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书院就在博陵城中,因是新开,占地并不大,也没有其余几家书院那么气派。 但白墙青瓦,曲径通幽,自有一番幽静处。 马车在城中行驶,崔云昭的目光往车窗外看去。 夏妈妈正在同她说话,忽然,崔云昭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因为她看到了霍檀。 霍檀此刻正骑在枣红马上,身上穿着干练的青色骑装,整个人气质出尘。 他身后跟了一队士兵,皆是骑兵。 五里坡军营的士兵也有城中巡防的差事,不过差事不多,一般一旬才能轮到一次。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今日霍檀刚回去训练,就安排了巡防事。 夏妈妈见她眼神一下子就直了,也凑过去看:“怎么了小姐?哎呀,那不是姑爷?” 崔云昭点点头,目光却没有全部落在霍檀身上。 因为她发现,霍檀身边跟着的赫然就是白小川。 作为霍檀麾下都军中最年轻也是武艺最差的,怎么也不可能轮到他跟在霍檀身边,充作左右手。 只看他身后那些高大的士兵,就觉得他很不合群。 崔云昭心里微沉。 难道白小川当真是霍檀的心腹? 崔云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死掐住了手心,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异常刺目。 夏妈妈吓了一跳。 她忙伸手握住崔云昭的手,轻声细语呼唤她:“小姐,妈妈在呢,妈妈在呢。” 她经验老到,知道崔云昭这是陷入了心魔中,挣脱不出来。 夏妈妈呼唤一句,见崔云昭眼睛都泛起红来,心道不好。 她一狠心,伸手狠狠打在了崔云昭的胳膊上,发出“啪”的清脆声响。 这一下用的力道不轻。 崔云昭一下子被她打醒,瞬间就觉得手心一阵刺痛。 她下意识松开了手,低头看去,就看手心已经被她自己掐出了血。 夏妈妈心疼极了:“小姐这是怎么了?有什么难事可以同妈妈说。” 崔云昭缓缓摇了摇头。 窗外冷风拂过,吹进冬日的味道,很冷,让人发自内心觉得心寒。 所有的事情她都能跟夏妈妈说,可唯独这一件,她无论如何不能开口。 这样玄之又玄的事情,又有谁会信呢? 崔云昭眨了一下眼睛,忽然低头抹了一把脸,这一次,手上没有泪痕。 万幸,她没有再哭。 崔云昭伸出手,一把抱住了夏妈妈的胳膊,把脸迈进了夏妈妈的怀中。 那是久违的,属于母亲的味道。 崔云昭声音低哑,透着说不出的疲惫和痛苦。 “妈妈,我就是忽然觉得有点累。” “让我睡一觉吧,可能睡一觉就好了。”
第29章 马车疾驰, 寒风呼啸。 到了冬日,博陵城一日比一日冷,家家户户都烧起了薰笼, 让屋子里暖和起来。 就连出门,梨青也细心地准备了暖笼, 让她放在怀里驱寒。 崔云昭感受着怀里的温暖,感受着夏妈妈的温柔,很快就安稳下来。 她的那颗心, 似乎也跟着平静了。 车帘放下, 崔云昭没有继续去看窗外的霍檀。 她仿佛长不大的孩子,正依偎着长辈撒娇。 夏妈妈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声音温柔:“小姐, 若是因为姑爷, 那你就直接同他说。” “夫妻之间, 最要紧的就是不能隐瞒, ”夏妈妈说道, “秘密多了, 日子就越来越难,遇到什么难事, 你就直接同姑爷说, 姑爷瞧着也是光明磊落的男儿, 不会隐瞒小姐的。” 夏妈妈以为她看到了同霍檀有关的事,才有此一言。 崔云昭低低应了一声,没再言语。 马车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若是以前的崔云昭, 大抵会难过许久, 但今时不同往日, 崔云昭早就不是过去的她了。 也不过就一盏茶的工夫,崔云昭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从夏妈妈怀中起身。 她脸上没有泪,唇角也带着笑,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我没事了。” 夏妈妈松了口气:“小姐没事就好。” 两个人说着话,就来到了白鹤书院门前。 白鹤书院开门教学,每日都有人在,所以不用提前知会,随时可来请学问道。 崔云昭下了马车的时候,守门的门房还误会了:“娘子是过来报女学的?” 崔云昭摇摇头,笑道:“我是来请见山长的,劳烦通传一声。” 门房问了她姓氏,听说她姓崔,也没有好奇张望,让崔云昭进里面的客室略等,然后就匆匆进去了。 大约一刻之后,门房就来请人。 崔云昭跟着他一路往里面行去,一路上,绕过假山竹林,能看到隐约的山房和教室。 朗朗的读书声从教室处传出,那是孩童稚嫩的嗓音。 门房见崔云昭很专注,便笑着说:“那是启蒙班的小弟子,一般都是跟读。” 崔云昭见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便夸赞:“还是白鹤书院好。” 很快,门房就领着她去了最里面的书斋。 门房敲了敲门,崔云昭便应声而入。 