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轻岫是穿越者,又是帮派出身,对这些倒不在意,要不是袁中阳当日心怀鬼胎,她也当真乐意让人投在自己门下。 前面的船正在停泊,码头处本还有空地,只是考虑到前面乃是官船,临江仙廿二也就等在原地,并不急着驶向前去。 从朝轻岫这里,可以看见那些人从船舱中搬下许多包铁大木箱,每一个上面都贴着封条。 搬运木箱的官兵们手臂肌肉因为用力而鼓起,脚步更是沉重,显然箱子里装的都是重物。 朝轻岫与徐非曲对视一眼,十分怀疑里面放的是银钱。 如此多的箱子,数艘官船联合运送……如果里面的东西真是钱,显然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就在此时,前船上的闵绣梦似是察觉到身后有人正注视自己似的,缓缓回过头来,恰好与朝轻岫四目相对。 阳光下,甲板上,一位白衣少年人立在船头,袖拂清风。她面上含着一点不甚明显的笑意,发现闵绣梦看着自己,随即收拢折扇,向着对面的人遥遥一拱手。 闵绣梦收回目光,也向那白衣少年的方向回了一礼。 前面船上的官兵见闵绣梦忽然欠了欠身,有些纳闷:“闵七爷?” 闵绣梦:“闵某方才在后面的船上瞧见了几位少年高手,稍后得过去打个招呼。” 那位官兵皱了皱眉。 江湖中多有无法无天之辈,自家船中带得如此多的银钱,虽然有高手护送,随行的官兵依旧担心会遇上强人拦道。 “那艘船鬼鬼祟祟地跟在咱们后面……” 闵绣梦觉得临江仙廿二实在不能称一句鬼祟,于是摇头:“真是有所谋划,不至于这样简单就现了身形。” 说话间,闵绣梦再回首去看,却发现朝轻岫等人已经不在船头了。 那白衣少年人原先站着的地方,此刻只残留着一片日光。 官船抵达港口,本地官府也派人过来迎接,两边都奉皇命行事,一朝相见,各道辛苦,互相间客气个没完,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展示自己的社交水平。临江仙廿二又等了好一会,本地县令才带着属吏们,和从船上下来的官吏们一道向县衙行去,官兵跟江湖高手们则跟在后面,将装满银两的箱子运向本地库房。 等到前头的人大多离去,临江仙廿二才缓缓靠向码头。 船只尚未靠岸,船老大已在甲板上连吹了几声号子,码头那边立刻有数十船工前来迎接,他们早就看出是自家的船,此刻听到信号,立刻明白眼前之船就是帮主乘坐的那一艘。 郑丰遥之前就收到了朝轻岫的信,算着帮主也是今天到,派了位香主过来等候。 一位小头目打扮的人瞧一眼从船上下来的几人,走到穿白衣服的那位前面,过去见礼:“属下安抚万,拜见帮主。” 朝轻岫记性不差,知道她是郑六手下香主,当下回了个半礼,客客气气道:“安香主,你也好,郑姊姊近来如何?” 安抚万:“舵主已经候在分舵中,她本想亲自迎接……” 朝轻岫微微含笑,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示意安抚万不必多言。 看着运送官银的势头,肯定早就跟本地码头打过招呼。 樟湾分舵这边的第一要务本来是迎接帮主,结果好巧不巧,朝轻岫居然跟税银同一日抵达。 这会子若是继续大张旗鼓地将帮主请入分舵,难免会惹官兵注意,何况朝轻岫又是轻装简行,明显是不想引起旁人忌惮。 思来想去,郑六还是选择了低调行事。 分舵中人早早在码头处为帮主备了车马,朝轻岫坐了好几日船,很不愿继续坐车,选择直接骑马。 她一路缓辔而行,在过去分舵的路上,安抚万也将今日的事情慢慢告知给帮主。 最近江南凑足了八十万两白银的商税,准备送往京畿。不过朝廷加八十万的税是一回事,事情分派到了下面,各层官吏多半还得额外摊派上一些。郜方府那边还算好,因为韩思合治下相对清廉,自拙帮那边只是多交了四千白银,相当于一个月的收益打了水漂。 那些官府不大体恤的城镇,一些只有四五十人的小帮派,也得交上二三千银子。 江南这块地方的盗匪越来越多,也有很多人实在混不下去的缘故。 朝廷知道此举深遭人怨,一路上加派人手随从保护,绝不能使之有失。 朝轻岫虽然已经当了一年多的帮主,自身的江湖阅历依旧十分有限,好奇道:“那咱们江南道上就没有哪位好朋友想打这笔钱的主意么?” 安抚万默默看着朝轻岫。 江南道别的地方她不清楚,不过这块地方,有能耐打税银主意的,就只剩自拙帮一家。 要不是听说过朝轻岫为人稳重,她差点怀疑帮主是在考虑劫镖的可行性。 就在此时,安抚万又听见帮主继续提问:“便是咱们没有,孙相难道也没有?” 安抚万呛了一下,她担心上司继续说出什么艺高人胆大的发言来,赶紧道:“帮主前些时日大约也听说过,皇帝想兴建道观,并多炼些丹药,可惜银钱不凑手。本来皇帝是要在南边征税一百二十万两,朝中大人们苦劝许久,才终于降到了八十万两。如今钱已经凑齐,未免有失,朝中两派人士都遣了人来护送,孙相那边,自然也得为天子分忧……” 朝轻岫看安抚万面色,缓缓点头,表示不用多说自己已经明白。 倘若孙侞近没有趁机揩些油水,非但不符合孙相一党素日的人设,方才安抚万谈起此事时,也不用吞吞吐吐。 奈何这一回情况特别,孙侞近就算再有贪墨之心,也没法贪下太多。 