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他都是当亦泠烧坏了脑子胡说八道的。 屋子里长久地静谧着,只有外头狂风怒号的声音。 直到烛火“辟啪”一声炸响,谢衡之骤然回了神。 他兀自摇摇头,合上了宝经。 “大人要歇下了?” 利春转头就要走,“属下叫人去备点热水吧。” “不必了。” 谢衡之叫住他,“这么晚了,别折腾。” 利春说好,退了出去。 谢衡之亦脱了外衣,准备就这么凑合一晚。 没多久,利春又回来了。 “还有事?” 谢衡之问。 利春也有些诧异,递出一封信。 “府里来信了。” 谢衡之眸光微动,接过了信。 大半夜地来了信,利春也想知道是否府里出了急事。 可谢衡之展开信后,瞄了几眼,却一言不发。 就连神色也隐在了背光处,让利春不知他在想什么。 “大人,可是府里出了急事?” 谢衡之并未回答他,只是轻嗤一声,“你去歇着吧。” 看样子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利春按捺住了好奇心,转头出去。 可惜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他刚踏了出去,便见一男子匆匆跑过来,焦急说道:“大人!大人!遮天的五色布被雪压塌了!” 不等利春回过神,在里头听见消息的谢衡之已经穿上外衣走了出来。 大雪纷飞,狂风怒号。 谢衡之走得急,并未关门。桌上的信纸被风吹得扬起,最后飘飘悠悠落到了地上。 - 翌日清晨。 亦泠睁开眼时,满眼的不可置信。 她转了转眼珠子,又动了下被褥里的手指,随后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 竟然……没昏死过去? 她又抬起手,抹了抹自己的额头。 还是有些温热,却不是她想像中的滚烫。 怎么回事? 她分明记得自己昨夜里难受得捣枕捶床,什么时候莫名其妙睡着的? 难道她这毛病……不药而愈了? 正好这时曹嬷嬷轻手轻脚走了进来,见亦泠已经醒了,也有些意外。 “夫人,您醒了?” 随后又去探亦泠的额头,摸了摸她的臂膀,见她安然无恙的样子,开心地连连拍胸口。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老奴见你昨夜那模样,还以为今早又醒不过来了呢!” 说完便连忙让人进来服侍亦泠洗漱更衣。 一番忙碌下来,亦泠除了感觉格外虚弱外,竟与平日里没太大差异。 “快去请大夫来瞧瞧。” 亦泠看着自己活动自如的手脚,还是有些不相信。 “这就去这就去!” 曹嬷嬷连连应答,但还是先给亦泠端来了平日里的药。 看着亦泠喝下,曹嬷嬷笑着说:“夫人,昨夜里下了好大的雪,您要出去看看吗?” 是吗? 亦泠看了眼窗户,隐隐透出的天光十分亮堂,确实是大雪后的景象。 不过她现在虚软无力,哪儿敢去受这个冻。 何况上京年年都有这样的大雪,她也并无惊讶。 “我就不出去了。” 亦泠就在暖和的屋子里待着,一会儿下地走走,一会儿又躺回床上去。 她此时虚弱乏力,应当不是痊愈了,只是不像以前那样,离谢衡之一夜便会昏死过去。 那这样是不是代表时间久了,她也确会平复如故? 亦泠心思萌动,问道:“大夫呢?怎么还没来?” 曹嬷嬷道:“路上积雪难行,恐是还要再等上一会儿。” “也是……” 亦泠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立刻又问,“昨天那封信送到了吗?” “那护卫做事利索,快马加鞭的,昨夜里已经送到了。” 亦泠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心里有些莫名担忧。 若是谢衡之收到信后真赶回来了,却发现她好端端的,她该如何解释? 算了,下这么大的雪,他不可能回来的。 转念一想,昨夜里既然下了这么大的雪,上京的路都湿滑难行,何况大罗山,想必那护卫应该冻得不轻。 “你多给他些银子。”亦泠说,“这夜里来回着实辛苦。” 曹嬷嬷点头说好。 亦泠又四处张望着,心里没由来地不安定。 “锦葵呢?怎么不见她?” “她去给夫人买金钱酥了。” 曹嬷嬷道,“她说雪下得大,怕后头店家闭市,夫人吃不上,这就一早去多买点儿了。” “又不是什么非吃不可的东西。” 冰天雪窖的日子里,亦泠心头软了软,碎碎念道,“肯定是她自己嘴馋了。” 曹嬷嬷笑了笑没说话。 不多时,锦葵果真带着一大包金钱酥回来了。 还没踏进来,光是听见她声音,亦泠就急匆匆地走去了门外。 “这么冷的天还跑出去买东西,也不怕冻坏!” “奴婢没被冻着,坐了马车呢。” 锦葵耸着通红的鼻头说,“不过那些将士可就挨冻了。” 亦泠抬眼:“嗯?” 怎么说到将士身上去了。 “凌将军要带一队人马去斥丘北营,今日出发的。” 锦葵把金钱酥放下,忙着搓手取暖,“好多人在城外送别呢,我还看见了亦小公子。” 听到亦昀,亦泠的目光顿时凝住。 “他去送谁?” 亦昀上回惹下的祸端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亦尚书不把他关个一年半载都对不起自己这一身的软骨头。 