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盼望不是巧合,而是云娘真的在这里,毕竟我与她已经许久……” 没等亦泠楚楚可怜地说完,谢衡之便起身随孟青云一同去开方子了。 亦泠:“……” 不礼貌便不礼貌吧。 总归看他这模样,应该是没再怀疑什么了吧? 亦泠稍松了口气,惊觉自己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真险啊,差点就露馅儿了。 至于云娘…… 亦泠盯着她的背影,想靠近又不敢,只能远远望着。 多年前,八岁的亦泠随着父母来到了上京,因她身子骨弱,总是三病两痛。 正巧当时孟青云的父亲在上京坐馆看诊,名声在外,亦家就把得他真传的女儿请来了亦府,贴身照顾亦泠。 那时孟青云也不过十七八岁,医术却已经胜过许多行医多年的老大夫。 她为人又沉稳细致,调养的方子每日一换,还一点点地纠正亦泠的饮食素习,鼓励她多和亦昀一同出去策马踏青。 七年下来,亦泠总算不再是一颗病秧子,和孟青云也处得亲如姐妹。 可就在她及笈那一年,孟青云称自己要同父亲云游四方,精进医术,辞别了亦家。 亦泠自然是舍不得孟青云的,可是她也看得出来,孟青云早就厌倦了上京的日子,是恪守承诺才一直留在亦家。 至此一别,亦泠和孟青云便天各一方。 又因孟青云走南闯北居无定所,亦泠想给她写信都不知道该寄往何处。 没想到再次相见,故人依旧,亦泠却不能和她相认。 就连想问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孟老先生身体可好,都碍着谢衡之在场,无法开口。 - 也不知是因为知道了自己并未染病,又或是因为孟青云的医术精湛,当天下午第一碗药喝下去,亦泠的高热便退了。 连谢衡之端来的辛辣的姜粥也喝了大半碗。 第二日午后,孟青云又来替亦泠诊脉,更换了药方。 亦泠本想趁机和她说几句话,可谢衡之一直站在旁边,她始终找不到机会开口。 第三日也是如此,亦泠甚至都不敢对孟青云表现出一丝丝特别,就怕谢衡之起了疑心。 到了第四日,亦泠的身子几近痊愈,连胸口的疹子也消退了下去。 用过午膳后,她闲不下来,在狭窄的厢房里来回踱步,又频频张望窗外,等着孟青云来给她诊脉。 眼看着时辰快到了,转头又见谢衡之还杵在她跟前,不由得有些焦灼。 他宁愿日日待在这厢房里发呆,也不愿出去做做戏? 亦泠弯腰,凑到了谢衡之身后。 “最近外面的天气你是不喜欢吗?” 正在桌前沉思的谢衡之回过头。 “?” 亦泠看了眼窗外:“哦哦,最近天气确实是阴沉了点。不过大人您想想,若是病人们知道你这个天气都在悲田坊外面逛……巡查,可不得把他们感动得痊愈了?” 谢衡之:“……闭嘴。” 亦泠:“……” 好凶。 片刻后,谢衡之掸掸衣襟,站了起来。 临走之前,他指了指桌上的药碗。 亦泠生怕谢衡之反悔,以饮酒的气势一口干完了碗里的汤药。 还将碗翻了个面儿,示意自己一滴都没有剩。 看着亦泠这一眼都不想多看他的急迫样,谢衡之沉着脸,很有自知之明地离开了这间厢房。 半刻钟后,庭院里果然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亦泠立刻坐到了桌边,有些紧张地等着孟青云。 同时双眼瞥见谢衡之留在桌面上的鬼画符,她嫌碍眼,一把推到了边儿上去。 “夫人,孟大夫来给您看诊了。” 春叶的声音响起。 亦泠连忙说:“快请孟大夫进来。”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逆着光,孟青云脚步轻轻地走了进来。 她朝亦泠福了福身,然后放下自己的药箱,有条不紊地取出自己需要的东西。 诊脉时,她就坐在亦泠身旁的绣墩上,微微侧着身子,不去直视亦泠。 这样也更方便亦泠细细地打量她的面容。 再闻着她身上熟悉的药香味,亦泠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豆蔻年华。 不知不觉盯着她看了许久,孟青云也注意到了那股莫名沉湎的目光。 她困惑地看了亦泠一眼,欲言又止。 亦泠这才回过神,神情复杂地笑了笑。 原本想问的许多事情,在此刻也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她只能问道:“孟大夫为何来了松远县?” 孟青云用手语表达自己是来义诊的。 亦泠倒是不意外。 毕竟孟青云和他的父亲常年都在各处为贫困百姓义诊,若是缺钱了,才会去富庶的地方赚些诊费。 亦泠又问:“你是孤身一人来的松远县?” 孟青云点头。 亦泠:“你的父……母呢?或是你的夫君也没一起来?” 孟青云:民女尚未婚嫁,父母也都不在人世了。 原来孟老先生已经去世了…… 那云娘在这世间就是孤身一人了。 亦泠心底颤了颤,其他想问的话都被这个消息堵在了胸腔中。 正好孟青云也把完了脉,转身去写药方。 亦泠知道她开方时需要细思,不喜旁人打扰,便安静地坐着不出声。 