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闵绣梦走了之后,徐非曲对李归弦道:“在下需要挑个柯大人身周无人的时间去见她。” 李归弦带她来到柯向戎的住处,在旁听了一会,过了会向身边人点了点头,徐非曲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闪身入内。 以李归弦的内力,纵然此刻没有刻意聆听,双方交谈的内容也会清清楚楚传进他的耳中。 他安安静静地立在墙角,仿佛是一抹幽影。 屋内,柯向戎的声音逐渐变得激动。 她按着自己的额头,忽然又觉得有些头晕。 心念起伏间,这些时日一直为疾病所困的柯向戎隐隐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她若是将自己的想法诉诸于口,说不定能得到答案,比如说之前离开的仆役为何久久没有回来听候差遣,再比如说为什么这个姓徐的来了这么长时间,却始终没有人被双方的交谈声所吸引。 作为权转运使,柯向戎身边不会无人护卫,非但官兵有责任保护她的安全,江湖高手那边也不会忽视。 闵绣梦是队伍中江湖高手那一派的首脑,同时也是问悲门内高层,此次外出护送税银,自然也没忘记带些可靠的弟子随行。 官兵们在唐驰光的安排下把守整个樟湾的交通要道,问悲门内的弟子就依照闵绣梦的命令守卫县衙,时刻提防着可能跑来作乱的江湖高手,他们全部训练有素,时不时就得去县衙内的重要地点走一走,排除隐患。 此时此刻,又到了问悲门弟子巡查的时间。 听见远处近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立在墙角的李归弦静静睁开眼,他整个人隐没在墙影与林木之下,几乎就要与环境融为一体。他在感受到有人靠近的第一时间,也同时发现来人的步伐很是熟悉,随后撮指为哨,发出了足以以假乱真的鸟鸣声。 等到鸟鸣三下后,原先准备过来查看的问悲门弟子竟然直接停下脚步,转头离开,准备前往他处,面孔上连一丝异色也没有,好像方才已经查过了柯向戎的住处,并得到了令人满意的答案一般。 屋内。 无论是远处的风声还是鸟鸣声,都无法对坐在桌前的柯向戎产生任何影响,她眉目唇角处都残留着一抹阴影,面孔上的线条越绷越紧,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 没过太久,柯向戎终于露出下定决心之色,她盯着徐非曲,嘴角被拉得有些长,似乎在斟酌些什么。 利益越大的事情,风险也就越大,好在与清流不同,孙侞近本人是个很明白变通的上司,只要结果是好的,他一向愿意为自己手下人替天子多解释两句。 徐非曲平静地站在柯向戎面前,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位权转运使正在经历怎样剧烈的心理斗争,她向前一揖,竟不打算继续劝说,仿佛对柯向戎的决定毫不在意:“既然在下想说之事已经陈述完毕,这就告辞。” 柯向戎抬起头,冷声:“方才那些都是贵帮朝帮主想要转告给柯某的话?” 徐非曲想了想:“应该是。” 柯向戎:“应该?” 徐非曲:“帮主总不会一句一句地教下属说话。其实在出发前,她只是给了我一些简单的指示。”说到这里,她也露出了一点笑意,“徐某也希望自己所言,没有违逆帮主的意思。” 她一面说,一面向屋外退去,脚步看似不快,然而仅是衣衫轻动,整个人就已经退至门边,接着身形微晃,彻底没入庭院的花木深处。
第144章 徐非曲结束了与柯向戎的对话后, 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直接闪身离开,站到院墙的外侧。 下一刻,李归弦仿佛一缕清风一样, 吹到了她的面前。 李归弦问:“你现在就去见寿延年?” 徐非曲神情冷静:“先等一等再说。”她的面上带了点笑意, “总得给那位柯大人留些调派人手的时间。” 她很认真, 也很体贴,愿意为旁人考虑, 只可惜徐非曲是自拙帮的人, 她当真为之着想的, 永远不可能是柯向戎或者寿延年两人。 徐非曲在旁等了一会,发现周围渐渐有了动静,才向李归弦点头, 下一刻, 两个人的身影再度消失无踪。 * 这些日子以来,寿延年总是见缝插针地拉拢柯向戎队伍里的人, 拉拢的重点就是查家剑派的那几位高手。 世人大多存在求生的本能, 再有骨气的江湖人,也不会心甘情愿被旁人波及,迎来自己的灭顶之灾。 寿延年仔细观察, 发现查乾贵的态度已经逐渐软化, 作为一派之主, 他一直没有表现得太热情,也没有给出直接的回应,然而在知道寿延年请查二珍喝酒时, 却表现出默认的态度。 值此关头,寿延年再接再厉, 他又送了些礼物给对方,虽然查四玉婉拒,但查二珍却收下了。 查乾贵知道这件事后,并没有开口指责孙子。 寿延年虽然深觉满意,却没有露出骄横自得的态度,反而表现得很是礼贤下士,尽可能降低那种趁火打劫的逼迫意味。 