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檀愣了一下。 他狼吞虎咽地把口里的红豆包吃下去,然后就用帕子抹了一把嘴:“娘子请说。” 崔云昭倒是没放下筷子,她声音平静道:“崔氏子嗣,男子三岁开蒙,五岁入族学,十三岁就要去考乡试,如若考不上,就回退族学继续读书,直到十八岁考不中,就只能留在家里打理庶务。” 霍檀简直惊讶极了。 虽然连年战争,但科举考试一直未停,无论如何,文脉都没有断过。 也因为战争,许多人生存不易,自己吃饭都是问题,只能一边营生一边读书。 所以这些年头,头发花白的秀才比比皆是。 考不中就继续考,总有能改换门庭的一日。 但崔氏子却不是如此。 他们十三岁送去考乡试,居然十八岁不中就不能再考,这竞争实在有些残酷。 “这也太过严厉了些。” 崔云昭却摇了摇头。 “郎君,你换个方式想。” 她抬起头,目光遥遥看向院中那棵腊梅。 “崔氏是大家族,百多年前靠着先祖的优秀文学和政绩传家,繁衍两代之后,人口便比寻常人家多数倍有余。” “后来人口实在太多,早年分出去的旁支连饭都吃不起,却还抱著书本死读,我祖父以为那不是正道。” “读书重要,可吃饭也重要,人不能一条路走到黑,总要给自己一条退路。” “崔氏是什么样的门第,你可知我家中有多少藏书?你可知家中族学教书的先生都是什么样的大儒?你可知他们从小到大受的是什么教导?” “在这样的教导之下,如果用十五年时间连个秀才都考不中,那也不用再继续了。” “他没有这天分。” 霍檀是第一次认真听世家大族是如何繁衍生息的,也是第一次听他们是如何教导后代的,不由眸色微沉,认认真真把崔云昭说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 他忽然想起当时他被吕家大郎“让出”这门好亲事时,吕将军意味深长的眼神。 当时他告诉他:“既然缔结婚姻,你便要好好对待崔娘子,你娶的不是她一个人,而是一个百年家族的历史。” 那时候霍檀不甚明了,现在却都懂得了。 高门世家所拥有的一切,都跟他们这样的凡俗不同。 他还有许许多多未曾得见,也还有许许多多等待他去了解。 崔云昭也不管自己的话对霍檀是多大的冲击,她继续道:“所以对于我来说,如果十二郎以后确实想读书,那就正正经经找个学堂去读。” “不要高不成低不就,不要犹豫,也不要等他再大一些。” 崔云昭记得现在他们上的那个学堂似乎有些孩子比较顽皮,总有人欺负霍成朴。 那时候她没有细问,现在才知道他们上的是武学堂,立即便明白了。 学武的孩子,是瞧不上那些文弱之辈的。 霍檀听到崔云昭认真的话语,不由也上了几分心,他说:“我知道了。” “晚上我会问一问他。” 崔云昭点点头,缓缓松了口气,她想了想,决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郎君,若是十二郎想要读书,我来给她挑学堂。” “崔氏的族学不适合他,我不建议他去,但这博陵城中文采风流,百年传承,好学堂不知凡几,挑一个耐心又温和的先生还是简单的。” 霍檀认真看着她明亮的眼眸,倏然笑了一下。 他端起那一大碗豆浆,冲崔云昭推了推:“多谢娘子,那我就以豆浆代酒,先谢过娘子。” 崔云昭抿唇笑了一下,也同他碰了一下碗碟。 两个人这顿饭吃的比昨日还要和谐。 用过了饭,霍檀就准备出门了。 他刚换了出门的外袍,崔云昭就叫住了他。 “郎君,你要骑马去军营吗?” 霍檀的脚步微顿,回头看她:“是的。” 东跨院前面有一条安马道,霍檀的马儿就养在那边的马厩里,平日里有将士们来家里做客,也是在那边停放马儿。 霍檀这一回头,就看到崔云昭不知何时穿了一身崭新的胡装。 这身胡装颜色明亮,是亮紫的颜色,里面是窄袖的袄子和胡裙,外面是绣着绣球花的绲边褙子。 崔云昭亭亭玉立站在那,整个人明丽又大方,犹如初升的朝阳,璀璨耀眼。 她站在屏风前,冲他温柔一笑。 这一刻,端是霞明玉映,林下风致。 霍檀或许不知道那万千词汇,也不懂什么靡靡之语,他只知道,自己的娘子真是美极了。 而崔云昭就这么温温柔柔笑着,声音也是娇软而甜美的。 “郎君,我也想去大营瞧一瞧。” 她如此说着,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表情:“可好?” 霍檀:“……” 霍檀忽然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他原本是不抗拒崔云昭去军营的,只不过不是现在,而是两个人熟稔的以后。 但崔云昭那般巧笑倩兮的模样,让霍檀是真的拒绝不了。 霍檀说不出拒绝的话,却问:“娘子可会骑马?要如何过去?” “你答应了?” 崔云昭脸上瞬间露出灿烂笑容。 她快步上前,立即跟到了霍檀身边:“我自然不会骑马,但我可以坐马车呀?” 崔云昭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早就让桃绯去叫车了,这会儿应该已经等在大门口了。” 崔云昭轻轻挽住霍檀的胳膊,显得非常乖顺:“郎君,咱们走吧?” 霍檀垂眸看着她挽在臂弯上的手,片刻之后,低低笑了一声。 “好呀。” “走吧,娘子,为夫带你去军营逛一逛。”