大夏税收大部分进的是国库,少部分才进的是皇帝私库,而眼前这笔钱早就被皇帝定下。至于孙侞近,他一般是搜刮进国库的税钱,然后将搜刮出的大头送给皇帝,换取皇帝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一回,他面对的却是皇帝的私人积蓄,孙侞近再如何心痒,捞钱的手段也必须保持克制,顶多拿点边边角角进自己兜里,免得引动天子怒火,无法可持续性地蛀空大夏朝廷。 至于清流那边,虽然万分不愿意皇帝将收来的税款用在兴建无用建筑上,却同样清楚,圣上登基日久,权威一日比一日重,又有一□□臣愿意与之沆瀣一气,以他的脾气,纵使损失了眼前这笔税银,也不会放弃原先的计划,反而会再找机会捞钱,使得百姓负担更重。 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以司徒公为代表的清流一党,也只好想法子护着这笔银两进京。 清流与奸相一党居然选择了合作,只能说外部的压力会使得内部趋向团结,多亏了不靠谱天子的任意妄为,双方才被迫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克制。 朝轻岫思忖,两边虽然旧怨不少,好在都能顾全大局,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多半也能将银子顺利送到京畿…… 一念至此,朝轻岫忽然想起一件事。 这批税银时跟自己同一天到的樟湾。 朝轻岫知道一条规律,蓄谋犯案者多半会选择有侦破能力之人在场时再动手,意识到这点时,她有些不安,很想建议面前的队伍继续出发,沿河道往下走,一直走到侦探看不见的远方。
第134章 在帮主于马背上默默远眺时, 安抚万凑过来,悄悄道:“江湖道上的朋友脾气各异,知道那么大一笔钱从门前过,也不是没人起意, 可出门在外, 官府可以不管, 却总得顾全同道间的脸面。” 江湖豪杰重多有逞强好事之辈,未必肯像朝堂中人那样深思熟虑, 允许这笔钱财从自己眼皮底子过去。 一面是财帛动人心, 另一面是昏君搜刮无尽, 许多人都有些蠢蠢欲动,觉得与其让皇帝享受,倒不如自行取了来, 留下一部分, 再散一部分给百姓,也算劫富济贫。 至于劫富济贫后, 朝廷会不会继续搜刮, 就是另一回事——许多江湖人倒不是真的不顾及这些,只是实在考虑不了那么长远。 清浊两派人马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又请了问悲门的人, 希望江南豪杰看在岑照阙的面子上, 忍住不向税银动手。 这三方人马以前常有冲突, 如今却汇合在一起,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安抚万:“听说容州那位左大人想派自家心腹过来,可惜他那边不少人被岑门主教训过, 有些更是立下誓言,只要岑门主在一日, 就一日不到容州以南,所以此次寿州牵头的,其实是陆月楼陆公子。” 陆月楼长袖善舞,听说了孙相的意思后,又探知清流那边的决定,于是居中说项,帮着缓和关系,又让自己这边的人跟着押船,给足各家面子。 在安抚万积极汇报间,朝轻岫一行已经抵达樟湾分舵所在。 与前往川松分舵时不同,今日朝轻岫过来前郑六就已经接到消息,此刻分舵中大门保持着敞开的状态,帮内弟子刚刚见到帮主身影自远处出现,在就郑六的率领下分列两排一齐跪倒行礼。 朝轻岫还未下马,就听见帮众们高声道:“属下恭迎帮主。” 她立刻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朝分舵弟子回礼,接着右臂轻抬,示意所有人起身,又走上前亲自扶起郑六,笑道:“郑姊姊,咱们许久没见,我很是惦记你。” 郑丰遥道:“属下亦无时无刻不在挂念帮主。” 她说话时中气很充足,声调却没有太大的波澜,也丝毫不显得亲切。 朝轻岫唇角微翘,含笑看了郑丰遥一眼——她深知这位郑舵主并非擅长社交之人,此刻回答得飞快,未必不是就背好了一些社交用语,用来应付上司的突然刷新。 上司驾临分舵,郑丰遥自然为之设宴接风。 樟湾分舵中想跟新帮主见面的人多不胜数,朝轻岫难得过来一趟,当然要多认认人,跟帮众们先后以橘汁、梨汁代酒,喝过许多杯,等她开始思考要不要用鱼肚羹代酒时,就有帮众过来通报,说是外头有人求见帮主,还带了一些礼物。 朝轻岫放下手中杯盏:“是闵爷那边派来的人么?” 帮众道:“正是。” 此人回答时心中还有些奇怪,不知是谁先一步将消息告知了帮主,否则帮主怎么晓得来客的身份。 徐非曲倒是隐约明白闵绣梦为什么会遣人来此问候,于是道:“帮主,我去将人接进来。” 朝轻岫微微点头。 虽然以前没跟闵绣梦打过交道,不过他是问悲门的人,此刻又派了下属客客气气上门,自然没有拒之于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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