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大事,相邦田向也常常去顾问探看,还以齐侯名义带酒肉慰劳官吏、民夫、徒隶诸般人等辛苦,众人山呼万岁。 齐侯知道了,大悦,与田向笑道:“又让兄长破费。兄长才多大的封地,老给寡人添补什么?”齐侯甚至提出给田向增加封地,以酬其辛劳。 田向推辞:“向一个人,又能吃多少?如今的封地已经足够广大了。” 齐侯再让,田向则说起应该减少采邑实封、渐渐变实封为虚封的事,又说到有的诸侯国采用的郡县之制:“变实封为虚封,各郡县都邑尽握君主之手,这是大势,但采邑是卿大夫的命脉,动采邑如动人父母,这事急不得。” 齐侯神色郑重地点头。 田向说回刚才的话,笑道:“向的采邑就真的不用再加了。” 田向这样真心推拒,齐侯还能说什么,只是叹息:“兄长待寡人之心,寡人都不知道怎么报答……” 田向从齐侯宫里出来。他自问不是什么没私心的人,采邑广大自然是好的,但太广大就招人眼了,当今齐侯年岁不大,疑心病却不小,自己又没想夺位,不需要养大军,要那么大的封地做什么呢?人最忌贪心不足,所以儒家讲中庸之道,讲勿过勿不及。 想到中庸,田向便想到邹子,最终却又拐到俞嬴身上。 明月儿这个儒者,却是并不“中庸”的,常常爱用些诡异极致之法。田向觉得,俞嬴更像墨者,讲非攻,讲兼爱,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也不回头,她当年为了那守河间的几万人,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 田向记得最后一次见她的场景。 她说:“那是几万人,不是几万蝼蚁,不是几万木头棋子!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受伤了会流血,被杀了会有父母家人为他痛哭。田氏试图谋夺齐国又不是三年五载的事了,天下皆知。如今竟然为了那点糊弄不了别人只能糊弄自己的虚名,让这么多人去白填性命……这事我不能不管,不然心里难安。” 自己说:“安氏得以逃脱,是不是你出谋划策的?你不用跟我说是不是。我只是告诉你,相邦对你不满,田原又一向对你用心不善,你不要惹祸上身。” 她淡淡地说:“我知道。” 自己毛了,发脾气质问:“你知道,还执意如此?你想过我吗?你死了,我怎么办?” 她说:“若用我一条命,换那么些人活,我觉得划算得很。” 她又嗤笑:“咱们早就分开了,你这会子又深情什么?你忘了说我逆天而行那天自己砸的那个青石镇了?” “你想都甭想!”那时候自己养气功夫还不到家,再次让她气着了,吩咐侍从们,“看好她!不许她出府门一步!” 那句“想都甭想”所指是什么,她自然是知道的。 然而,她到底走了,为了她心中的道义,死在了那个边城; 然而,她像陌路人一样回来,一点相认的打算都没有。 田向把自己从这些悲伤事中拉出来,让自己想想她的好,她意气风发的样子,她撒娇耍赖的样子,她满嘴甜蜜话哄人的样子,那些两人一起吃饭、读书、耳鬓厮磨的时光…… 她回来就好,她终究是我的明月儿。 田向的车行在诸侯馆的路上。这次并没有碰见俞嬴,但知道她就在那里,田向心里觉得很安稳。 齐侯宫中 田原带着故大将军田显之子田亥来见齐侯。 田亥年岁和田向相当,看起来却老得多。其父在时,他在其父军中。但他在行军打仗上没什么天分,其父亡故后,他承了上大夫位,先齐侯田和顾念其父的劳苦功绩,在田原建议下,让他在司徒手下掌管临淄及附近土地赋税。 这是个不错的肥差,但随后他便被人参奏贪墨。先齐侯怒,田原也救不了他。先齐侯还是念及其父的功绩,才只是收了他的爵位,贬他去边鄙小城不其为邑大夫。 那是先齐侯时候的事,如今的齐侯剡继位后还没见过他。 齐侯诧异田原带他来做什么。 田原道:“其父当年之死有古怪。” 齐侯皱眉。 田原道:“当年其父守浮阳,先君有事急召他回临淄。他轻车简从而归,却半路遇上贼寇,被贼寇所杀。当时平原一带正闹匪患,我们便以为是流窜过去的匪徒所为。可他是大将军,身边也不是没有侍从,平常的匪徒莫说打不打得过,如何敢去劫掠他?” 齐侯皱眉问:“叔父以为是谁干的?” “一定是向!” 齐侯抿嘴:“叔父……” 田原对田亥道:“把你知道的禀与君上。” 田亥再行礼,小心地道:“我们的人混入河间城守军很是艰难,那守城的高罂似是得了什么人的警告一般,严查细作,我们混入的人,十不存一二,其余都被抓住杀了。铲除俞嬴的事,差点不能成功。” 田原接着道:“君上想想,那高罂,顽固是顽固,上战场拚杀也是一把好手,但他是这么细致的人吗? 齐侯问:“叔父说是相邦……” “一定是!”田原道,“当年田显约莫是顾虑向得先君重用,与我在信中说此事时很是含糊,我也没怎么在意。如今回想,此事定是他做的。