惨是惨了些,到底能护亦昀安全。 可这才多久,他怎么还能出门送行去了? “不是亦小公子送行。”锦葵摆手道,“他也是此行的一员,奴婢瞧见亦夫人在送他呢,都哭成了个泪人,被丫头婆子们扶回去的。” “他?!” 亦泠是震惊的,却也并非无法相信。 稍加思索一番便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当初亦昀被谢衡之打了一顿扔回府里,亦尚书必定也会知道亦昀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亦泠原以为他只是再毒打亦昀一番然后关禁闭,却没想到他下手如此果决,直接把亦昀往边塞军营里送了。 斥丘北营是什么地方,接壤北狄,苦寒荒凉不说,每逢年关便冲突不断,时时有人丧命。 而将领又是当朝最铁面无私的凌将军,他可不会因为亦昀的身世就优待他几分。 管你是什么贵族子弟,入了他的营,就要同他一起上刀山下火海,把命挂在刀尖上过日子。 亦尚书能这么干,可见他是怕极了亦昀成为他仕途上的绊脚石。 宁愿让自己儿子吃足苦头,也要在谢衡之面前洗刷掉自己的不顺之心。 怅惘过后,亦泠忽然急切道:“备车,我要出去!” - 亦昀原本应该过着他纨绔却安逸的人生。 如今多番得罪谢衡之,又被送去了斥丘北营,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亦泠。 一开始她根本没预料到事情会发展至此。 眼下她自己生死难料,亦昀又将远去边关归期遥遥,不知会走上怎样一条路。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连累亦昀了。 马车驶得飞快,追出城门后,依然不见行军踪影。 在亦泠的催促下,马夫又加了几鞭子,终于在漫天风雪里看见了军队的尾巴。 凌将军治军严明,将士们严整有致地列队冒着风雪前行。 他策马行在最前头,看不见身影,而亦昀作为低等步兵,背着行囊跟在队伍最末端,倒显得打眼几分。 亦泠打开马车小窗,在冥冥暮色中喊了一遍又一遍亦昀的名字。 终于,在马车离队末只有十丈远时,亦昀回了头。 看见是谢府的马车,他顿时呆住,略显消瘦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无措。 待亦泠下了马车独自追上来,他看见亦泠急切的模样,立刻警戒地退了一步。 “你别怕。” 亦泠一边喘气,一边说道,“我有几句话想与你说。” 不等她说出下文,亦昀立刻道:“我当初没有要杀你!” 亦泠点头道:“我知道。” 恰好此时走在前面的兵头发现亦昀停下了行军的步伐与人说话,连忙道:“喂!你干什么呢!” 说着便要过来训斥,结果瞧见了谢府的马车,这才住了嘴,一步三回头地继续往前走去。 亦泠知道现在不是促膝长谈的时候。 “斥丘苦寒,你千万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多锻炼少偷懒,才可强身健体。”她顿了顿,说出最重要的叮嘱,“切莫再妄想着与谢衡之作对了,万事要以自己为重。” 这些话从亦泠口中说出,无异于黄鼠狼给鸡拜年。 无论亦昀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通眼前这个女人为何会对他说这些话,困惑狐疑之后,只剩下满肚子的恨和怨。 边塞苦寒他怎会不知,一切还不是拜谢衡之所赐。 “别以为把我送到那种地方去你们就高枕无忧了!”因前一晚几乎没睡,亦昀的眼眶里布满了红血丝,他咬牙道,“我姐姐死得不明不白,我一定会给她讨一个公道,你们夫妻俩给我等着!” 真是一头倔驴。 城外风雪大,迎面吹来让人眼睛发酸。 亦泠闭了闭眼,极轻地叹着气,不知该如何开口。 而这时,亦昀已经掉队许久了。 他这几日待在凌将军营下没少吃苦头,怕自己再耽误下去又要遭殃,于是懒得听亦泠再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拔腿就去追赶军队。 见他跑了,亦泠不得不开口道:“你姐姐没死!” 亦泠的声音并不大,正好被寒风送到亦昀耳边。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追赶军队的脚步慢了下来,又忍不住惊惶不安地回头看亦泠。 “她没死,我见过她!” 怕他不信,亦泠又开口道,“新街路口卖大糖,过去就是红瓦房。红瓦房,绕过河,过去就是张阿婆。张阿婆吃瓜子壳,过去就是六面佛。还记得吗?” 亦昀听到这首童谣果然愣住不动了。 约莫二十年前,亦尚书从翰林外放渚岳府,姐弟俩在那个小城出生长大。 那时亦昀总记不住回家的路,亦泠便编了这么一首歌谣教他记路。 这是属于他们姐弟俩的秘密,若不是姐姐亲口告知,眼前这个女人绝不会知道这首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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