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斗却并非坏事。 慕容氏、拓跋氏、苏氏算是最大的世家,除此之外,还有年氏等,一起把伏鹿带至今日荣光。 当年裴业也是从伏鹿发迹的。 只不过伏鹿实在易攻难守,在成就基业之后,裴业也同样选择去了汴京。 伏鹿最中心的景仁宫如今只作为行宫,一直空置。 崔云昭和崔云霆只对这里的门道知道大概,崔云岚便更不知情了,霍檀看了看两个小的,这才开口。 “我来说吧。” 他抿了一口茶,看向崔云昭,才继续说道:“去岁抚育堂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崔云昭便道:“记得,难道慕容氏是因此受了牵连?” 霍檀点点头,继续道:“正是,去岁年关,因为张威之事,吕将军上报朝廷,要求严惩牵连此事的所有官员,其中就有当时的伏鹿知州慕容彬。” 慕容彬就是殷素雪的公爹,也是慕容氏这一代的族长。 慕容氏和苏氏之间的恩怨纠葛已有十数年,这些年里,慕容彬和苏珩相互之间争夺伏鹿知州官位,同伏鹿其他氏族的关系盘根错节,已经分辨不清了。 不过往年来讲,都是一人改任一届,三年便换,朝廷也不多就此事纠结。 毕竟,伏鹿除了文臣,还有武将。 拓跋氏和每一任的防御使都在那里看着,正因为三权分立,这个知州的权柄就显得没那么重要。 崔云昭便明白了过来。 “当时是由慕容彬担任知州,因为受了牵连被撤职,重新把苏珩换了上来。” 霍檀笑了一下,夸奖道:“娘子聪慧。” 夸奖之后,他立即就道:“谁知此事之后,因为河道疏通和武平战事频繁,陛下同政事堂一起议事,最终升伏鹿为府,其下驻军升至一万五千人。” “这一切事由,都是在苏珩刚刚上任之后,苏珩简直白捡了这么个的便宜,带入慕容彬,怎么可能不生气?” 所以慕容彬就理所应当被气病了。 尤其他不是因为期满下任,而是因为犯错被夺职,即便张威做的事情同他一点干系都没有,但他的的确确玩忽职守,没有发现城中异常,导致朝廷的仁政成为孩子们的深渊。 陛下震怒,牵连到伏鹿的其他官员也在情理之中。 慕容彬被牵连,三年之后能否再度启用都难说,加上对头白捡便宜,拓跋氏同样位置却没有受罚,慕容彬气得一病不起,这个年慕容氏都没有过好。 这些事情崔云昭以前并未留心,现在忽然听说,才知道慕容氏还有这一茬。 前世他们到了五六月才来伏鹿,那时候刚好换成了苏珩任期,慕容氏没有受到牵连,不过崔云昭隐约记得那时候慕容彬似乎也生病了。 她那时候自己都不太好,便没有在伏鹿四处走动,哪怕见过殷素雪几次,也没有同她多来往。 她那时候很沉默,因殷素雪也寡言,两人相交平淡,交浅即便不可能言深。 现在想要回忆曾经九年前的事情,已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但是前世的慕容氏绝对比现在过得好。 因为那时慕容氏依旧在伏鹿多有走动,殷素雪也经常陪着婆母参加宴席,完全没有闭门谢客一说。 霍檀把慕容氏的情况这么一说,崔云霆却忽然道:“他们为何气性这么大呢?” 这个问题一问出口,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崔云霆见他们呆住,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才说:“我是觉得没必要强求。” 以前的崔云霆总是要争强好胜,现在却反而没了那么偏激的性子。 这对于崔云昭来说,似乎是大好事。 崔云霆看着哥哥姐姐们,神情不由有些落寞。 “父亲过世的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懂,可我也知道父亲是气死的。” “因为朝廷不认可,因为抱负无处伸展,便自己把自己气得抑郁而终,多不值当啊?” 他们姐弟三人的年少悲惨,全因父亲撒手人寰。 “做不成官就做不成,家里富足安逸,几代人也享用不尽,何必非要更上一层楼?” 崔云霆的声音很稚嫩,语气里却满都是困惑。 “这一次回伏鹿考试,我认识了许多贫困的考生,那些兄长们家境贫寒,读书的同时不仅要帮家里做活,还要做抄些算账的活计,日子都这么苦了,可他们却都是斗志昂扬的。” 考科举,有的并非为了飞黄腾达。 这是一条漫长的艰难的道路,在如今的世道之下,哪怕是进士及第,哪怕金榜题名,最后可能也会死在乱世之下。 更不用说考试一关比一关难,能考中乡试,对于没有任何家事和靠山的普通书生来说,已经是祖坟冒青烟,往后的事情想都不敢想。 如今苛捐杂税已经算轻,可对于百姓来说却还是沉重负担。 朝廷要养大批的军队,要时刻提防北边的厉戎,要防着内部的藩镇,税银就永远也低不了。 崔云霆还带有童稚的嗓音在厅堂回荡。 “有的兄长,为的就是给家里省些税银,只要乡试考中,就不用再承担那沉重的赋税了。” 什么保家卫国,什么胸怀天下,什么为民谋福祉。 都是衣食无忧的人,才会有的抱负。 以前崔云霆被困在崔氏里,看到的都是世家大族的生活,看到的都是衣着绫罗绸缎的读书人。 他们或许是这里面最有理想的人,可却也是官场上最不懂民生的人。 而真正懂得民生,知道如何去改变世情的读书人,大多都没有那么高的抱负和觉悟。 他们甚至没有机会去改变这一切。 