他去求先君放过俞嬴,先君未允,他便私自派人去告知对吕齐死忠的河间守将高罂。后来杀田显的贼寇也一定是他的人。他在为俞嬴报仇。” 齐侯先挥手让田亥退下,才对田原道:“不管此事是不是相邦做的,都是过去的事了。公子俞嬴已死,相邦一心为了国事操劳,寡人不想再追究此事。” 田原冷笑:“君上觉得此事过去了,这事真的过去了吗?向处处与我作对,君上以为跟此事没有关系?向能为了一个女子,背叛先君,杀大将军,就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背叛君上,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齐侯沉默片刻:“叔父,公子俞嬴已经死了。” “可如今有一个燕国太子太傅俞嬴……上回我与君上说过向待这个俞嬴如何。他分明是将对先前那个俞嬴的情意移到了这个俞嬴身上。” 又过了片刻,齐侯道:“寡人还是信任相邦的。” 田原冷笑一声:“君上还是防备一些为好。”
第78章 齐国的雨灾 田原沉着脸,带田亥出宫去。 田亥觇视田原,小心地道:“上卿,君上不信,咱们该如何是好?” 田原看他一眼:“难道你指望就凭这么没有真凭实据的几句话就扳倒一国相邦?” 田亥忙低头道:“亥无能,尽听上卿吩咐。只要能报先父之仇,报夺官之恨,让亥做什么都行。” 田原“嗯”一声,没有多说什么。田向很会笼络人心,君上都被他笼络住了,他又狡诈,平日做事不留什么把柄,自己思来想去,他一生最大的把柄大概就在女色上——不管是从前那个俞嬴,还是如今这个俞嬴。只要抓住这个,不怕治不了他。 七月,本来便有些多的雨水越发多起来,赵之巨鹿、沙丘、清阳、东武,齐之临淄、昌国、平陵、历下、高唐、平原、麦丘等地连降数场大雨。粟不比麦,耐旱而不耐涝,特别这正是秋粟开花之时,大雨将这些地方农人一年的期望都砸在了泥泞污水之中。 赵国地势更高一些,降大雨的地方也少一些,还没什么,齐国则严重得多,眼看已经成灾荒之势。 齐侯对相邦田向叹气道:“可惜淳子洵如今只整修了临淄城外的一段齐渠,咱们要是早治水就好了。” 田向行礼道:“是臣之过。” 齐侯摆手:“又不是这三年五载的事……” 田向道:“去年虽总地说来还算丰稔,却不能算大孰。没有今年的粮食接上,受灾诸地农人之粮只怕撑不到岁末。至于城内,临淄、昌国诸城内粮价如今就在攀升,已是灾前二倍有余。 “好在这次受灾的只是中部诸地,临淄、高唐仓廪中粮食又还算充足,向请求君上应允再从其他大都邑仓廪调粮过来,以低于市值之价在受灾诸地出粜,并严禁粮商囤积惜售、哄抬粮价,违者,杀之! “雨季过后,于受灾诸地征发民夫,由司空统领,修堤通渠,使之以力役换口粮,所谓以役代赈。 “待冬日,为防有冻馁而死者,宜于受灾各城郭设立粥棚粥舍,赈济老弱赤贫者。 “并于诸城郭内外及要道关口增派兵卒,以防灾民变乱民匪盗。” 齐侯思量片刻,叹气道:“相邦所言,固然是正理,是德政,然这样一来,咱们的仓廪只怕就空了大半。若有征伐,大军粮草可就不够了……” 田向温声道:“错过一次征伐之机,还会有下次,然民人冻饿死了,便不会活转,民心失了,便很难挽回,故而还是当以救灾为先。” 齐侯皱眉道:“相邦让寡人再想想。要是能从哪里再弄来些粮食就好了……” “救灾如救火,伏望君上速下决断。”田向行礼道。 齐侯点头。 关于从哪里再弄来些粮食,田原帮齐侯想到了办法。 田原来见齐侯,齐侯与他说了相邦救灾之策和自己的顾虑。 田原笑道:“何妨从他国借些粮来以度灾荒?从前秦穆公与晋惠公有隙,晋国灾荒,秦国都借粮给晋国;吴国越国世仇,吴国也愿意借粮给越。我们虽与诸邻有些小嫌,但如今都已修好,想来他们不会拒绝。” 齐侯看田原。 田原笑道:“比如燕国、鲁国、宋国,他们借与我们,则是损其国而增益齐。这些粮,救灾之余,还可为征伐之备。燕、鲁等若是不借,明年我们正好以其不仁为名讨伐之。至于魏赵韩等,也可试试,免得显得我们厚此薄彼。” 齐侯颇有意动之色。 “这更是试一试相邦是否忠心于君上、忠心于齐国的良机。此事于齐有百利而无一害,若向不同意,特别是不同意与燕国借粮,君上宗族社稷与那俞嬴在他心里孰轻孰重,也就不言自明了。” 齐侯这次点了点头。 齐侯召见田向,咨之以借粮之策。田原也在。 田向果然道:“魏侯强势,赵侯狂傲,都不会借粮给我们。三晋一体,魏国赵国不借,韩侯自然也不会答应。 “赵国巨鹿等地大雨,河水暴涨,燕国虽未受雨患,但其北部处河水下游,免不了会有河水泛滥之处,燕人有现成的借口拒绝借粮。 “鲁国国君新立,之前我们伐丧不成,并未与鲁盟誓修好,此时去借粮,只会自讨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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