灯画不是我画的。” 崔云昭道:“倒也并非这画,这灯的形状也好看,圆圆滚滚,有一种莹润的美。” 那灯匠就笑了。 他招呼众人进了店铺,指着墙上挂着的灯道:“多谢您夸奖,这是我自己最喜欢的月灯,晚间点亮时犹如新月,便起了这个名字。” 崔云昭仰头看了看,见款式确实是一模一样的,便问他:“这灯上的画,你可知是谁画的?你们能在灯上作画吗?” 那灯匠仔细看了看,只得遗憾摇头。 “不能的,我们自己合作的画师,只会画简单的花草,这画工太好了,我们不会画。” 说罢,他自己也觉得这门生意没指望,便叹了口气:“这灯有些小,卖的不多,不如灯笼和大灯罩好卖,若是能请到好画师也就罢了,可这一个小灯罩也不值钱,如何能请到呢。” 他这话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过是抱怨一下罢了。 到底人年轻,没有第一家那么会说话,崔云昭就笑了一下,问:“这灯卖的少吗?” 王灯匠点点头:“不多的,今年一共就卖了几盏,您看那边的红纸灯笼,一个月能卖一两百盏呢。” 那确实是不好卖的。 崔云昭点点头,刚想问他,就听他道:“不过去年有一日,倒是有个小娘子买了十来盏,一下子就把我们的库存买空了。” 崔云昭心中一动,同夏妈妈对视一眼,便柔声问:“你可记得那位小娘子?” 王灯匠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你是想找这画师?” 崔云昭就笑了:“正是。” 王灯匠人虽然年轻,有些率直,却不傻,他知道这位娘子应该不是普通人家,寻这画师肯定有别的事情,便也没多问。 他只是仔细回忆一番,最后遗憾地摇了摇头:“对不住,实在不记得了,我就记得是个二十几许的小娘子,个子不高,同这位婆婆差不多的。” 那就是比崔云昭矮半个头。 崔云昭见他很配合,便问:“她是常客还是生客?” 王灯匠立即道:“生客。” 说着,他摸着头笑了一下:“咱们这样的铺子,不比大灯铺,做的都是熟人生意,附近的所有巷子人家都过来采买,大多都用最便宜的灯笼和灯罩,一来二去,都很熟悉了,那小娘子肯定是第一次来,后面也再没来过。” 他说到这里,忽然拍了一下手。 “哦对了,那小娘子不是伏鹿口音,她说话有些大舌头,灯笼的笼子她说成了浓,我听了半天才听懂。” 崔云昭眼睛一亮。 这线索倒是很具体。 能得到这个线索,崔云昭还是很高兴的,王灯匠更多的也都说不出来了,崔云昭便说要买几盏灯。 王灯匠正要给她们介绍灯,外面就传来一道高调的嗓门。 “小王啊,老规矩。” 那人说着话,闷头就进了屋,差点撞到了站在门口的王虎子。 两人俱是吓了一跳。 崔云昭回过头来,便看到那是个三十几岁的妇人,她身形消瘦,面容蜡黄,看起来有些邋遢。 尤其是她的头发,上面有很多碎屑,显得有些脏乱。 王灯匠家里这铺子并不大,崔云昭几人站在里面就有些拥挤了,她一过来,就更是只能满当当站在前堂里,错不开身。 那王灯匠只得同崔云昭道歉,看向她:“杏花婶,你等我一下。” 他飞快转身离开前堂,只留下了几名客人。 杏花婶似乎没见过崔云昭这样漂亮的人,盯着崔云昭看了好半天,惹得夏妈妈粗了眉头,她才转过了视线。 “没在这条巷子见过你们,过来买灯?” 她说话的声调依旧很高,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夏妈妈就答:“是。” 那杏花婶点点头,又忍不住去看崔云昭。 崔云昭倒是不怕别人看,不过这人有些奇怪,她便问:“婶子怎么一直看我?” 杏花婶的眼神很露骨,甚至都有一种过分的痴迷,让人不太舒服。 她被崔云昭这么一问,顿时清醒过来,轻咳一声道:“哎呀,看小娘子生的美,跟神仙似的。” “我哪里能比神仙?婶子莫要说笑。” 杏花婶还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神仙不能亵渎,一定要敬畏。” 这人实在奇怪,夏妈妈下意识往前走了半步,想要隔开她跟崔云昭。 