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至此,唐如化忽然心跳如鼓,立刻调了案卷来看。 宰相门房七品官,虽然唐如化身上没有六扇门的职衔,可他为孙侞近办事,任何时候,只要想看卷宗,自然有亲近丞相的捕头将东西送来。 唐如化将卷宗逐字逐句看过,目光停在一个词语上头,他轻声念出:“墩山……” 他立刻想到一件事——王家老宅,不是就在墩山当中吗? 陆月楼早不去世晚不去世,偏偏在去过墩山之后就撒手人寰,实在显得情况诡异。 唐如化相信,如陆月楼那样深谋远虑擅长自保的人,绝不会因意外身故,也不可能是被别人害死,否则通判府必然会为其报仇,所以他的死必是韦念安刻意为之。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自唐如化的心中升起——莫非陆月楼当真在墩山有所发现,韦念安除掉他,其实是为了灭口。 唐如化豁然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在房间中来回踱步,不多时,额头上就生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并非他多思多虑,实在是越想越觉得此事很有可能。 毕竟若非是韦念安为了灭口,陆月楼根本没有必死的理由。 仔细想想,就算陆月楼近年来势力有所膨胀,已经让韦念安心生忌惮,然而真想除掉自己手下,韦念安又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地干掉,这样做,岂不明着告诉那些忠于陆月楼的人,事后应该找韦念安报仇。 作为一个对各方人物都有充分了解的幕僚,唐如化想,按照那位通判的性格,肯定会先软刀子割肉,一点点削除陆月楼的羽翼,最后再视情况选择要不要送人上死路。 击杀得这样仓促,倒像是出现了某种意外,逼得韦念安不得不出此下策。 若非陆月楼拿到了墩山内的宝物,又想私自昧下,韦念安有什么理由现在就干掉他? 唐如化又觉紧张,又觉得激动,既然生出疑心,自然得想法子验证自己的想法,他停下脚步,对手下一字字郑重叮嘱:“近来多多注意那位许家十一郎的动向……” 手下虽然不解,还是躬身称是。 或许是因为许鹤年身上不二斋少掌柜还有陆月楼下属的痕迹太重,唐如化在思考陆月楼的死因时,全程都没考虑过江南还有一个叫做问悲门的势力。 当然他也的确不容易联想到问悲门,毕竟朝轻岫行事低调,从未在陆月楼的案卷上留下过关于自己的只言片语。 * 对丞相府的暗探来说,打探许鹤年的想法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 作为一个经常出门玩,也乐意请客的人,许鹤年身边总围绕着许多新朋友,那些朋友有些来自官宦之家,有些则是富商的儿女,甚至还有瓦肆中说书弹唱的优伶或者某个恰巧在街道上与他多说了几句话的路人。 只要对方看着跟郑贵人没太密切的关系,许鹤年都乐意与人说笑几句。 今日金鱼门街卖烧肉的章家的女郎摆了赏花宴,宴席上请了个古琴上的大家。因为章家跟不二斋有生意来往,常向后者供货,加上许鹤年素好雅乐,便被新结识的友人们拉来赴席。
第280章 不断有人跟许鹤年敬酒,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面上很快就泛起微红,话题也开始有些漫无边际。 席上有人聊起了江南,又提到许鹤年曾在永宁府待过许多年, 于是好奇打听:“许公子, 江南一带可有什么好景致没有?” 许鹤年就顺着说了几句江南风光, 众人赞叹之余,又提起江南的武林人士, 然后话题就慢慢牵扯到了陆月楼身上。 有人开口:“听说那位陆月楼陆公子, 是许公子的好朋友?” 听见旧主的名讳, 许鹤年明显怔忪了一下,随后微微笑道:“其实我与陆公子并不亲近,亲近他的人, 如今都还留在永宁府中。” 他说得很含蓄, 席中不少人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吃菜饮酒。 从表面看, 似乎是陆月楼不放心这位少掌柜, 所以不让许鹤年参与机密事务,导致他在陆月楼身死之后,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江南, 然而仔细想想, 却又能从他的话里品出更深的意味——许鹤年与陆月楼不亲近, 但世上总有与陆月楼亲近的人,那些陆氏心腹如今都处于暂时监禁的状态,无法从永宁府离开。 许鹤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然后仰脖一饮而尽 他很清楚,自己在宴席上说的话很快会原原本本流传到某些人的耳朵当中, 然后在那些人的揣测推敲下,逐渐变成另一个模样。 但他甚至没有说谎。 许鹤年回想出发前朝轻岫的叮嘱与布置,除了感佩新主君的信任之外,也不由有些心惊——门主的布局素来不动声色,比如这一局,就算她成功挑得孙侞近那边生出对永宁府的疑心,别人都未必能猜到她在整件事情中起到的作用。 