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过了申时,窗楞边的刻香烧过一半,正幽幽散着余烟。 崔云昭小声叮嘱桃绯去给霍檀准备醒酒汤,自己则来到霍檀身后,伸出手轻轻贴在了霍檀的太阳穴上。 若是旁人忽然碰触霍檀,霍檀一定立即就会反手控制对方。 不过现在是在自己家中,加上霍檀嗅着熟悉的桂花香,知道身后人就是崔云昭,便没有反制。 当冰凉柔软的小手贴在太阳穴上时,霍檀下意识警惕,但很快就放松下来。 “娘子,你也歇一歇吧。” 崔云昭声音很柔和,却还是有些沙哑。 “我只吃了几杯酒,倒是还好,我帮你按一按,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霍檀嗯了一声,他闭上双眼,感受崔云昭的按摩。 崔云昭可能专门学过,她手上的力度刚刚好,既让人舒服,又不会太过软弱无力。 按了一会儿,霍檀竟真的觉得舒服许多,也没那么头晕了。 就在这时,桃绯端着醒酒汤过来了。 崔云昭就松开了手,让霍檀把醒酒汤吃了。 “郎君,你吃了醒酒汤就去睡一会儿,我去把娘家的回礼呈给阿娘,好让她放心。” 哭过一场,崔云昭又重新变回了落落大方的崔氏女。 霍檀深深看她一眼,见她已经重新梳妆,除了眼睛还有些红,其他一切如常,心里便安定不少。 “有劳娘子了。” 霍檀到底吃了不少酒,虽然不怎么醉,但他有些头昏嗜睡,躺下就熟睡了。 崔云昭带着崔氏准备的回礼去见林绣姑,见她果然没有午歇,正一边做针线一边等着她们,进去就直接说回门很好,大家都很开心。 林绣姑就拍了拍胸脯,念了一声佛偈。 “这就好,这就好。” 崔云昭见她在做针线,不由道:“阿娘,以后针线都请绣坊去做,我的嫁妆铺子有绸缎庄,请了绣娘的。” 林绣姑就笑了笑,说:“我闲不住。” “平日里不过买买菜,做做洒扫,要是什么都不做,就会闲得慌。” “既然你来了,那来看看这褙子你可喜欢?” 崔云昭有些意外。 “阿娘,这是给我做的?” 林绣姑有些不好意思。 她道:“我不会做绣活,但缝补做得好,以前专门学过的,咱家穷困的时候,我能接到不少缝补的活计。” “我原没怎么见过你,便不好胡乱做,现在瞧见了,才能拿好尺寸。” 崔云昭凑过去看,果然见林绣姑正在成品妆花缎上缝毛领。 这件褙子花纹喜庆,款式别致,最主要的是看起来腰身正合适,加上洁白的狐狸毛领,穿上一定很好看。 无论料子和做工都是顶好的。 崔云昭便有些高兴。 她没想到,林绣姑这是特地给她做的。 崔云昭摸着这柔软的妆花缎,抬眸就看到林绣姑正小心翼翼看着她。 崔云昭愣了一下,然后就立即说:“阿娘,你做的真好,正好过年我可以穿新衣了。” 林绣姑见她喜欢,立即就笑开了花。 “好,你若喜欢,那我给你做一身吧,你自去配着穿。” 崔云昭没想到林绣姑会这么高兴,便没有拒绝:“那就多谢阿娘了,只阿娘别累着,要多歇一歇眼睛。” 林绣姑就点头。 她见崔云昭不着急走,不由就想同她多说几句话。 “原来这门亲事定下来的时候,我还挺紧张的,生怕你不喜欢家里窄小,怕你不习惯家里的生活。” 林绣姑絮絮叨叨:“我当时想着,若是以后家里的营生再好些,一定要好好置办宅院,也不能让你这个崔氏女丢了面子。” 说来说去,还是担心她不喜欢这个家,不喜欢霍檀。 若是外人听见,准以为林绣姑这个婆婆在含沙射影,但崔云昭知道林绣姑没有坏心,说话一贯直来直去,便也就认真听她说。 “可你进门之后,我才发现是我想多了,你真是个好姑娘。” 林绣姑这么一夸,反而弄得崔云昭有些羞赧。 “阿娘,您也是很好的婆母。” 这个家里,除了作妖的老太太,其他人都很好相处,作为婆母的林绣姑从来都没有为难过崔云昭,作为夫君的霍檀前程光明,沉着稳重,还英俊无双。这样的日子,已经比许多高门闺秀都过得好了。 崔云昭知道自己前后的反差有些大,同自己以前的名声也有些不同,想了想,就说:“阿娘,您是这么好的婆婆,待我如亲生,郎君又那般体贴,我的日子,比许多新嫁娘的日子要好过不知多少。” “我很惜福。” 林绣姑认真看了她一眼,手里针线不停,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儿媳啊,九郎不容易,他年纪轻轻撑起这个家,付出的比常人要多很多。阿娘没有别的愿望,也不求大富大贵,我只想着,你们能健康长寿,能和和美美过完这一生。” 林绣姑抬眸看向崔云昭,眼眸中满是恳切。 “你能答应阿娘吗?” 崔云昭没有躲避她的眼眸,等她说完,便认真点了点头:“我答应阿娘。” 从前院回去,崔云昭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她在八仙桌前坐定,一点一点缕清思绪。 白小川现在是霍檀麾下的士兵,并不意味着他以后也是,而且无论是与否,只要崔云昭有耐心,一定能从他身上找到线索。 只要有线索,就一定能查到真相。 而她跟霍檀,也还是维持现在这般的日子,在一切都未知之前,她没必要同霍檀分崩离析。 