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轻岫给益天节的建议虽然有点天真幼稚, 说的道理却没有丝毫问题。 她先劝做主君的要态度宽和, 再去劝做下属保持的忠诚。若是当真能够如此,通判府今后必然可以上下一心,迅速走出陆月楼身亡的阴霾, 击退所有心怀不轨的敌对势力。 韦念安想,朝轻岫此人敏锐, 坦率,而且具备大局观。举止中因为年纪产生的些许幼稚,如今看来简直能算是优点了。 与她相比,益天节的犹豫与不满就让人难以忽视。 韦念安忍不住想,益天节并不是笨蛋,而且与朝轻岫相比,胜在办事老道,难道就想不到这个解决通判府困境的办法吗? 他却为什么始终没有提出类似的建议呢? “朝门主真是年轻人,说的都是些孩子气的话。”过了一会,韦念安语气轻松地对向自己禀报情况的下属开口,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她还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些,其实就算告诉旁人事情是天节做的,月楼的旧部也未必会因此不再憎恨我,又何必再牵连上天节呢?” * 蜜蜂嗡嗡地震动着翅膀,停在通判府温室外的花芽上小憩。 朝轻岫过来的事情,在通判府中引起了一些议论。 没人知道她跟韦念安说了什么,然而朝轻岫事后跟益天节的交流内容却并非秘密,很快就以“我跟你说”、“今天那谁谁过来”的形式传遍了整座府邸。 通判府的一角。 宿霜行晃着手里半满的酒瓶,似已有了醉意。 在问悲门时,她很少饮酒,等回到陆月楼身边后,更是滴酒不沾,做足了靠谱下属的姿态。 但等陆月楼一朝身故后,宿霜行就学会了用酒精来打发时间,等进入通判府后,更是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了酒水的滋味。 宿霜行偶尔找个清静的地方独酌,更多的却是跟旁人一块喝。 哪怕凑在一块的人谁也不认识谁,却不妨碍大家一块痛饮。 今天,宿霜行就一群护卫待在一块,找了个没人监督的角落窝着喝酒,顺便聊些闲事。 来往此地的大多是府内的文职人员,因为武力值有限,所以十分懂得审时度势的道路,一般不会对那些护卫是否是在工作期间跑出来喝酒之事感到好奇,但今日,一个人本已经走了过去,却又退了回来,往侍卫处看了会才道:“宿姑娘,真的是你?” 秦以笃有些不敢置信,自己会在护卫溜号喝酒的墙角看见宿霜行。 问悲门的宿五娘子,昔日也是江南武林中威名赫赫的人物,在身份暴露之前,她应该待在问悲门的核心区域,依靠自己杂学上的才能为门主出谋划策,影响着寿州的局势。 等离开问悲门,回到陆月楼身边后,宿霜行就变得寡言少语了,但那个时候的她至少还是清醒的,依旧可以带着自己的兵刃,护卫在主君的身侧,为其奔走。 然而现在的宿霜行却坐在草地上,后辈依靠在一堆酒坛上,仿佛是一滩没有骨头的烂泥。 听见那句“宿姑娘”后,宿霜行好一会才勉强睁开眼,用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 ,才迟疑道:“你是,秦大人?” 对方话语中的犹豫不决让秦以笃确定宿霜行真的饮酒过量。 宿霜行是个有本事的人,在通判府势力受损的现在,未必没有被韦念安重用的机会,一念至此,秦以笃便打定主意,在宿霜行情绪低落时送些温暖给她。 秦以笃走近,双手扶着宿霜行起身,然后叹息道:“我的住处就在旁边,宿姑娘不介意的话,过去洗把脸罢?” 冰凉的井水让宿霜行清醒了一些。 秦以笃语气关切:“你可好一些了?” 宿霜行:“已经无事。今日我一时失态,秦大人见笑了。” 秦以笃:“凭姑娘的本事,一定会被通判重用,何必萎靡不振。” 宿霜行微微摇头,然后道:“我今天还要去给公子扫墓……” 秦以笃微觉诧异:“今天?” 宿霜行:“今日是公子的头七……” 秦以笃沉默片刻,才点明了事实道: “陆公子去世,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了。” 他说话的语速很慢,显然不想给尚未完全清醒的宿霜行带来太大的打击。 宿霜行面无表情地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伸手扶住额头:“是了,头七那日,我已经去祭拜过了一次。”她晃了晃头上的水珠,道,“对不住,这些天在下一直不大清醒。” 秦以笃:“事情发生得突然,也难怪你不能接受。” 宿霜行:“我好些日子没关心外面的事,不知近来府中是否有什么要紧事情发生?” 秦以笃就随口说了一些通判府下属被江湖势力袭击的事,然后道:“对了,今天朝门主还来了一趟。” 宿霜行目光锐利了起来:“……朝轻岫?她来做什么?” 秦以笃就将之前的事情简单告知给了宿霜行。 宿霜行闻言,立刻露出冷笑:“此人还没成为通判的心腹,就开始排挤府内的旧人了么?” 秦以笃心头一跳,问:“你是觉得……” 宿霜行沉默下来,她移开视线,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对那位朝门主有些偏见,所以不愿相信她的话,秦大人无需在意。” 她说得轻描淡写,并没有劝秦以笃相信自己,而是让秦以笃忽略自己的口不择言,可越是如此,秦以笃却越发觉得宿霜行所言有理。