第11章 两个人踏出家门,果然就见一架马车等在了门口。 霍檀一眼就看出,这不是崔氏的马车,而是博陵城中方氏车马行的马车。 他回眸看了一眼崔云昭,崔云昭也仰头对他笑:“夫君,咱们快走吧,若是中午前还了车,还能省去一半的车资,足有六十钱呢。” 霍檀:“……” 倒是没想到,崔氏小姐过日子也这么精打细算。 崔云昭不用看他,也知道他如何所想,闻言就笑着说:“嫁妆是有定数的,花掉一文就少一文,自然要精打细算。” 不知道为何,听到这话霍檀反而有些不悦。 “家里并非无米下锅,如何要你自用嫁妆?” 霍檀想了想,说:“每日营生花费,咱们回来再议。” 崔云昭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唇角却勾起一个弧度。 前世在长乐别苑时,也有不少不愿意在宫里侍候的嬷嬷,嬷嬷们人生经验丰富,因着多年的颠沛流离,婚事都不知结了多少次,说起对付男人的手段,从早说到晚都讲不完。 崔云昭跟着听了许多故事,也渐渐明白了许多事。 有时候,该软就软,该硬才硬。 霍檀让崔云昭先上马车等他,他去安马道取了马儿回来,然后便一道出城。 今日是梨青跟随崔云昭出门的,崔云昭见梨青神色平淡,想了想就说:“一会儿去军营,你好生跟着我,别怕。” 梨青就冲她浅浅笑笑:“小姐放心,我不怕的。” 崔云昭这才掀起车帘往外看去。 她叫的是方氏车马行最小的马车,里面最多只能坐四人,多余的物件都不好带,故而车厢狭小,在城中行驶也更便利。 时人多穷困,少有人能租得起马车,车马行如此得名,但他们出租最多的却是驴车。 驴车的价格比马车低一半。 崔云昭的身份特殊,她出身博陵崔氏,自然不能坐驴车出门。 前世她在长乐别苑一住就是四年,除了过年时去汴京拜谒,平时从来不会离开一步,时隔多年,重回故土,崔云昭难免升起思乡情绪。 博陵的一草一木,一楼一景,都是她少时最美好的回忆。 崔云昭坐在窗口,认真看着窗外的景色。 藕花巷是小巷子,所住大多都是后来升迁的武将军官,他们出来时辰稍晚,大多数将官已经出门上差了。 巷子里只有这一架马车,还有马车边上的少年将军。 霍檀骑在马上,浑身的气质陡然一变。 从窄小的车窗往外看,能看到他犹如刀凿斧刻的侧颜。 这男人天生一副好皮囊,真是苍天垂怜。 他骑在马上的模样是那么英武潇洒,通身上下都是难掩的威武气势。 每个人见了,都要忍不住喊他一句小将军。 似乎是感受到了崔云昭的视线,霍檀倏然回身,往她面上瞥来一眼。 那模样,有一种刺破人心的锋利。 崔云昭却一点都不怕。 她对霍檀淡淡一笑:“妨碍郎君了。” 若非为了等马车的速度,霍檀早就纵马前去,用不了两刻就能到军营。 霍檀摇摇头,没多说什么。 很快,马车便驶出藕花巷。 霎时间,热闹的人声便一涌而来。 从寂寥无声到人潮汹涌,不过只是喘息之间。 藕花巷外是热闹的临泉街,左近街巷的人家,都会在这里采买日常所需。 久而久之,临泉街就成了博陵最繁华热闹的商街。 也正因热闹,马车行驶便慢了下来。 窗外,商铺栉比鳞次,彩幡招展,行人言笑晏晏,踏着冬日里最后一抹暖光。 好似真有盛世繁华。 崔云昭认真看着外面的热闹,唇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安静悠闲的生活很美,热闹喜乐的日子亦很美。 崔云昭深吸口气,待到此刻,才有重生的切实之感。 那些旧日的回忆,家乡的景致,随着多年的离别而淡去,它们不会这样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 除非眼见为实,一切方才是真。 崔云昭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脸都被冻得有些僵了,才重新盖起车帘,不再多看。 两刻后就到了城门。 凭借霍檀的腰牌,他们不用排队,直接就出了城。 再一刻之后,马车听到了五里坡军营前。 博陵并非军事要地,这么多年的战乱侵扰,也没有入侵到博陵这块文教重地,所以博陵的守军不算很多,且最高的将领也只到防御使。 伏鹿节度使兼辖博陵。 在军营门口安排好马车和车夫,崔云昭便下了马车,安安静静站在了霍檀身边。 霍檀是可以在军营里骑马的,但他也把自家的枣红马安顿好,陪着崔云昭往里面走。 过了门口两道哨岗,才进入到井井有条的博陵大营。 博陵大营占了一整个五里坡,地势有高有低,高处是哨岗和营帐,低处是武校场和士兵营帐,高低错落之间,有高大的柳树遮挡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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