崔云昭深吸口气,忽然听到卧房中传来男子低低的声音。 “皎皎,你回来了?” “一起午歇吧。” 崔云昭忙了一天,确实有些困了,便没有拒绝。 她正要起身,就听到外面传来喧哗声。 藕花巷住的大多都是军户,一般不会在巷子里闹事,既然这声音从东跨院传来,那便应该是自家的。 崔云昭原本不想去看,可刚一回头,就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大嗓门。 “母亲,您回来了。” 崔云昭心里有些惊讶,她忙站起身,快步进了里屋。 刚绕过屏风,她就看到霍檀已经坐起身,正靠在拔步床边穿鞋。 兴许是喝了酒,屋里的炭盆又热,他此刻只穿了薄薄的中衣,衣襟敞开,露出里面蜜色的肌肤。 崔云昭不由回忆起前世的春宵良辰,面上微微泛红。 霍檀的身材是极好的。 身姿颀长,猿背蜂腰,尤其是那棱角分明的腹部,每一块肌肉都完美得恰到好处。 他身上都是结实的腱子肉,却并不显得肌肉虬结,反而有一种轻盈的锋锐。 看着看着,总想上手摸一下。 崔云昭眼神游移,轻咳一声:“郎君,好像是祖母归家了。” 霍檀点点头,方才不过睡了半个时辰,又半梦半醒的,但此刻他的眸子里却多了几分清明。 他说:“我听到了。” 就连说话,都是一字一顿,吐字清晰。 如此看来,他的酒量应该是极好,即便中午吃了那么多酒,也没有彻底吃醉。 这倒是崔云昭以前所不知道的。 “祖母回来,还是要去见过的,你略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去。” 崔云昭便去给他找了一身新衣袍,放在衣架上抚平褶皱。 霍檀看了她一眼,穿好鞋袜就去梳头。 “祖母不是说要给远哥媳妇照顾月子,怎么这才几日就回来了?” 前世是没有这一出的,她隐约记得远哥媳妇确实生了孩子,但顾老太太却没有回去。 这次不知道为何竟是回去了,打着伺候月子的名头,却没待满一个月。 崔云昭把惊讶掩藏住,只问他家里的事。 “远哥是谁?” 霍檀端起桌上的凉茶,直接一口灌下去,然后就过来穿好衣衫。 崔云昭给他选的是竹青的窄袖长跑,穿好后再在腰上系腰带,立即衬得他面如冠玉,玉树临风。 霍檀还未及弱冠,头发没有全部盘上,脖颈后散乱的发丝让他多了几分不羁,有一种浪荡公子哥的风采。 “远哥名叫顾远,是祖母娘家长兄的长孙,比我大三岁。” “顾家也是军户,不过舅公和舅父都去得早,只剩下远哥用抚恤银买了民户,如今已没有在军中任职了。” 这里有一个崔云昭不知道的户籍政策。 霍檀见她一脸茫然,就飞快解释。 “舅父是家里独子,也只生了远哥一个孩子,在舅公和舅父都战死之后,朝廷规定家里有两名烈士并只有一名男丁或只剩女户时,可用半人抚恤银换民户。” 这是当今圣上登基之初就下的旨意。 中原腹地征战多年,连年的战乱让百姓民不聊生,因为战事,许多非军户子都参与从军,让人口和丁户数量骤降。 年轻的男人都去打仗了,谁来种地?谁来繁衍生息?家里的妻儿老小又有谁来照顾? 为长远之计,不能让一家都死绝,圣上才想了这么个政策。 这样,对于家中人丁稀少的妇孺也是个关照。 崔云昭听到这里,不由感叹:“陛下英明。” 霍檀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干净俊朗,可能因为今日吃了酒,眼眸中多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缠绵悱恻。 他看着崔云昭,声音很轻:“这是我父亲早年提出的。” 他只说了这一句,就没再继续了。 崔云昭忽然想起来,霍檀的父亲也是独子。 不过他们家中的孩子多,显然不符合条件,不过霍父能想到这样的抚恤政策,也是颇有仁心的。 夫妻俩这边絮絮叨叨,霍檀就已经穿戴整齐了。 两个人便从东跨院出去,一起来到了正房前。 刚跨过月亮门,崔云昭就听到顾老太太熟悉的阴阳怪气:“柳丫头,你把床铺收拾好,让迎红搬去跟你一起住,你们表姐妹还能做个伴,多好。” 崔云昭蹙了蹙眉,她从记忆里翻找许久,还是没想起来这个迎红是谁。 霍檀在她耳边低低道:“顾迎红是顾远的妹妹。” 崔云昭立即了悟。 前世顾老太太整日在家里盯着林绣姑,要么就是看她不顺眼,倒是没有把这一表三千里的亲戚领回家里来过。 便是逢年过节见过一面,崔云昭也早就忘记了。 现在听顾老太太的意思,竟是要让这迎红在家里住下。 崔云昭不由蹙了蹙眉头。 她同霍檀对视一眼,见霍檀面色平静,对顾老太太的作妖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不由在心里叹气。 这霍家哪里都好,唯独这个顾老太太是个不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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