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初夏时节,水果丰盛,她看见有人在卖小樱桃,果断过去买了一捧。 小贩先喊了一嗓子:“谢谢客官!”然后麻利地将樱桃倒入卷成锥形的树叶中递给客人,还送了她一把野果。 朝轻岫回头向颜开先道:“颜姊姊要不要来一颗?” 颜开先:“我倒不必。”她性格谨慎,在外头就更加注意,见帮主年少好玩,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免得沿途遭人暗算。 她看着朝轻岫的背景,觉得对方难得表现出与自身年龄相称的开朗,之前在总舵时,朝轻岫稳重中常有思虑之态,如今能够搁开烦恼,在市井内随意游逛,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桦水城的规模虽然不大,街道边的零食倒是不少,朝轻岫又走到一家卖脆炸葡萄的小店前停下,脆炸葡萄是用面粉将葡萄裹住,再加了糖后,放入油锅里炸出来的点心,这时节葡萄上市的还少,所以卖的也不便宜,算下来两文钱才能买到一只果子。 朝轻岫不是特别了解本地的砍价技巧,幸好这家店生意不错,也就蹭着上一个砍价人的东风,用十文钱买到了七枚炸葡萄。 颜开先出发的时候准备了竹箱,原本是预备可以将周老大夫制作的药放在里面的。 然而现在看来,还是先用来放帮主买的小吃为妙。 至少如此一来,待会两人登门的时候,周老大夫只要嗅觉不是特别灵敏,就不至于怀疑自拙帮保镖方面的职业素养。 横竖两人抵达桦水城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再晚一点过去说不定还能去人家蹭一顿晚饭,所以朝轻岫走路速度不算快,沿途行行停停,好一会才晃到了西北长街。 北边明显比南边荒凉,由于其它区域还需要维修的缘故,只有一条主干道能够通行,周围店家很少,适合歇脚的更是只有一家茶肆,朝轻岫抱着“能在客流量不占优势的地方坚持把店开下来的铺子一定有独到之处”的想法,走进去问店家买了两碗茶。 颜开先没问帮主为什么在快到目的地的时候选择休息——朝轻岫方才一路确实买了不少小吃,如今想要喝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朝轻岫在茶肆中坐下,客人很少,边上两桌人明显是附近的居民,在唠叨些家长里短,你问一句“今年的收成如何”,我说两句“城南那的景致不错”。 桦水与郜方府地理位置相近,两地人说话的语音也差不多,都有种江南水乡特有的绵软之意。 没了往来行商,桦水城的城北显出一种荒凉萧瑟的意味,茶肆附近的数间屋子都显出一种残破之态,其中一些更是早就人去屋空。 难怪这里人少,只有周老大夫那种不必出门给人看诊,每日只是待在家里制药的人,才能在此安静住下。 茶肆的老板送了一只茶壶与两只茶碗过来,又殷勤地替两人倒好了茶,欠身道:“您二位请用,若有吩咐,直接喊人就是。” 茶汤颜色清澈,气味清新,虽然算不上多好,倒也足以解渴。 朝轻岫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茶铺里面,有人正在打叶子牌,周围吐了一地瓜子皮,有人正在纳凉看书,一碗茶喝了大半天,老板也不赶人。 五十步开外,两位闲汉正缩在屋檐的影子下面聊天,他们默默望着城南的灯火,一人转头向另一人道:“时候实在太晚,还有三刻就到酉初,秋月阁应该就快散场。” 在这间满是尘世烟火之气的茶肆中,朝轻岫轻轻放下了茶碗。 夏天太阳落山晚,此刻天色依旧明亮,颜开先望着端然闲坐在自己对面的朝轻岫,却觉得好似有一抹阴影投在了帮主的眉骨之上。 周围风声微微,树叶婆娑。 朝轻岫隽静的面孔上忽然泛出了一点锐利的笑影,她垂下目光,就像是行走在暗夜中的武者,将刀锋悄然背到了身后。 她的袖子拂了过来,仿佛一片白色的云从山岫间飘出,遮住了旁人的视线,颜开先能感到,帮主正以指做笔,在自己手心写字。 颜开先的瞳孔猛地一缩,却控制自己的视线没有移动。 身边的朝轻岫向她望了一眼,微微颔首。 颜开先站起来,毫不犹豫往不远处的废屋方向走去,她大马金刀地站到那两位闲汉身前,道:“朋友,在下有事想要打听。” 说话间,颜开先作势要拱手,然而明眼人一看便知,她双臂一抬一揖之间,已将两人的穴道全数笼罩在接下来的招式下面。 闲汉的身形骤然绷紧,下一瞬,他仿佛一条落在砧板上的活鱼一样,从地上猛地弹起,整个人毫不犹豫地撞向颜开先,可就在双方即将接触的前一刻,颜开先原先坚固巍峨的身形像是忽然变得单薄了,她的后背仿佛变得很轻,轻成了一片叶子,风一样闪了过去。 她身法迅捷异常,只是毫无花俏的一个纵身,整个人已经落到那些闲汉身后。 那位闲汉急速转身,他转向的同时,上半身已熟虾般弓了起来,并向后遽退,同时拔出藏在衣服下的分水刺,长臂轻挥,分水刺已如毒蛇般钉向颜开先的胸膛,另一人则展开双臂,仿佛大鹏般腾空而起,向着朝轻岫的方向凌空扑去。 面前人武功比颜开先想的更高,她察觉到对方的打算,劲力外吐,毫不犹豫地施重手法将面前的闲汉击毙,却已经来不及阻拦向着帮主奔去的第二人。 