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轻岫道:“许公子如此聪慧,那么你一定清楚我是看在谁的份上,才只是将足下支开。” 就像许鹤年曾经对妹妹说,真到你死我活的时候,他会求陆月楼饶许白水一命。 如今朝轻岫也因为相同的原因,特地放过了许鹤年。 许鹤年叹息:“我明白。所以我没有去找韦通判,而是自己一人来为公子报仇。”
第263章 朝轻岫声音温和:“虽然这些话说了也无用, 朝某还是想劝一句,斯人已逝,希望许兄能看开一些。” 许鹤年摇头:“门主或者不知,纵然你当初选择冷落疏远十七妹, 遇到大事时, 她依旧会为你尽心。” 朝轻岫笑:“我怎会冷落疏远白水。” 许鹤年:“……” 他露出了一种微妙的受打击神色。 朝轻岫:“不过许兄既然亲自前来, 又直言报仇,自然是打算向我挑战。” 许鹤年默然片刻, 点头:“是。” 许白水听见这句话, 神色微动, 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徐非曲拦住。 朝轻岫:“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好推拒, 还请移步院中。” 许鹤年:“是, 此处地方狭小,当真动起手来, 只怕动静太大。” 朝轻岫摇头:“许兄误会了, 在下倒不是顾惜房舍,只是我闲时曾在家里布置了一点机关,你要选在室内动手, 最后的胜负只怕与武功高低无关。” 两人寥寥数语便说定决斗事宜, 接着一齐走到了园子里。 问悲门守卫森严, 许鹤年却没在花园周围看到旁的护卫。 同样是江南武林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许鹤年觉得朝轻岫的习惯与陆月楼倒是大不相同。 许鹤年的视线在院中的草木上缓缓划过——冬日渐至尾声,再过些日子, 院中的花就要开了。 没能看到花开的一幕,倒是有些可惜。 墙角的野桃树跟野枣树看着不像是种了很久的模样, 应该是朝轻岫住进思齐斋后才移植过来的。 在准备动手的前一刻,许鹤年莫名想到了自己曾经的主君。 若是只瞧外表,陆月楼曾经也是一位风雅公子,他虽然不怎么让许鹤年掺和自己的事,平日却也没忘了借着饮宴踏青的机会拉拢一下这位少掌柜。 许鹤年想起自己在陆府中看到的花,心中产生了一个从未考虑过的念头——陆月楼是真的喜欢那些东西吗? 草地上的花,天空中的云,四季的瓜果,沾衣欲湿的细雨,潺潺清响的流泉……所有一切与富贵权势无关的事物,对陆月楼那样的人而言,当真存在意义吗? 许鹤年闭了闭眼,按下心中纷杂的念头,认真看向朝轻岫。 自己提出决斗邀约时,周围并无外人在,朝轻岫就算拒绝,自身的江湖声望也不会受到影响。 可朝轻岫却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许鹤年觉得,朝轻岫是个很复杂的人,外表温和清澹,内在深沉莫测,然而除了绸缪帷幄、步步为营之外,此人也有孤傲自负的一面。 朝轻岫会选择冒险,而非更加稳妥却无趣的道路。 对面的问悲门主拱了拱手,道:“许兄,请。” 许鹤年欠身还礼,然后抽出随身长鞭。刹那间,他身上种种令人联想起富家公子的优柔散漫之情一扫而空,剩下的唯有一片浓郁而纯粹的杀意。 站在对面的朝轻岫凝视许鹤年片刻,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陆月楼有许兄这样的人才却不能用,难怪他会输在我手下。” 话音落下的瞬间,朝轻岫的视野已被无数鞭影所填满。 她听见耳边传来响亮且绵延不断的劲风呼啸声,感觉自己站在了一条浑浊却汹涌的河流中间,当即抽出沉荧,一剑又一剑连续刺出。 ——很少有人知道,当日的许氏先祖曾在河流旁静观悟道,感觉河中的水纹形如长蛇,所以才将家传武功取名为灵蛇鞭法。 许鹤年岁数大于许白水,加上以前辅佐的是陆月楼,平时不必为俗事所累,有足够的时间修炼,武功自然比妹妹更加高上一层,招式间的声势十分惊人。 朝轻岫不是没见过许白水动手,然而同样的招数由许鹤年用出来,当真可谓凌厉强横,还有种大开大合的煞气。 两人交手之处,气劲流转,不时传来兵刃碰撞之声,然而鞭长剑短,旁观之人远远望去,只觉鞭气犹如翻滚的波涛,又像是有大蛇在水中,咆哮着掀起无数巨浪。 巨浪撞在坚硬的礁石上,发出沉闷可怖的声响。 交战之时,朝轻岫正在生长中的有限身形竟赫然显出几分巍然之意,她运力于掌,将澎湃的内劲自掌心重重推送而出,只听砰然一声,身周鞭影被她一掌击散。 鞭影散而复聚集,如乌云滚滚而来,地上的残雪落叶重被长鞭卷起,须臾间又化作齑粉。 许鹤年只觉朝轻岫剑风如织,剑意稳若磐石,若说鞭子是乌云,那剑光就是裂云而出的闪电,每次刺破云层,都会闪动出令人肝胆俱裂的寒光。 此刻明明是朝轻岫占据优势,在远处旁观的许白水脸上的神色,却一刻比一刻更加严肃起来,她明知自己不可能掺和到眼前的战斗当中,还是忍不住握紧了长鞭。 徐非曲看着许白水的模样,眉间也掠过一丝隐忧。 