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非曲亲自过去迎接,又将人带过来。 问悲门弟子以年轻人居多,作为拜访的这人也不过二十出头,她目光明亮,背脊挺直,神色间带着种青年特有的朝气。 双方先互相问候过,来人才道:“闵爷以前去西域那边办事,带了些土产回家,如今有幸遇见朝帮主,就叫在下送些过来,还请朝帮主笑纳。” 来人挥了挥手,跟在后面的随从立刻将礼物捧了过来,送到朝轻岫面前。 跟在朝轻岫身后的分舵帮众看得清清楚楚,来人口中的土产,居然是一盘珍珠与一盘玛瑙。 如今最好的珍珠是北边产的北珠,其次是南珠,至于西域那边,更是一向盛产各类宝石,年年都有包括西珠在内的诸多珍品流入大夏。 不过西域多马贼,必须身具武力之辈才好组织商队过去买卖货物,问悲门家大业大,在西边自然也有生意,不二斋当然更有。 至于自拙帮这边,因为起步晚,目前还只能在江南一带打转。 不同品质的珍珠价格差异极大,若能捞到寸许大,且外形圆润的北珠,只一颗就能卖到上千两。市面上寻常点的珠子,几十文几百文乃至几两的都有,闵绣梦送来的珍珠统共一百枚,品相都还不错,在京畿应该能卖到二三百文一颗,在江南也能卖到百文一颗,至于西域那边的进货价,应该是三十文上下。 朝轻岫想,不管在那个时代,珠宝都是暴利行业,一时间竟有些怅然。 在人家展开国际贸易的时候,她自己帮里还在老老实实走镖捞鱼煮茶叶蛋,勤恳地赚取些辛苦钱。好容易琢磨出果冻的配方,结果制作出的成品别说售卖,距离可食用都有着相当遥远的距离。 ——上述所有念头都只在朝轻岫脑海中一闪而逝,她从未将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下属们自也不用去担心,帮主是不是又瞧着哪家掌握了成熟商业路线的帮派不妥,想要过去替人排忧解难。 朝轻岫在心中感慨自己赚钱的天赋实在给穿越者丢人的同时,面上则露出一点笑,温声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却之不恭。”又道:“不知闵爷要在此地待多久,朝某改日登门致谢。” 来人欠一欠身:“闵爷如今有事在身,他只是路过樟湾,明日就要走,原本不打算与人往来,可朝帮主并非旁人,他晓得您也在此十分高兴,让属下代为传话,若是方便,还请您晚上过去县衙赴宴。” 朝轻岫:“承蒙盛情,朝某一定到。” 她老实不客气地笑纳了闵绣梦送来的礼物,也晓得为什么对方特地派人来说话——礼物事小,对于江湖人来说,选择收下东西,就代表不会染指对方护送的镖货。 来人道:“既然如此,在下便去回禀闵爷。”然后告辞离开。 等人走了后,一直站在帮主旁边充当侍从的安抚万才道:“久闻闵七爷周到豪爽,今日打起交道,果然不负其名。其实早在今日之前,闵爷跟咱们打过一次招呼,今天又派人问候,实在客气得紧。”又道,“其实以问悲门的侠名,纵然一句话不给,旁人也不敢起旁的心思。” 朝轻岫闻言,微微一笑:“确实如此。”她说完这一句话后,就靠在椅背上,单手支颐,许久不语。 徐非曲:“帮主?” 朝轻岫与她相处时多,不必明言就知对方心思,当下道:“无事,我只是觉得自己来得时机甚巧。” 闵绣梦等人护送税银时走的是水路,而这一代水上的营生,如今都已归入自拙帮当中。 方才朝轻岫若是不肯收礼,闵绣梦那边自然得疑心她有意抢银,如今既然收了礼物,那后者走水路时,只要没离开自拙帮的地盘,朝轻岫总得关照一下对方。 岑照阙的问悲门素来挺照顾那些愿意走正道的江湖人,就算两家之前从未有过来往,朝轻岫也不介意给他这个面子。 朝轻岫对郑丰遥道:“郑姊姊,那位闵爷既然派人过来说话,又是正事,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那笔银子咱们不伸手,也不许旁人伸手。” 虽然帮主声音温和,措辞更是客气,但其话语中的不可违拗之意却十分鲜明,郑丰遥立刻道:“属下遵命。” 她应下之后,自然会一路通知管辖内的各个码头港口,沿途加强安保,绝对不许那些官船出事。 作为一名完全不清楚自家上司副业的分舵舵主,郑丰遥对税银的安全极具信心。 朝轻岫倒没那么乐观,她只希望税银队伍在改走陆路前不要出事,非要在水路上出事,那意外也最好别在发生在自拙帮的势力范围内。 倘若以上期望通通无法实现的话,那么朝轻岫只能盼着,事件起码别发生在樟湾这边。 天知道,她当日真是纯为了巡查分舵情况才出的门。 朝轻岫又扫了眼送来的珍珠跟玛瑙,笑道:“郑姊姊,我用不上这些,你待会拿去分给孩儿们玩罢。” 在大夏,“孩儿”不止是亲属间的称呼,还能用在上司对下属上,朝轻岫本不大适应,当了一年多帮主后,也慢慢习惯。 许白水一直站在朝轻岫边上,她见周围没有外人,开口建议:“好歹是闵七爷专门送来的礼物,帮主留些配药用,剩下的再分出去,许某也沾一沾光。” 