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秦以笃意识到朝轻岫的行为确实像是在通过展示自己的大局观来排挤通判府的老员工。 虽然秦以笃跟益天节的关系一般,但在排斥外来势力方面,双方的利益又是一致的。 何况随着陆月楼身故,通判府势力损失惨重,秦以笃虽然是奉郑贵人的命来永宁府,有监视之意,却也需要帮对方稳定江南局势。 打定主意后,秦以笃送走宿霜行,又寻了几位信得过的同僚商量了一番,等第二天,就找了机会去见韦念安,劝说对方千万不要大动干戈。 “……益大人追随通判多年,一向忠心耿耿,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韦念安确实并不打算将益天节如何。 之前朝轻岫已经说了,只是给韦念安创造一个机会跟益天节把话说开,再施一次恩给对方,让后者在明白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过失之余,感念韦念安的恩义。 韦念安本该顺坡下驴,表达心意,可她同时也觉得,这两天来劝自己的人,实在有些太多了。 她更期待出现的情况是别人也觉得益天节的行为带来了麻烦,怂恿自己处置益天节,在这种情况下,韦念安若是出手捞益天节一把,对方一定能将自己的恩德记在心上。 可现在有太多人为他说情,那么到了最后,益天节是会感激韦念安不计较自己的过失,还是觉得是因为自己人缘好,才逃脱大难? 这样的情况下,益天节就算心怀感激,感激也会分成很多份,每个为他说情的人都能捞到一份。 韦念安看向前方,心头微沉——今日,甚至连某种程度上可以算作郑贵人代表的秦以笃都在为益天节开口。 这人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如此重要了? 几乎是一瞬间,韦念安就有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韦念安露出一个和气的笑:“秦兄多虑了,其实我正要去找天节,好生安慰他一番。” 秦以笃看着面前的通判大人,对方的神态还是那样温和,也赞同的自己的提议。 他语气很是欣慰:“通判能这样想,咱们还有什么可忧心的呢。” 韦念安笑着挥了挥手,让女使端了些茶点上来。 吃点心的时候秦以笃想起昨天宿霜行的话,又委婉道:“咱们是官府中人,与江湖道上的人关系和睦也好,却终归不是一路人,该防备时得防备一些。” 韦念安闻言,目中掠过一丝奇异之色。 她当然也对朝轻岫并不放心,但这话从秦以笃等人口中说出,却仿佛是在排挤愿意为通判府效劳的新势力一样。 如果朝轻岫当真做了不好的事情,秦以笃等人再借此劝说,倒还正常一些,可对方明明什么错失都没有,却已经开始受到攻击。 韦念安和气道:“秦兄所言,我一定谨记在心。” 秦以笃心情越来越安定,他想,还是多亏了自己愿意对落魄之人送温暖,才看明白了朝轻岫行为下的问题。
第276章 宿霜行抱着酒瓶, 跃上屋顶,躺在瓦片上,对着天空独酌。 她清楚记得当日简云明传过来的话。 朝轻岫承诺,若是宿霜行选择站在自己这边, 她就帮宿霜行杀益天节。 虽然传话是通过旁人进行的, 然而简云明在复述时, 宿霜行似乎可以透过那位原本很熟悉的金兰之交,看见那位一身白衣的问悲门主正含笑站在自己面前。 这段时间宿霜行借着酗酒, 不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同时像“偶遇”秦以笃那样, 不着痕迹地影响着后者的想法。 有时候决定局势的,就是心中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偏向。 宿霜行仰头望天,天上只有白云, 她却似乎能看见, 无形之间,有一道越来越鲜明的裂痕横亘在韦念安与她的下属之间, 推动着这位寿州通判一步步走上陆月楼的老路。 * 初春的天气算不上温暖, 通判府内每日还得用上许多炭火。 韦念安就带了一些木炭、绵被等物,去探望益天节。 无论心中想法如何,这位寿州通判都在众人的劝说下, 好声好气地抚慰了益天节一番, 无论声音还是表情, 都显得格外情真意切。 益天节也十分感动,当下跪倒在地,真诚忏悔自己办事时的莽撞, 随后再被韦念安亲手扶起。 双方相视一笑,彼此间的关系似乎正重新变得融洽起来。 宿霜行站在人群外冷眼旁观, 怀中还抱着一坛酒。 ——朝轻岫有问悲门的事务需要处理,不会次次都在旁指导她该如何挑拨,不过经此一事后,宿霜行已经完全明白了后面的解题思路。 难怪韦念安跟陆月楼是结义姊弟,这两人的确算是同一类人,对韦念安而言,估量下属的忠心程度,平衡下属的势力似乎已经成为了习惯。 宿霜行也不能说这样的做法是错误的,然而被派去问悲门的岁月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些属于江湖的痕迹。 * 给下属送温暖的韦念安也收到了许鹤年的分别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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