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东跨院一看,藏书房门口都站着人,捧了书卷在读,而西跨院的练武场上,也是不少学子在练习射艺。 他们一路走过,这些学子没一个受打扰的。 汪先生边走边介绍道:“此处招收的都是城外农户、商户家的孩子,城里的学堂进不去,这里倒是给了他们机会。” 又让小徒弟拿了本账册过来给宋闻峥看,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书院每日收支,瞧着是入不敷出。 顾晚枝看着难免心热,原来相公与秦老先生做着这样的善事。 参观过后,宋闻峥又领她往后走,书院后与浮云观一样,也有上山的路,他打过招呼,便带她上山。 山路平缓,慢行一刻钟便登顶了。 山顶风景极佳,站在亭中吹着山风,顾晚枝只觉身上的疲倦都仿佛一扫而空。 宋闻峥站在她身侧,观她面色欢喜,缓缓开口道:“盈盈,我有件事要坦白于你,其实这书院……” 她大概已猜出他要坦白什么了,便静静听着。 他先讲了讲师傅秦老先生的来历。 秦老先生出身前朝大族,世代读书为官,堪称第一儒学世家,奈何其祖父在本朝站位不当,新君上位后便遭贬斥,引咎归乡,自此秦家也再未踏入官场半步,始终以读书研学为业。 而传到秦老先生这一辈,秦家已然式微,他继承家学渊源,年纪轻轻便造诣颇高,为世人称颂,却看破世俗,不肯成婚生子。 随后游历大周多年,见各地常有因家中贫寒、因地位低下等原因不得入书院读书的学子,便用自己的银子办了怀德书院,每走一处,便办一处。 后来当今圣上聘老先生回京为太子殿下授学,秦老先生不肯入宫,圣上便直接将太子殿下改名换姓送进浮云观学习。 秦老先生收了太子为徒,顺便捡了他回去。传承秦家学识是应该的事,却也因此被困京城,又不愿让圣上知晓自己创办民间书院之事,便偷偷用自己的法子筹钱供给书院,后来这差事就交到了他手上。 “师傅写得一手好字,他的墨宝常受人追捧,是以,他便写了许多字帖售卖。他的名号你是知晓的,便是‘孤山’。” 顾晚枝很配合,惊叹一声:“孤山大师竟是秦老先生?可他早已年迈,哪还有精力?” 宋闻峥视线转到她身上来,“那是因为近几年来,孤山大师名下真正写字帖的人已经换了,那人就是……” 他稍顿了顿才道,“就是我,因我学得像,便请求师傅让我顶了他的名头,假作孤山大师。说来这是我的私心,那时家中贫困,我便借此牟利,每售卖一贴,便要从中抽取一些做我报酬。就连你房中那许多的字帖,也都是我代师傅写的。” 宋闻峥语气渐叹,仿佛很难说出口似的,“盈盈,我……” “别说了。” 顾晚枝听明白他的意思了。 在秦老先生口中,这个差事是他老人家塞给宋闻峥的,可在他自己口中,却是他为牟利而求得。 他头一回这么支支吾吾地说话,可就算到了这时候,他也没说是秦老先生主动将此事交给他的,而是将缘由揽到了自己身上。 宋闻峥默然,清隽脸庞面色未改,但她看出来他的失落。 他是觉得,自己会因此事看不起他吗? 可她,只有心疼啊。 顾晚枝轻轻靠过去环住他的腰,感受到他身躯微滞,缓缓道:“相公代写字帖,为书院筹措银钱,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盈盈听了满心只有敬佩。更何况,我早知道此事了……” 然后将秦老先生说的话跟他说了一遍。 宋闻峥听完,忍不住轻揉了揉她的发尾,心中的不安和郁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升腾起的是另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让他有些眼热。 下山时,顾晚枝还戏称他孤山大师,不料下一瞬就脚滑了。 雨后的山路,总是容易打滑,让她想起在浮云观后山那次崴脚。 不过这次,她被他扶得稳稳当当的,连头发丝儿都没乱。 宋闻峥也不敢放她自己走了,蹲在前头示意她上来。 想了想又道,“顾三姑娘,冒犯了。” 顾晚枝毫不犹豫地爬上去,这一回,她不用再避嫌的只揪着他衣领,而是前胸紧贴着后背,双臂环上他肩膀。 宋闻峥的手也没再握成拳,轻轻抓了抓她的腿肉,引她笑出来,自己也浑身轻松,这才出发下山。 待回到陈家,便有门房拿了书信过来,两人各自都有信,便在西侧间各自坐下打开。 顾晚枝这封是齐若婵的,寥寥数语,却叫她看得心惊。 宋闻峥也是眉头微皱。 夫妻俩对视一眼,眼神中都在说一句话。 京城,出事了。