再比如陆月楼的事情,恐怕连死者、杀人者,还有作为上司的韦念安三方,都还以为事情发生的原因是同僚间的仇恨、上司工作安排时的不严谨,还有一点小小的意外。 一坛子酒差不多喝完,琴曲也弹尽了,许鹤年最后还吃了些章家的烧肉,味道确实很好,他当场夸赞了几句,还表示要给家人都买了一份。 数日后,在章家烧肉的销售额度直线上升的同时,包括许白水在内的许家人,都收到了来自许鹤年的诚挚关怀,部分还回赠了礼品。 大夏的物流业受地理距离的影响还是比较大的,为了送点吃的如此费钱费力显然不是一件合算的事情,但考虑到这样做的人是许家的孩子,一切又都正常了起来。 许鹤年身边竟无人曾怀疑过,他是否接着送烧肉的机会送了点消息出去。 定康永远是繁华的,然而这座城市的繁华总能让人联想起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散发着一种只可远观的虚幻之美。 富贵权势像是一席华丽的裘衣,遮住了所有天子不愿被人看见的疮疤,遮住了所有黑暗、压抑、绝望的喊叫。 然而总有些带着鲜血的声音能传递到天子的眼前——章家的赏花宴后的又过了大半个月后,京郊处发生了一件命案。 定康是全大夏花鸟使最密集的地方,哪怕死的人是威定公或者孙侞近,都有足够的人手负责,可今次情况却不一样——身亡之人,是一位皇子,而被牵扯到这件命案中的,还有一位指挥使的女儿。 消息传到宫中,天子愕然大怒,原本打算将整件事交给卓希声处理,奈何卓希声前段时间恰好出京去北地查案,一时半会实在赶不回来。 朝堂上,大臣们吵吵嚷嚷了一通,各抒己见,奈何谁也无法用道理说服对方,导致判案人选依旧悬而未决。 孙侞近当然竭力推荐自己的门人,却遭到清流一脉的坚决抗议,最终御史甚至提议由威定公亲理此案。 威定公:“……” 他倒是不介意多加点班,只是按照皇帝的心意,并不愿意让司徒元插手这件跟皇子死亡有关的大案当中。 天子虽然不擅长治国,却很懂得制衡。 恼怒之下,天子甚至想要召回卓希声,却被所有人联合劝住,连孙侞近都一脸诚恳地表示,北地的案子也极为重要,卓大人不可轻离。 被抢了台词的清流闻言,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附议:“……正是。” 卓希声回不来,别的人选又定不下,天子被吵的头昏脑涨,干脆拂袖而去。在返回后宫的路上,他甚至有些感叹,觉得同属大夏疆域,江南一带为何就没有那么多麻烦?难道是那里的花鸟使格外擅长查案,还是说江南民风淳朴,格外懂得不给官府添乱的道理? * 与距离案发地点近所以消息通畅的京畿周边相比,问悲门又过了些日子,才终于知道定康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收到消息姜遥天带着信赶往思齐斋,一见面便立刻回禀:“京中出了大案。” 朝轻岫听说此事时,只是扬了下眉,笑道:“定康不总是在出大案,好在丞相大人擅长结案,任凭什么为难的事情,落到他手上,只消动上几板子,就能尘埃落定。” 姜遥天:“……” 她觉得自家上司对孙侞近的评价总有一种诚实的微妙。 就在此时,姜遥天又听朝轻岫问:“不知死的是哪位?” 姜遥天:“是七皇子。” 朝轻岫目光微凝,旋即点了下头:“原来是他,我记得此人不算一位有权势的皇子,与皇帝的关系也只是平平。” 她说得不错,在皇帝的诸位儿女中,殷七是行事相对跳脱的一个,这样的性格,小时候还能说是顽皮,如今已经算是顽劣了。因为身份贵重,殷七做事难免比较张扬,算是继承人选中声望值最低的一位。 姜遥天皱眉:“虽则如此,到底是一位皇子,而且京中骤然出了这样的大事……” 朝轻岫说话时的语调舒缓且轻柔:“也算不上骤然。”又道,“其实京中局势本就足够险峻,早就呈现一触即发之态。这时候,只要有人按耐不住,在旁轻轻推一下,原本的平静便能毁于一旦。” 姜遥天叹息:“的确如此。” 她能感觉到局势的千疮百孔跟摇摇欲坠,之所以依旧觉得生活平静,不过是因为问悲门远在江南。 姜遥天:“不过此事不止死了一个皇子那样简单。七皇子去世时,正跟友人们在京郊别庄中游玩,当日指挥使家的程清英程姑娘也在那里……” 她汇报时,担心自己解释不清,干脆将收到的文书递到朝轻岫手中。 那座被死者选中作为案发地点的幸运别庄名叫松友山庄,本质上是皇家的炼丹之所,因为负责管理别庄的人来自清正宫,所以属于比较正规等闲不往丹药里添加水银的那种。 对此朝轻岫颇感遗憾,然而大夏既然有武林人士存在,各种灵丹妙药定然不少,大门派的底蕴尤其深厚,流传下来的丹药虽然不能让服药者长生不老,却可以够延年益寿。 比如清正宫,平日为皇室炼的就是紫参保元丹——当今天子从登基起便不知保养,加上资质平庸,无法静下心修炼内功,哪怕有高手帮忙疏通经脉,也只练出了一点浅浅的内力,若用侦探系统的标准衡量的话,皇帝的战斗力约在四十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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