与妹妹相比,许鹤年的神色却有种奇异的轻松感,他当然知道,如今失败就等于死亡,然而就算最后胜利的是自己,也必然不能活着走出问悲门,但此刻将生死抛诸脑后,全力出手,也是另一种痛快。 朝轻岫手中的沉荧震颤不绝,发出极其尖锐的啸鸣声,她短剑急挥,剑尖连续刺在鞭身上,发出一连串细密不绝的脆响声。 众人只看白色的身形在空中急速一闪,随后一往无前地冲入鞭影之中,仿佛一只正在翱翔的苍鹰,以俯击的姿态冲入山林。 “叮——” 一道与微波炉完成工作时类似的声音响起,许白水看到,朝轻岫的身形忽然凝于半空,与此同时,短剑沉荧向前平平伸出,锋利的剑尖在离许鹤年的咽喉只差半寸时,被绷紧的长鞭挡住。 许鹤年的面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红,身上传来爆豆般的声响,原本已渐衰弱的真气,刹那渐再次充盈起来。 看见这一幕的许白水面无血色。 不二斋花了太多功夫在做生意上,于武学一途便难臻极境,不过许氏一族自有应对的法子——作为许大掌柜的女儿,许白水很清楚自己家中有一套密不外传的心法,叫做《自损神功》。 这套功法最要紧的诀窍在于通过损耗自身精血来短时间内提升功力,缺点是不能常用,因为如此一来,即使最后战胜敌人,自己也会大病一场,减少一定的寿数。 在许鹤年骤然变得更为强横的气劲的灌注下,他手中长鞭变得坚硬无比,此刻横扫而去,声势如怒涛惊雷,竟然波及了大半个花园。 石柱,树木,一与鞭风相碰,就会瞬间断成两截。 在这样狂暴的攻势下,朝轻岫几乎没有任何躲闪空间,然而即使长鞭从她腰侧扫过,许鹤年也没有任何击中实体的感受。 对方的身影在这一刻变得比往日任何时候都更虚无缥缈。 ——空山不见人。 那是朝轻岫从天侯武库的藏图中悟出的轻功,此刻全力施展而出,许鹤年所捕捉到的,只有她曾经的痕迹。 秋水般的剑光倏然明灭,在空中留下如掌如扇的弧度,朝轻岫整个人仿佛变成了落进河流里的叶子,在鞭影气劲中,轻快打了个旋儿,随后逆流而上,闪向了这条河的源头。 许鹤年抬起头,他看见半空中白色衣袍飘然而动,年轻的问悲门门主双袖齐挥动,左掌右剑,同时击向自己胸膛。 许白水已然无法分辨出两人的所在,她看着黑色的鞭影如潮水般退去,与此同时,原本闪烁的细密剑光也变作星辉,在阳光中慢慢消逝。 双方的人影重新显露于人前时,彼此相隔足有五丈之远,此刻沉荧已断,朝轻岫坐在地上,一副无力起身的虚弱模样,她一只手撑住身躯,唇边,衣襟上,全是鲜红色的斑斑血迹。 门主被人重伤当然是一件糟糕的事情,不过问悲门的人都没打算现在就跟许鹤年计较——相比还没直接趴下的朝轻岫,许鹤年已经彻底躺平,连手中武器也被砍成了十七八段。 见到这一幕,许白水第一个飞掠过去,匆忙伸手在兄长口袋里翻了一阵,最后摸出来一只白瓶。 寒玉打造的瓶子中装了六枚朱红色的丹药,许白水喂了哥哥一颗,倒了三颗给朝轻岫,犹豫片刻,才将剩下两颗连瓶子一起放回了原处。 许白水又跑到上司面前,提醒:“门主快收着,那是家母帮着配的药,据说其中加了辟尘犀。” 朝轻岫有点不确定地接过药丸:“谢谢?” 她听说过许家的秘药,据说大掌柜的孩子每人一颗,等二十岁成年时再得一颗,立下大功可得一颗,若是像许鹤年一样出门办事,能够额外得赠三颗。 这种药丸在以豪富闻名的不二斋许家也属于非卖品,堪称效用如神,比如许鹤年,在重伤加上自损神功的反噬的情况下,服药后不过片刻功夫便悠悠转醒,重新获得了思考的能力。 然后他就看到了妹妹热情分配自己家传秘药的一幕。 许鹤年:“……” 他觉得自己实在该多晕一会。
第264章 虽然收到了救命的小药丸, 不过朝轻岫现在伤势虽重,还没到不能行动的地步,加上一直在远处镇守的李归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花园中,他淡淡看了许鹤年一眼, 伸手扶起朝轻岫, 时刻准备替自己的继任者运功疗伤。 朝轻岫感觉一股绵密柔和的真气从手心传入, 刹那间仿佛被浸泡在温水中一般,经脉处的滞涩感一时间大为减缓。她定了定神, 然后才道:“白水先带你兄长去休息, 这几天我不好露面, 门中事务暂由非曲与大总管代为掌管。” 徐非曲:“是,门主还请快去疗伤。” 朝轻岫向徐非曲点了点头,被扶回到了思齐斋当中, 简云明目送她离开, 面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丝毫未将上司被人打吐血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思齐斋是朝轻岫的办公场所加起居之地, 相对而言, 她书房中的摆设显得更加精致,而寝室便简朴许多,衣柜、案几、木榻、床铺的样式都不出众, 装饰也少, 只有案几上放着一盘柑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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