即便他们已经是普通百姓仰望的存在,在这些达官显贵面前依旧不值一提。 他们读不起书院,得不到更好的教导,秋闱和春闱就如同一座大山,无论如何也跨越不过去了。 所以,放弃反而是更好的。 对他们来说,一家人都好好活着,吃饱穿暖,才最重要。 若寒窗苦读十余年最后家里人依旧朝不保夕,为了遥不可及的梦想拖累全家,那还读什么书呢? 崔云霆这一次认识了许多人,知道了很多事,看到了很多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也结交了不少好兄弟。 一场考试,并非崔云霆遇到的难题,反而让他独自成长起来。 从那个偏执的少年郎,慢慢长成可以看得见天下,看得到民生的男子汉。 崔云霆看着众人,他最后说:“我不懂他们为何要死要活的,他们已经比很多人都要过得好了,生下来就没吃过一天苦,还要这样寻死觅活,我都觉的不齿。” 最后两个字,他很艰难才说出口。 因为寻死觅活的人之中,也有他的父亲。 崔云昭很欣慰。 但她也依旧担忧。 崔云霆虽然能看到世情,却也依旧偏颇,似乎在他的世界里只有非黑即白。 因为父亲的过世,因为父母离去之后他遭遇的种种,让他从骨子里厌恶父亲这样的人。 这样只关心自己的抱负,只想著名留青史的文臣,是崔云霆如今最厌恶的人。 崔云昭叹了口气,她刚想开口,有些冰冷的双手就被霍檀握住了。 她抬起眼眸看到了霍檀沉静的眼。 无论遇到什么事,霍檀从来不慌张,他就如同院落中的参天大树,明明自己也是初生的新枝,却坚定立在那里,为人遮风挡雨。 霍檀对崔云昭摇了摇头,然后才抬眸看向崔云霆。 他在崔云岚和崔云霆面前,从来都是和气的姐夫,但是此刻他的目光却严厉起来。 “霆郎,你这样想是错误的。” “是,许多出身寒苦的读书人确实考到乡试就放弃了,可那并非他们所愿,不过是世情所迫罢了。诸如岳父或者慕容彬这样的肱股之臣,为国为民忧心,为抱负不能伸展而痛苦,同样也是世情所迫,两方都没有错。” 崔云霆愣了一下,他看向霍檀,只能看到他眼眸中一望无际的深海。 那海是那样的深,那样广,却没有一丝风浪,平静得让人心惊。 “每个人走的道路,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作为晚辈,作为因为父亲过世而命途坎坷的孩子们来说,我们不能抱怨他们的抱负是错误的,但我们可以控诉他们自私。” “他们的抱负包含天下苍生,唯独没有自己的儿女。” 崔云霆的眼眶倏然红了,双手在膝上紧紧攥成拳头,显露出他内心的挣扎。 霍檀的话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见他如此,霍檀和崔云昭对视一眼,都微微松了口气。 片刻后,霍檀看向崔云霆,告诉他:“为官者,自当要一心为国,全心为民,要支持正义,匡扶国祚,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这才是好官。” “为人父母者,要照顾家小,抚育后代,让后世子孙能被其荫蔽,茁壮成长,这是好长辈。” 霍檀看向崔云霆,道:“世上从来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人,想要既做好官,又做好人,甚至还要做好长辈,更是难上加难。” “可因为难,因为不好做,就不去做吗?” “人生之路,永远不可能一帆风顺。” 霍檀语气坚定:“只看如何选择。” 这个话题太深奥了。 让崔云霆愣了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霍檀看似中正平和,可他也同样隐晦地抨击了崔昊和慕容彬这样的人。 抨击的不是他们的理想抱负,是他们的自私。 殷行止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霍檀,似乎是没想到他对官场上的事情看得这么透彻。 不过对于年少的崔云霆来说,霍檀还是太过严厉了。 不过他是武将出身,严厉一些才对。 想到这里,殷行止便拍了拍崔云霆单薄的肩膀,声音温柔。 “霆郎,你还小,还在读书,以后的事情可以不用这么早就下定论。” 他见崔云霆仰头看过来,眼睛红彤彤的,不由温柔一笑。 他总是这样,似乎从来都不会生气。 君子如玉,端方自持。 “表妹婿说得对,既然你选择这条路,就不能半途而废,也不能因为坎坷和艰难就退缩,更不能因为偏见而失去平常心。” 他声音温柔,态度温和,可话语之间却依旧有着坚韧不拔的气质。 “是,我知道,在官场上想要坚持自己的心很难,当抱负不能被施展的时候也很痛苦,可是霆郎,痛苦就不去做吗?” “在痛苦和挣扎里,我们坚守本心,努力做到自己想要做到一切,实现抱负和理想,坚持走到最后,才应该是一个文臣应该做的事。” 被两位兄长这样教导,崔云霆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还有着少年人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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