朝轻岫并不在意,闻言点了点头,徐非曲抓了把珠子,让郑丰遥将剩下那些拿走。 许白水分析:“闵七爷送的礼物倒不算贵重,不过本就只是碰巧遇见,缺乏合适的由头,要真是赠以稀奇的明珠,反而像是怀疑或者有求于咱们了。” 安抚万:“人情往来上,咱们这些当下属的谁也不如少掌柜,还请少掌柜多多指点。” 徐非曲觉得这位安香主说话很有技巧——在提到谁也不如少掌柜时,还记得加一个“当下属”的限定,好把没摸清脾气的上司摘出去。 许白水:“指点哪里敢当。”又笑道,“日后帮主得建大功,有人上门送礼,我替帮主记账。” 安抚万:“我记得当日左文鸦跟薛何奇都在江南时,他们身边还有一位姓鲁的首脑,算是三人中的大哥。岑门主当初看不过他们的行事作风,将那姓鲁的斩杀后,左薛两人不得不带着残兵败将退至容州,江南同道纷纷上门恭贺。他师父明相大师送了一部佛经过来,贝藏居送了防身宝衣,素问庄更是赠以辟尘犀。” 朝轻岫眨了下眼。 她没听说过这个东西的名字。 作为穿越者,就算她一向有用心吸收大夏的各类知识,学习面也很难覆盖到奇珍异宝上面。 徐非曲也不清楚辟尘犀的来头,问:“那是何物?” 许白水:“那是可以杜绝毒瘴的宝物。在居仁年间,素问庄曾获得了一块辟尘犀,自己只留了一小部分,剩下大部分通通送给朝廷,文帝因此大悦,特地赐下金牌与爵位。所以直到今日,素问庄每一代庄主都有侯爵的虚衔。祖父还曾说我生得晚了,没见过素问庄当年的盛况。” 素问庄属于日趋没落的武林名门之一,虽然曾经跟皇室关系紧密,然而当今天子更加信赖孙相以及孙相推荐的大夫,素问庄受到排挤后,果断选择支持算得上孙侞近心腹大患的岑照阙。 朝轻岫想,刚出江湖时的岑照阙除了红叶寺外,几乎没有任何人脉,结果问悲门一朝成立,立刻从者云集,可见孙相一党的存在,为岑门主在江南的统治力做出了多大的贡献。 兢兢业业做了大半辈子坏事,却变作后生晚辈成名的垫脚石,无论谁处在孙相的位置上,都难忍下那口气。 朝轻岫并不觉得孙侞近会放任江南武林不管,这位深受皇帝信赖倚重的权相,一定会选择一个更合适的时机,猝然出手,打乱此地的原有局势。 她从礼物上联想到问悲门,又从问悲门联想到整个江南。 朝轻岫目光幽深,她穿越前后都喜欢下棋,而且棋艺很好,可惜武林局势与棋局大为不同。棋盘上只有黑白二子,而在现实当中,想要落子设局者,未必只有孙侞近一人。
第135章 朝轻岫打发完闵绣梦的使者后, 又溜达着去与分舵内的帮众喝了几杯。 帮众们有的喝酒,有的喝茶,朝轻岫喝的是自己折腾出的果汁。 安抚万瞥一眼帮主的杯子,悄悄问:“帮主饮用的是酒酿?” 朝轻岫弯起唇角:“看着像酒酿?” 安抚万说实话是说:“有一点, 但也不是很像。” 朝轻岫想, 大约是文化差异, 才让大夏土著对鲜榨果汁的接受度不那么高。 闵绣梦派人递了请帖,邀请朝轻岫晚上过去赴宴, 等到了约定时间, 郑丰遥道:“属下随帮主一块过去?” 朝轻岫摇头:“分舵这边还需你来镇守, 横竖只在城中,我带非曲她们跑一趟就是。” 郑丰遥应了句是,又让人准备马车。 横竖是赴私宴, 朝轻岫也懒得带护卫随行, 除了徐非曲与许白水两人外,连关藏文都没有跟着。 朝轻岫靠在马车内的软垫上, 闭目养神。 马车的目的地是樟湾县衙。 闵绣梦虽然是江湖中人, 此次外出却是为了护送官银,如今那些银子都存放在县衙的库房当中,其他人随行之人也征用了半个县衙后院, 方便就近保护。 * 县衙后院的花厅内。 出身查家剑派的查二珍此刻已经知道跟在自己等人后面抵达码头的那艘船上究竟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 他气愤愤道:“我自然知道那人是谁——我堂弟三宝就是死在那个姓朝的手上的!” 闵绣梦微微皱眉, 似乎没料到这两家之间居然还横着这么一桩旧怨。 边上一位捕头劝说:“咱们此次都身负重任,至于私仇,等公务结束后再报也不迟。” 查二珍勉强道:“也罢, 她要是老老实实地便先算了,要是不老实, 我现在就去报仇雪恨!” “那位朝帮主跟六扇门有些来往,看她行事风格,不像不以大局为重之辈。查少侠,如今出门在外,又身在自拙帮地盘上,咱们能不得罪人,那还是不得罪人的好。” 另一人却摇头,提出反对意见:“咱们确实不该得主动罪人,但若是旁人已经打定主意罪你我,也不能束手待毙。” 聚集在花厅内的人有些来自朝廷,有些来自江湖,他们身份不同,观点也不同,其中一部分觉得遇见朝轻岫纯属巧合,另一部分则觉得大起怀疑之心,毕竟巨额税银前脚抵达樟湾,朝轻岫后脚就出现,虽说不能因此就证明她有所图谋,也不能完全不将这位自拙帮帮主不当一回事,忽视她动手打劫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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