此时此刻,朝轻岫依旧坐在原地,神情温雅,宁定,点尘不惊,只是由面朝茶肆,变成了面朝街道。 飞扑的闲汉带起一阵浓郁的阴影,那道阴影眨眼便覆到了朝轻岫身前,就在此时,朝轻岫垂落于身侧的的袖子忽然挥起,像是天幕上横起了两道白虹,电光石火间,她双掌自袖中一齐击出,铁锤般重重印在那位闲汉的胸骨之上。 朝轻岫没管敌人的攻击,在她双掌击中对方胸口时,一阵肋骨碎裂的声响清晰传来。 与此同时,空中传来锐利的破空之声。 颜开先方才一时情急,看到有人对帮主下手,竟抬手将随身单刀飞掷出去。 但见空中冷光一闪,单刀的刀刃已经从后刺穿那闲汉的胸口,朝轻岫掌心中再度有劲力涌出,将方才击中之人震飞出去。 胸骨粉碎,后心被刺穿,到了这一刻,那闲汉终于彻底失去了气息,再也无力动手。 从朝轻岫向颜开先示意,到事情尘埃落定,不过数息功夫,周围喝茶的客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两具尸体横在长街之上。 颜开先回到茶肆中,她看到朝轻岫的脸颊上浮起了一阵不正常的血色,知道是运气太急导致,若是不好生调息只怕会受内伤,却见片刻之后,朝轻岫面孔上的血色就逐渐消退,显然已经没什么大碍。 她低头看了眼边上“闲汉”的尸体,发现对方上半身扭曲成了一个干瘪的怪异姿势,觉得帮主的武功只怕还在自己估计之上,又想对方明明早就察觉不对,却一直坐在茶肆内以逸待劳,实在颇具胆气与自信。 无人知道,朝轻岫的内功是以《清心诀》为根底,这门武功威力不强,却胜在不易走火入魔,她方才之所以不走,实在是因为轻功太过一般,当真选择退避,只怕更容易露出破绽,而她的掌法却是来自《玉璇太阴经》,手臂上的经脉也已打通,正要与对方硬碰硬的话,胜算反而更大。 朝轻岫调息已毕,侧身向颜开先温声道:“兵贵神速,你现在过去,只怕还来得及。”
第31章 颜开先接受朝轻岫命令时, 其实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直觉让她相信帮主的判断,当下也不废话,只拱了拱手, 就干脆地纵身越过墙垣, 不知去向了何处。 朝轻岫站起身, 瞧了眼已经被吓坏的茶肆老板,觉得不好继续待着耽误人家生意, 于是取出一串钱放在桌上。 ——她穿越前虽然没有统领帮派的经验, 却知道跟下属出去时, 上司最好主动点选择付账。 朝轻岫记得委托人的地址所在,当下不紧不慢地沿着西北长街往周记药局走去,等她遥遥看到宅邸大门时, 就听到“吱呀”一声, 门扉已经从里面被人打开。 开门的人是颜开先,此刻她的衣角沾了新鲜的血迹, 等朝轻岫走过来, 向对方行了一礼,回禀道:“事情皆如帮主所料。”然后侧身让开道路。 偌大的周记药局内安静异常,只有飞鸟发出的啾鸣声, 朝轻岫走进大厅, 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 身形颤颤巍巍的老大夫。 他的衣衫上不少褶皱与破损,像是被人绑缚过又刚刚解开。 颜开先介绍:“周老大夫,这就是我们自拙帮的朝帮主。” 朝轻岫走上前, 也不多客套,开门见山道:“此刻还算不上安全, 请问老大夫,您如今可有信得过的人?” 周老大夫看她,好半天没有给出丝毫回应,似乎已经全然接受不到外界的消息,朝轻岫又耐心地问了一遍,周老大夫麻木的眼珠才像是活泛了一点,片刻后哑着嗓子道:“城内的谭捕头,是周某好友。” 朝轻岫:“颜姊姊,你去将人请来,我留在此地看守。” 颜开先领命而去。 周老大夫身体微颤,朝轻岫观其面色,知道是心力交瘁之故,而非受了什么内伤外伤,当下也不多言,一刻功夫后,颜开先将捕快带到,谭捕头直接进了大厅,与周老大夫交谈数句,向朝轻岫拱手:“多谢大侠仗义出手,救了我老友全府性命。” 朝轻岫:“不敢当。”又道,“请问老大夫,之前似乎有个去了春华楼的人……” 周老大夫狠狠开口:“此人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徒弟!” 朝轻岫:“老大夫莫要动气,您心神受损,应该好生调养。” 谭捕头跟着劝解道:“周兄,你先去休息,剩下的事由我与这两位侠士处置如何?” 周老大夫本来已经精疲力尽,见到老友过来,胸中那口气顿时松懈下去,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再也坚持不住,当下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被送回房中休息。 直到此刻,谭捕头才将周宅中的情况细细告诉给朝轻岫知道。 周老大夫性格有些孤僻,不爱与人交际,一直未曾收徒,直到十年前一位姓孙的同窗去世,将孙女托付给他照顾,才算是有了第一个学生,然而对方天资实在平平,周老大夫不欲医术失传,准备另收徒弟,他的首徒便动了恶念,决意与外人联合起来对师父下手,只是被朝轻岫提前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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