可那杏花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虽说着神仙需敬畏,可眼睛依旧黏在崔云昭身上,因着夏妈妈的动作,她甚至往前了两步。 崔云昭终于觉得不太对了。 好在这时王灯匠取了白纸灯笼出来,用麻绳串了一串,递给了杏花婶。 杏花婶接过那一串白灯笼,又依依不舍看了一眼崔云昭,这才走了。 等她走了,夏妈妈才对王灯匠道:“这杏花婶怎么这么奇怪?” 王灯匠忙道了声歉,解释道:“就是因她怪,我怕她惊扰了贵客,才先给她取了货的。” 崔云昭注意到,方才那杏花婶买的全是白纸灯笼,一串大约有九个,巴掌大,倒是不占地方。 “她如何奇怪了?家里要做白事?” 崔云昭问。 王灯匠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见崔云昭几人和气,便也知无不言,道:“杏花婶原来一家四口很幸福的,她男人是画师,专门画瓷器花纹,因为画技好,人也勤快,各家都愿意请他,日子过得很不错。” “可这人啊,有时候真是说不准。” 这王灯匠年纪轻轻的,说出来的话倒是有些老成。 不过他经年做灯,红白喜事都要用到,见多了生老病死,心境确实不同。 崔云昭几人就安静听他说。 王灯匠见他们有兴致听,便也来了精神,仔细说了来。 “杏花婶家本来日子挺好的,谁知城里忽然有了盗匪,恰好去他家抢掠。她男人不肯,抵抗时被打伤了心肺,人当时就不太成了。” 夏妈妈忍不住问:“治不了了?” 王灯匠摇摇头:“治不了了!咱们坊里的大夫,城中的圣手,可是都请来过的,可刘大哥伤得太重了,一碗碗汤药灌下去,仿佛倒入了无底洞里,什么效果都么有。” “偏巧杏花婶跟刘大哥感情深厚,死活不肯放弃,旁人全都不听,最后花光了家产,还欠了一屁股债,依旧没能把人救回来。” “这一下,杏花婶家里彻底败落了。” 这事情听了确实让人难过。 匪寇和战乱是压在百姓们头顶的乌云,乌云不散,永远不会有天晴日。 王灯匠就道:“这事都过去了七八年了,后来杏花婶为了还债,把家里租出去了一大半,她跟两个孩子住在小屋里,一日做好几分工,孩子们也都很努力,在坊间做学徒赚钱。” “你们看杏花婶,觉得她三四十岁了,其实她才三十多些,一双儿女若还活着,也才十来岁的年纪。” “若是都还在,日子也能熬下去,可是后来……” 说到这里, 王灯匠叹了口气。 “后来杏花婶小儿子不知怎么, 在家糊纸盒的时候睡着了, 结果屋里头的炭烧的旺, 那孩子就那么没了。” 王灯匠叹了口气,继续道:“去年,杏花婶的大女儿出去做工,冬日里天寒,她半夜回家时落入水窖里,等白日里找的时候,也已经走了。” “我记得那时候樱丫头才十二岁,就这么没了。” 杏花婶的故事听到这里,实在让人心中感叹,且背后发寒。 那是一种对命运的无力,对苦难的无可奈何。 王灯匠说到这里,也没继续说下去,堂屋里一时间有些安静。 片刻后,崔云昭才叹了口气。 “所以杏花婶就疯了?” 方才那杏花婶的眼神看起来是不太对劲的,若是这样听来,她如果早就已经疯了,倒也说得过去。 王灯匠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自从樱丫头没了,杏花婶就不太正常了,那时候街坊瞧她可怜,帮着她张罗了后面两个孩子的丧事,也没要她还钱,可她自己偏要强,没日没夜做工,就是为了把之前欠的钱都还清。” “做工的时候都很好,人麻利又勤快,可一回到家,就不太对了。” 王灯匠想了想,道:“我阿娘说,有几次她闭门不出,他们担心过去看,才发现她在家里烧纸钱和纸灯笼,仿佛在供奉什么。” 如此一来,崔云昭就明白了。 苦难太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只能求得来世安好,能有片刻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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