不一会儿,她递来了两张药方,一张是给亦泠治病的,另一张则是开给章府其他人抵御瘟疫的方子,要日日喝着。 亦泠接过药方后,问道:“对了,章县令前几日染病住进了悲田坊,他如今可还好?” 孟青云垂下眼睛,摇了摇头。 章县令本就年迈,一朝病倒,身体垮得比其他染病者都快,已经许久没下过床了,许是撑不了多久。 得知了章县令的情况,亦泠怔忪着没说话。 看来这瘟疫真的来势汹汹…… 等她回过神想再问点别的,孟青云已经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子,告诉亦泠她还要赶紧回悲田坊照看染病者。 纵然不舍,亦泠也知道不能再留她说话。 只是当孟青云推开门时,亦泠看见外头的日光已经被厚重的云层遮挡,莫名有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 阴沉的天色下,亦泠还是没忍住喊道:“孟大夫!” 孟青云回过头,问亦泠还有什么吩咐。 亦泠凝滞片刻,才开口道:“你平日住在哪里?若是、若是有什么急事,我也好找你。” 孟青云朝她笑了笑,抬手比画了一串动作。 亦泠心里却咯登一下。 她……日日夜夜都在悲田坊啊。 - 孟青云走后,亦泠心神不宁地坐在厢房里,盯着谢衡之用过的笔墨出神。 自章县令病倒去了悲田坊,章夫人便日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门。 本就死寂的章府几乎是没了一丁点儿生气。 前几日因有谢衡之形影不离地陪着,亦泠倒没觉得可怕。 现在她独自待在章府,浑身都萦绕着不安感。 早知她便不把谢衡之赶出去了。 反正他去了悲田坊也只是在外头做做戏,还不如留在章府里陪她。 半个时辰后,亦泠实在是坐不住了,再一次登上了了望塔。 悲田坊的景象和她上一次看见的明显不一样—— 一眼望过去,亦泠便是这个想法,可她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同。 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她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 上一次远眺悲田坊时,所有染病者都收容在寺庙的厢房或外头的帐篷里,那些露天躺着的病人都在后面,她也看不见。 所以整个悲田坊看起来像一幅灰濛濛的画轴,静止不动,只有几个大夫和僧人不停穿梭其间。 而这一回,她明显看见帐篷间有许多人在走动。 不,应该是拖着残躯在逃窜。 他们试图逃出悲田坊,又总是被官兵拿着长枪恶狠狠拦了回去。 而那些鳞次栉比的帐篷中,也有一颗颗脑袋伸出来,似乎在寻找逃窜的时机。 即便听不见悲田坊的声响,这画面依然看得亦泠心惊肉跳。 谢衡之呢?他怎么不管管? 亦泠把这悲田坊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连上风口都盯了许久,根本没看见谢衡之的身影。 不会吧……他竟然连做戏都懒得做了吗? 亦泠在这了望塔上站了近一个时辰。 直到暮色四合,悲田坊也亮起了灯,亦泠终于确信,谢衡之不会出现在那里了。 那他去了哪里? - 回了厢房,亦泠立刻找来了谢衡之给她留下的两个护卫,询问他的去向。 两个护卫皆摇头称不知。 亦泠无法,只好在屋子里等着。 可她等了许久,没有等到谢衡之回来,反而等来了一个坏消息。 一个男子疾如风火地跑进章府,在庭院外火急火燎地喊着“钦差大人”。 亦泠眉心突突跳了起来,连忙走到了门边。 “他不在,你找他何事?” 那男子呆呆地看着亦泠:“您、您是……” 守在门边的春叶说:“这是钦差大人的夫人,你还不快说!” 听到动静,憔悴的章夫人也出了屋子,站在檐下问:“出什么事了?” 那男子站在庭院中央大声说:“悲田坊里乱起来了!许多病人说这瘟疫是治不好了,在悲田坊就是等死,集结着要逃出去!和守卫官兵们打了起来!” 章夫人闻言浑身一颤,险些站不住。 “老天爷……救救我们松远县的百姓吧!” 那男子也哭眼抹泪地问亦泠:“夫人,钦差大人去了哪里啊?悲田坊已经几日没见着他了,他是不是已经放弃咱们了?” “怎么可能!”亦泠此刻心里也怨着谢衡之怎么这种时候隐身了,但她眼下也只能先替他圆着,“朝廷十分关注松远县的瘟疫,大人他忙得不可开交,正在想办法呢!” 说完,见那男子还跪在地上,亦泠又道:“我现在立刻派人去通知大人,你先回去让悲田坊主事的好好安抚着,切勿让官兵伤了病人们!” 男子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路小跑着离开了章府。 - 此时,百里外的一片山地。 利春站在树下,身旁两匹马正在吃草,而他已经在此处等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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