寿延年想,等到事情办妥,他就可以写信去上司那里,说明一下自己的所为。 就在此时,一阵簌簌的轻响声传来,有些像是树叶摇动的声音,却显得更为突兀。寿延年脑海中陡然冒出无数江湖高手杀人越货的传说,他心头一跳,刚想让身边侍卫注意些情况,那些侍卫却同时闭上双目,软绵绵地委顿于地,丝毫起不到保卫雇主的作用。 寿延年缓缓站起。 他没有尖叫,甚至没有左右环顾,看看房间内有那只柜子比较空,适合将自己藏在其中。 就像之前跟查乾贵说的那样,他在地方上做父母官,总得了解些武林人士的行事风格,才能更好地与那些人打交道。所以此刻见到下属们突然被人隔空制住,寿延年并没有被吓得惶恐不已,而是第一时间开始思考对方的来意。 能在须臾之间制住房内侍卫的人,当然有能力在须臾之间干掉自己,对方没有那么做,甚至没有让他失去意识,必然是有事要谈。 寿延年慢慢道:“佳客远来,寿某未能相迎,万望恕罪。” 话音方落,大门忽然从外面打开,竟有种阴气森森的感觉,一道影子仿佛没有重量般轻轻飘了进来,要是换了夜深人静之时,恐怕会被误会是鬼怪上门。 寿延年眯起眼睛。 他记得面前这个人,对方曾经跟在朝轻岫身后来过县衙一趟,除了准备替上司喝酒那一回外,全程存在感不强,若要寿延年评价的话,那么他对来人的印象,就只有对那位年纪轻轻的小帮主很是忠心这一点而已。 既然发现来的是熟人,寿延年也就平静地坐回了椅子上,然后开口试探:“姑娘是代表自拙帮来的?” 他说话时,忍不住在心中将朝轻岫与自己真正的上司做对比。 在寿延年看来,这样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他们有野心也有城府,或许心狠手辣,却同样不乏谨慎,不会进行无意义的杀戮,所以比起干掉自己,更可能选择利用自己。 对寿延年而言,知道自己还有被利用的价值,并非完全是一件坏事。 徐非曲并不回答,只拱了拱手,问了声好,又道:“在下今日来,是有事想提醒县令。” 寿延年:“不知是什么事?” 徐非曲:“县令印堂有青黑之色,不日间必然大难临头,徐某与县令曾有一面之缘,所以特来告知。” ——听见这句话的不止房内的寿延年,还有在外面望风的李归弦。 幸好李归弦不是一个喜欢与人表达自身感想的人,即使听见徐非曲说了什么,也不会加深江湖人对自拙帮朝帮主在个人杂学上的某种误会。 寿延年皱了下眉,又迅速露出一个带着点愚蠢气质的笑容:“没想到姑娘对神鬼之说也有研究,可惜本官不怎么信这些,倒是辜负姑娘的好意了。” 徐非曲瞥他一眼,并未告诉对方自家帮主事在人为的相面之术具备多高的准确率,说谁有血光之灾,谁就一定会有血光之灾,反而另起话题,淡淡道: “县令如今一定在为税银一事烦忧。” 寿延年:“……此事莫非也是姑娘从本官的面向上看出来的?” 税银失窃之事众所周知,有脑子的人都会知道柯向戎与寿延年正在为什么事情头疼,要是徐非曲说是,他恐怕会觉得对方不愧是以行事难测著称的江湖人,在如此紧张的关键时刻,还要偷偷跑过来逗人开心。 徐非曲:“税银之事尚无着落,虽然银子出库时经过了检验,确认东西是在路上丢失的,不过此事到底发生在樟湾一带,若是柯大人一定要将责任甩到县令头上,足下也难免会因此烦忧。”又道,“万一柯大人说银子出库时并未经过检验,或者检验地不够仔细,事情又会如何?” 寿延年默然一瞬,随后道:“本官知道姑娘的来意了。”语气渐渐变得笃定,“你并非是怕柯大人污蔑本官,而是怕本官与柯大人联手,将事情推到江湖帮派头上。” 与其得罪朝中同僚,不如得罪江湖人,而且当今皇帝很有些耳根子软的毛病,孙相一党素来曲承上意,若是颠倒黑白,只怕自拙帮当真会大难临头。 徐非曲看着寿延年,她曾在重明书院就读,偶尔会与见到那位陆月楼陆公子。 她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并非寿县令,而是那位陆公子本人。 徐非曲甚至还忍不住怀疑了下,寿延年是不是那位陆公子易容乔装,不过一瞬之间便明白并不可能——陆月楼学过武功,而寿延年手无缚鸡之力,两人呼吸心跳声都不相同,纵然她看不出来,附近的李归弦也一定能听出异状。 寿延年发现徐非曲没有立刻说话,觉得自己明白了对方所想,继续增加谈话压力:“这件事对于贵帮而言,确实是一件颇为棘手的麻烦。税银失窃之事分明与贵帮无干,然而朝廷责怪下来,你们说不得又要因此要吃挂落。” 徐非曲缓缓摇头:“我觉得寿大人不会帮着柯大人,非要混淆案件真相。” 寿延年笑:“本官当然没必要主动做这些得罪人的事,不过若是柯大人非说此事江湖帮派有关,本官也无须反驳,只要袖手旁观便是。”又道,“不过诸位若想让本官说话,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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