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殷氏,没有人敢反抗他的话语。 他就连崔序都瞧不上,会看不起霍檀,简直是理所应当的。 所以,此刻被霍檀这样不因不阳反驳一句,殷长风的面子就要挂不住了。 崔云昭在心里叹气,倒是不觉得为难,只是想着赶紧用过午食,等霍檀走了,殷长风才能好好说话。 于是崔云昭便开口:“舅父,舅母,都坐了这些时候,不如我们先用饭吧?” 周舅母立即就说:“是了,看我这脑子,孙管家,摆饭吧。” 于是,一家人移步膳厅。 膳厅在主院边上的厢房中,里面布置极为雅致,多宝阁上放了琳琅满目的珍品古玩,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地上也铺着厚实的羊绒地毯,踩上去软软的,一点声音都无。 膳厅当间一张黄花梨大圆桌,上雕吉祥云纹,四周摆了一圈黄花梨扶手椅,粗粗一看,刚好六把。 此刻桌上已经摆满了珍稀佳肴。 殷氏用饭很是讲究,比崔氏还要讲究一些,等一家人在桌边落座,殷长风才端起酒杯,道:“既然合家团聚,见你们过得都好,我心中甚安,不觉愧对长姐姐夫。” 殷长风说到这里,真情实意哽咽了一声。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好了,开席吧。” 于是一家人举起了茶杯,同他一起敬了一杯茶。 霍檀还要当差,没有吃酒,也跟着一起吃茶。 对此,殷长风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这一顿午食用得极为压抑。 殷氏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作风,吃饭时是不允许随意说话的。 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吃菜,几乎不发出声响。 对此,周舅母早就习以为常,而殷长风甚至是觉得舒服。 倒是崔云霆和崔云岚两个小的很难受,吃了一会儿就有些不知道怎么下筷,悄悄看了崔云昭一眼,见崔云昭示意他们继续吃菜,才硬着头皮继续吃。 霍檀和崔云昭也神色如常。 好不容易把午食磨蹭完,霍檀又陪着去堂屋吃了一杯茶,这才起身告辞。 从他过来到他走,同殷长风一共就没说几句话,霍檀同两位长辈行礼,便要离开。 倒是周舅母开口:“皎皎,你送一送外甥女婿。” 崔云昭有些意外,她起身跟在了霍檀身边,还未踏出房门,就又听到殷长风冷哼一声。 崔云昭也觉得有些无奈。 她陪着霍檀走了很远,才微微松了口气:“真是。” 霍檀笑了一下,见此处也无旁人,便握了一下她的手。 “外面冷,不用送我,”霍檀道,“若是你觉得不快,晚上还回家去住,把弟妹带回去也可以,这是我的腰牌,巡防军不会拦你。” 崔云昭有些意外。 她顿了顿,笑了一下:“不用,许久未见,可能有些体己话要说,郎君夜里好好安置。” 霍檀点了点头,似乎有些不舍地,又捏了一下她的手,才依依不舍放开了。 “那我走了?” 崔云昭点头:“郎君慢走。” 霍檀脚步微顿,片刻后回头看她,挑眉道:“娘子没有其他要叮嘱的?” 崔云昭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开心,便笑了一下,伸手在他后背一推:“快走吧,就你话多。” 霍檀这才走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后,崔云昭脸上的笑容才消失不见。 几年不见,殷长风的脾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太固执,也太教条,他把自己做秉持的真理奉为圭臬,不肯听旁人哪怕半句好话。 崔云昭如此想着,深吸口气,转身回了堂屋。 这一次她回去时,堂屋里气氛好了许多。 周舅母正在问崔云霆的课业。 自从去了三堂叔的听乐堂,崔云霆的性子开朗不少,再也不如以前那般拧巴了。 此刻被舅母询问,崔云霆也是挺直腰背,绷着小脸,回答得特别认真。 “回舅母,外甥已经在准备明年的乡试,如今已把所有书都读过,正在一一释义,”崔云霆答得有板有眼,“明年外甥一定努力,不给舅父,舅母丢脸。” 崔云昭见他回答有板有眼,不由松了口气。 却不料殷长风听了这话,脸色颇为难看。 “你竟是才开始释义?”殷长风这一句话说出口,崔云霆就呆愣住了。 殷长风根本不管堂下坐着的外甥还是个少年郎,他直截了当就训斥起来:“你父亲母亲故去,家中督促读书,我是知道的,可你不能因此荒废学业,不努力上进。” “你表哥在你这般年岁,已经开始准备秋闱了。” “你才要去乡试,如何会这般得意?” 殷长风对崔云霆,可比霍檀要严苛许多。 那一句句话说出口,就如同一把把短刀,插入下面三个孩子的心中。 不仅让崔云霆面容惨白,让崔云岚吓得哆嗦了一下,也让崔云昭沉了脸色。 殷长风在殷氏说一不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加之表哥优秀,表姐高嫁,让他更是自觉教导有方,故而对晚辈们要求也更严苛。 