里面,一位四十几许的美须长者正在写字。 等他把手里那一卷大字写完,才抬头看向崔云昭。 许多年未见,崔云昭从稚嫩孩童长成风华正茂的少女,模样同少时已有天翻地覆的差别。 但她的那双明亮的眸子一如往昔,倒是让朱少鹤一下子就想起来她是谁。 “世侄女?” “几年未见已经长得这般大了。” 朱少鹤忙放下笔,转身出了书桌,请崔云昭到茶桌前说话。 “这几年书院事情繁多,少有登门,倒是有些生疏了。” 朱少鹤如此一言。 其实并非他事务繁多,只是不愿意同崔序这样的虚伪小人打交道,故而便不怎么登崔氏高门。 崔云昭心里自是清楚,她笑笑,说:“几年不见,如今见世叔朗月清风,踔厉风发,侄女心中大安。” 朱少鹤同她父亲早年是至交好友,多有来往,崔云昭也见过他许多回,自然了解这位世叔的秉性。 故而崔云昭没有多说客套话,直接说:“世叔,今侄女婆家小叔想要进书院读书,不知有什么章程?” 朱少鹤倒是感叹了一句。 “如今你也嫁人了,斯人已去,岁月如梭啊。” 崔云昭知他怀念父亲,便也跟着端起杯中茶,遥遥一敬。 朱少鹤倒也没有一直伤感,吃了一杯茶后,就重新恢复了平静。 他问了问霍成朴的情况,听她说学生有些少言,性胆小,便捋了捋长须道:“那便让他跟着二班来读,那边的学生同他年岁相仿,因早年没有启蒙,所以到了七八岁上才来开蒙,他也能跟得上。” 这样的孩子,大多是凡俗出身。 崔云昭立即欣喜道:“多谢世叔。” 朱少鹤却摆了摆手:“你选了我这里送小叔来读,可见是对白鹤书院的认可,还是我要感谢你。” 叔侄两个说了会儿话,朱少鹤才问:“你成婚仓促,崔氏并未给我发请帖,我只隐约听你世兄说过几句,道你嫁给的是博陵城中的军户子?姓甚名谁,为人如何?” 说到这里,朱少鹤的表情显然有些凝重。 崔云昭安静坐在那,听到他这般问,倒是没有埋怨,只说:“正是,夫婿名叫霍檀,如今在吕将军麾下当差,官拜军使,颇有些名气。” 朱少鹤倒是有些意外:“竟是霍军使?” 崔云昭也很意外:“世叔竟是认识夫君不成?” 朱少鹤又捋了捋长须,表情渐渐缓和下来。 “若是他,倒也是不错的人选。” 崔云昭真是奇了。 她只知道霍檀在武将中人缘极好,将军们赏识他,长行们敬仰他,却没想到朱少鹤这样的文人墨客竟也对他赞赏有加。 许是件崔云昭面有疑惑,朱少鹤便笑道:“原我确实见过侄女婿,不过那时候他才十五六岁。” “三年前,我同你世兄回乡祭祖,路过武平时却遭了山匪,当时武平山匪拦住了所有的要道,把过往商客和百姓全部掳掠回去,要么自己拿银子自赎自身,要么就留在山上做奴隶。” “我同你世兄只是回乡祭祖,并未带那么多银两,当时就只能留在山上做奴隶。” “那几日我同你世兄真是心急如焚,生怕你伯母和嫂嫂在家里担心,每错过一日,就焦急一分。” 崔云昭认真听着朱少鹤的话,眼睛越来越亮,看起来十分专注。 朱少鹤沉浸在回忆里,继续道:“一连五六日,山上都没有动静,我跟你世兄越发焦急,暗地里同其他人一起议论逃出去。” “可那些山匪手里都有刀剑,又都是穷凶极恶的匪徒,我们同他们斗,即便人数更多也没什么胜算。” “就在大家已经没有章法时,岐阳马步军赶去救我们了。” 崔云昭立即就明白,当时霍檀就在军中。 朱少鹤看向崔云昭:“当时率队的正是吕将军,但那日战功卓越的却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 “霍檀?” 想来也只有他。 朱少鹤淡淡笑了:“正是他。” “你怕是没见过他上阵杀敌的样子,那一手长戟使得虎虎生风,他那年年纪不大,我听吕将军说他刚参军没多久,却是那么有勇气,一点都不害怕。” “当时土匪们乱成一团,有一个土匪趁机劫持了个孩子,用刀逼迫士兵不要靠近,也是霍檀一骑当先,不顾危险直逼那土匪面前,一边徒手挡住对方的长刀,一边救下了孩子。” “胳膊上受了伤,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朱云鹤不愧是教书先生,说起故事来声情并茂,让崔云昭能完全沉浸其中。 “他当时的英武身影,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吕将军知道我身份,便派兵送我回博陵。” “带队的正是霍檀,我那时才知道他姓甚名谁。” 这一段渊源倒是有些感人,崔云昭听到这里,便说:“那夫君同世叔还挺有缘分的。” 朱少鹤便长叹一声:“说起来,都算是救命之恩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崔云昭:“你这位夫婿很了不得,那一路上我同他闲聊,意外发现他虽是武将,但读过许多书,是个聪慧练达的性子,难怪短短几年,就升迁至军使。” 崔云昭道:“世叔谬赞了。” 朱少鹤摇摇头,说:“我并非因救命之恩就夸赞他,当时一起上山剿匪的还有吕将军的长子,那少年郎比侄女婿还要大几岁,却瞧着很不成样子,两个人甚至不用比,就看他们杀了多少敌人,便知道谁更勇武。” 说到这里,朱少鹤也有些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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