第271章 伤心难分 顾晚枝的信有两封,她先看的是齐若婵的,信中讲了三件事,一,顾家姐妹在京中一切安好,叫她不必挂心。二,齐若婵已与太子殿下达成合作,婚事稳妥。三,春闱进行之时,负责监管此事的陈敬德陈首辅,因被一众学子冲撞,气急攻心,不治而亡。 具体过程齐若婵并没在信中细说,只是观她下笔力透纸背,显然可见她写信时情绪有多糟糕。 想起临出发前在京城码头瞥见的那位白发苍苍,却依然挺直脊背的老臣,顾晚枝心思很复杂。 看向对面,宋闻峥也是刚看完太子的信,二人一对眼,便知彼此心思。 他默默折起信,眉压着眼,语气沉重:“陈首辅……仙逝了,实乃我朝亏损。” 顾晚枝拉住他袖子,不知该如何安慰。 歇了一会儿,宋闻峥去写给太子的回信。 圣上托付太子监国,肱骨老臣却在这时候出事,对太子及其一派极为不利。 且出了此等大事,江南之行大概也要提前结束了。 顾晚枝手里还有一封信,是父母寄来的,顾道庭细细地写了陈氏近来怀相安稳,胃口极佳,虽守孝食素,但府里师傅跟着汪师傅做的素食极为可口。 他们夫妻二人整日待在一处,他看陈氏插花,陈氏看他习武,日子平淡温馨,叫她和陈家长辈们都不必担心云云。 顾晚枝看得时候都能想象到父母靠在一处写信时的甜蜜。 这封是随商队寄过来的,不算慢行,大约是半月前的信件,齐若婵那封则是五日前的急件。 她叹口气,去准备收拾行李了。 第二日便有信使来回话,说陈首辅离世的消息一递到圣驾面前,隆昌帝哀痛不已,即刻下令三日后返程,也不必绕道金陵,径直返回。 顾晚枝她们得赶过去跟上。 临行还有两日,陈家为了给他们送行,特意在秦淮河畔包了地方,预备了一堆节目,早上看戏,下午看杂耍,晚上看烟花。 陈老夫人更是带着两位舅母,一直在打包行李,这也要带,那也要带。 顾晚枝失笑,劝她们等商队什么时候过来再带上好了。 玩乐了一整日,入夜,众人纷纷在画舫二层落座,伴着徐徐清风共赏烟火。 硕大的烟花绽放在天际,映得水面五彩斑斓,流光溢彩。 顾晚枝陪坐在陈老夫人身边,正看得起劲,感受到视线,往回一转头便对上了宋闻峥的眼神。 这个时候他都没看烟花,只是盯着她。 被她发现后,他倒是很淡然,视线半分也不移动,只是耳尖悄悄红了。 “宋大人别当望妻石了,一道过去坐着吧。” 两人视线中间突然穿过一道身影,语气也十分促狭。 顾晚枝忍不住脸红,“你做什么去?” 韩嘉宜俏脸泛着喜色,悄声道:“更衣。” 顾晚枝便没再管她了,过了一会儿,看韩嘉宜还没回来,大表哥陈屹声却也往楼梯口走去。 她有些无奈,这几日韩嘉宜的心思,表现的也太过明显了些。 光长年岁不长心眼。 可惜啊……她这两日才听外祖母说起,大表哥曾经是定过亲的,那家姑娘娴静温婉,与大表哥甚是相配,两家来往也并紧密。 可惜那姑娘福薄,染了场风寒便缠绵病榻数月,主动退亲后搬离了金陵,大表哥的婚事也就搁置了。 而韩嘉宜……先不说性子相不相配,光论家世,定国公府也不会将女儿嫁给一个商户,哪怕是巨富之家。 果然,没过多久韩嘉宜先回来了,脸上已不复之前的光彩,手里扭着帕子,眉头紧锁。脸颊有些红,没在眼角看到水光。伤心看不出来,看起来倒是很生气。 到出发这日,顾晚枝只肯让陈家几位长辈送到府门口,再多就要伤心难分了。 两位舅母都是眼眶红红的,陈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反倒笑着说话:“我与你外祖父能活一年是一年,如今见了你,知道你过得好,你母亲在京城也好,我们就知足了。” 顾晚枝忙打断她,“您与外祖父洪福齐天,要活到七老八十呢,等母亲生了弟妹,我们再回金陵来。” 她又左右看了一圈,不见陈老爷子。 陈老夫人轻叹,“他脾气古怪,不肯出来送你,你不要生他的气。” 到最后上了马车,也不见陈老爷子出来相送。 “想哭便哭吧。” 马车里,宋闻峥长臂圈着她,见她失落,一边轻抚着她后背,一边低声哄她。 顾晚枝摇摇头,闭眸缓了会儿便坐起来了。 不,她不要哭,来金陵见过至亲之人,她更坚定了保护自己保护家人的心思,这样才能有再回金陵探望外祖父母的那一日。 待回了京城,她要更努力才是。 送他们到码头的是二舅舅,陈屹声则是提早到了码头处安置行李和护卫。 临上船前,顾晚枝被他请去说了会儿话。 韩嘉宜已经上了船,站在甲板边缘往下看,这几日那人连半分眼神都没分给过自己,实在是、实在是不知好歹!她一跺脚,径直进了房间。 很快船行离岸,顾晚枝也站到甲板边,与舅舅表兄告别,然后进了韩嘉宜的房间。 “怎么这会儿不说要留下了?” “不爱留,”韩嘉宜偏过头,挡住泛红的眼圈,“江南的饭菜不合本小姐胃口,吃不惯。” “原来是因为饭菜啊,还以为是因为什么人。” 韩嘉宜撇撇嘴,“你瞎说什么……” 顾晚枝便叫冬至拿了些话本子来,从中挑出两本,“看看话本子,打发时间。” 韩嘉宜绷着脸接过,看了会儿还真看进去了,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的。 顾晚枝暂时收起心中思虑,等离了金陵,想必韩嘉宜很快就会忘了,以她的年纪身份,定国公府也会很快为她找一门更好的亲事。 码头上,陈屹声看着大船离去,目送许久,都没见再有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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