可他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崔云昭姐弟三人孤苦无依,上无父母关照,旁无姻亲关怀,他们自己在崔氏生存至今,已经殊为不易。 名门世家,深宅大院,并不都是花团锦簇。 就连崔云昭这样的名门贵女,家中长辈一道命令,就要嫁给一个普通的军使。 崔云昭运道好,嫁给的是霍檀,若是旁人呢? 她嫁过来究竟会面对什么样的困境,过什么日子,以后又当如何,根本无人关心。 父亲没了,母亲也不在,即便有亲人,可利益总放在亲情之前。 崔云霆能有今日,不仅靠崔云昭全心维护,努力照顾弟妹,也靠他自己不放弃。 前世崔云霆虽然行事偏激,从不会转圜,身上戾气很重。 但他到底也靠着自己,博取了功名和官位。 崔云昭蹙了蹙眉头,刚要开口,就听到堂下少年郎梗着脖子开了口。 “舅父,您也说外甥父母不在,这些年姐姐们同我过得是什么日子,舅父可曾问过?” “我们是否有饭吃,有衣穿,是否被家人善待,你可曾想过?” “我能有今日,全赖大姐,二姐的照料,她们为了我,总是被二婶娘欺辱,这些你们都问过吗?” “是,我或许不够努力,可我在读书之余,还要被二叔二婶责罚,要么就是不能去书院,要么就是要给父母尽孝,整日里在佛堂抄写佛经,更有甚者,家里小厮做的活计,我一一都做过。” “换做你是我,能有如今的成就吗?” 崔云霆的话说到这里,小少年依旧挺直腰背,却没有掉眼泪。 倒是坐着的崔云岚低下了头,轻轻擦着眼底的泪。 崔云昭抿着嘴唇,没有开口。 殷长风显然想不到会被外甥当面驳斥,脸色难看至极。 崔云霆只是平静诉说这些年的过往,可听在殷长风的耳中,却是指责他不管不问,任由崔氏欺辱长姐遗孤。 一瞬间,怒气直窜头顶。 “读书人,哪个不要吃苦?” 殷长风怒斥一声:“你表哥生来柔弱,一月有一半时候都在静养,可他即便静养,也是手不释卷。” “你犯了错,家中长辈不应该责罚?给父母尽孝,难道不是儿女应当?” 殷长风说到这里,喘了口气。 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怒火,不让自己显得太过难看。 他是殷氏族长,要有自己的体面。 “你以后要做官,要父母一方,要为百姓谋福祉,小厮做的事情,你当然也要学会。” 这些话,听起来似乎都没有任何问题。 若是外人只听到这里,只会觉得殷长风深明大义,是个一心百姓的清官。 可在崔氏姐弟听来,却是那么刺耳。 这些苦楚,本来就不是年少的他们应该饱尝的,确实,当官不能不知百姓疾苦,可崔云霆也得能考中,也得能当官。 他是可以给长辈尽孝,可若是在乡试最关键的备考时候,就明显被人打压。 最后说有错在先。 年少时候,崔云霆还很冲动。 被堂兄们欺辱,被二叔父和二婶娘训斥是,总会顶嘴反驳。 可是一次次的责罚下来,他到底学乖了。 现在,哪怕他第一个去给二叔父和二婶娘请安,也依旧会被责罚,训斥他们姐弟不顾长辈,目无尊长,打扰长辈们休息。 这么多年来,他们姐弟三人就是在这样的打压下长大的。 崔云昭现在回忆起来,也能想起自己前世为何那么谨小慎微。 来自于年少时候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 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庇护,也没有退路。 那种滋味,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极为痛苦的。 现在,殷长风还埋怨他们不够努力,简直可笑。 殷长风说完话,喘了口气,也觉得说的有些重,便看向周舅母。 周舅母低垂着眉眼,方才一言不发,现在被他这么一看,立即笑着打圆场。 “好了,霆郎已经很努力了,他还小呢,今年能考中乡试已经相当优秀了。” “霆郎,坐下说话吧,都是一家人,何须这些虚礼?” 崔云霆站在堂下,紧紧攥着手,小脸涨得通红。 他依旧仰着头,目光炯炯看向殷长风。 崔云昭叹了口气。 她安抚地看向了弟弟,对他柔声道:“霆郎,坐下吧。” 听到她的声音,崔云霆眨了一下眼睛,此时此刻,他眼底才泛起红云。 崔云霆低下了头,他狠狠擦了一下眼睛,然后便听从了长姐的话,乖巧地坐在了椅子上。 堂屋里一时间有些安静。 周舅母微微蹙起眉头,大抵是觉得被崔云昭驳了面子,此刻也有些不快。 于是,她把目光放到了崔云岚身上。 “岚儿最近学业如何,女红可有好好学?” 方才崔云霆被那么严厉训斥,让崔云岚心里多少有些惧怕,本来就不敢开口了。 现在即便周舅母温柔询问,崔云岚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本就不是个开朗的性子,即便在家里也很少说话,从来都很安静。 好不容易被三堂婶养得开朗一些,来了舅父家里又被这么一吓唬,顿时又缩了回去。 周舅母问完话,都没等到崔云岚回答,不由也蹙了一下眉头。 她一早就不喜欢这几个外甥了。 当年大姑姐过身的时候,她怕殷长风冲动,做出什么糊涂事来,便跟着一起来了博陵。 她果然来对了。 殷长风自己冲动也就算了,崔氏那几个孩子竟还想跟他们回去桐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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