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轻岫捏碎竹筒上的蜡封,将桶中纸条展开细看,随后轻轻叹了一声。 卢悠容瞧见,白衣如雪的年轻人依靠在软垫上,眼神微带怅然之意,实在很像一个好人。 他小心开口:“若是门主有事,卢某就改日再来拜访,在下回去后,一定会好生准备。” 朝轻岫缓缓点头:“如此就有劳卢兄了。”又笑道,“上次相见时,卢兄好似并不这般情愿。” 卢悠容苦笑:“就算我不答允,门主难道不会派人去江南,让小荣办这件事?” 朝轻岫眨了下眼:“我倒觉得,就此事而言,荣大夫并不如卢兄合适。” 卢悠容叹了口气,然后道:“门主需要的各类证明等物,卢某尽量在五日之内做好,不过世上能工巧匠许多,卢某不敢保证自己的手艺毫无破绽。” 朝轻岫也很干脆:“卢兄尽力就好,若是天意让我不能成事,那也与卢兄无干。” 卢悠容点头,拱手告辞。 朝轻岫颔首:“四玉替我送送卢兄。” 查四玉欠身,走到卢悠容身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朝轻岫坐在椅子上,看着客人的背影逐渐消失,然后又将纸条展开,重新读了一遍上头的字。 “韦念安奉命调职,携家人经白龙渡离开,后船停于二虎沟处,夜间风雨大作,翌日船毁人亡,唯数位仆役存活,余者皆没。后捞得韦念安残存尸骸若干。又,荀慎静、宿霜行两人未曾登船,后查得文博知、韦婆婆幸存,业已离开江南地界。” 纸条上面积有限,并未详述韦念安被害经过。 徐非曲走近,她瞧见朝轻岫现在的模样,心中忽有所觉:“莫非是韦通判有了消息?” 朝轻岫点头,将纸条递给徐非曲,又道:“看眼下情况,你我大约算是平局。” 徐非曲一眼扫过信中内容,欠了欠身:“船毁人亡后,丞相那边只怕会以为东西被郑贵人带走,而郑贵人则多半会有旁的考量。如此一来,孙、郑两边嫌隙恐怕会越来越深。” 朝轻岫眨了下眼:“依照现在的情况看,孙侞近的势力虽然大一些,但皇帝本人却更相信郑贵人,有了天子襄助,想来郑贵人必然不会吃亏。” 徐非曲闻言,目光微动:“既然郑贵人占了先手,那么门主打算如何?” 朝轻岫笑了下:“我与韦通判相处得不坏,她忠心耿耿,却得不到主君信任,实在可叹。” 徐非曲心领神会。 这句话里,为韦念安惋惜不是重点,想对郑贵人做点什么才是重点。 徐非曲:“出发前,师父交给我一样东西。”又道,“眼下是时候交给门主。” 朝轻岫转身望向徐非曲,片刻后缓缓点头:“山长襄助之德,我谨记在心,绝不辜负。”
第304章 徐非曲目光一动:“原来门主早知那是什么?” 朝轻岫:“算是猜到了一点。” 徐非曲看向朝轻岫。 朝轻岫:“你还记得重明书院中的北臷内应吗?” 徐非曲:“有些印象。” 朝轻岫:“当时有些内应已在书院中待了数年时间, 这些人手明显不是因为舆图被转移到江南才临时安插过来的,他们长期逗留于此,肯定有别的目的。” 她当时还考虑过是不是大夏这边北臷内应特别多的缘故,但后来四处走走, 也没遇到过旁的北臷人, 只好认为重明书院本身就藏有秘密。 朝轻岫:“当时应供奉还是书院山长, 所以若是书院中藏着什么别人很想了解的秘密,或者藏有什么宝物, 她知道内情的概率比旁人更大, 加上应山长本是朝廷命官, 我又从赵姑娘那得到了别的消息,难免就有些联想。” 徐非曲听着门主的分析,心中甚为叹服。 她从小也被人称一句聪慧, 许多时候, 还有些跟不上朝轻岫的反应。 当然要是朝轻岫知道友人的心理活动,大概会表示, 有些事情跟智力无关, 只是经验多少的问题,她上辈子之所以会加班猝死,跟操心太多确实也存在点联系…… 日近午时, 许白水端着饭跑来找两位朋友, 她今天没去兄长那边蹭吃蹭喝, 而是一直待在园子里溜达,最后从某个土洞里拎出了一尾兔子,带去厨下加餐。 许白水将兔肉摆在桌上, 招呼两人吃饭,又问:“李少侠呢?” 朝轻岫:“应该正在外头。” 她随意取了两根筷子出来, 看也不看,直接抬手向外打出,淡青色的竹筷破空而去,片刻后,拿着餐具的李归弦就自觉地出现在了门口。 李归弦一只手拿筷子,另一只手拎着一柄陈旧的柴刀——到了他这样的境界,武器已经很难对战斗力造成影响,干脆就地取材,还方便了每天去厨下解决一下燃料的尺寸问题。 许白水瞧朝轻岫两人目中带笑,都是一副颇为愉快的样子,不由起了些好奇之意:“你们方才正聊些什么?” 朝轻岫:“我正与非曲说,做人不能总是拉偏架,帮了这人一回,总得再帮对面一回。” “……” 从字面意思看,朝轻岫的话十分正常,不过许白水依照自己对上司的了解深入理解了一下,翻译道:“……我觉得你的意思是,只有势均力敌,才能两败俱伤。” 徐非曲笑了:“少掌柜当真不愧是许大掌柜的女儿。” 朝轻岫也没有反驳,只道:“虽说如此,当真想要不偏不倚,却有些麻烦,得劳你帮忙传个话。”她说话时,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下筷子,将后面桌子上放着的新款毒药丸子倾倒出来,用小瓷瓶装好封死,揣进袖子里。 许白水:“门主是要对谁下毒吗?” 朝轻岫:“我只是想起来,今天做出的新药气味中也有毒,若不及时封口,恐怕对周围人会有些影响。” “……” 许白水默然,觉得待在朝轻岫身边,也是一件颇有风险的事。 朝轻岫干咳一声,解释:“幸好少掌柜身有武功,纵然熏上一两个时辰也不妨事。” 许白水晃晃脑袋,不再去关注门主的医学爱好,继续方才的话题:“行,既然有消息要传递,明日我就继续去十一哥那边蹭饭。” 朝轻岫点了下头,又看了徐非曲一眼。 徐非曲欠欠身:“已经写信回总舵,准备调些人手过来。” 如今韦念安已经不再是寿州通判,容州的势力也损伤大半,江南一带几乎只剩问悲门一家独大,朝轻岫纵然大肆调派人手,消息也难以传开。 过了一天,许鹤年收到来自妹妹的问候。 许鹤年听见妹妹的传话后,一边给许白水递了只剥了皮的柑橘,一边颔首:“好,早则三日,迟则五日,我一定办成此事。” 许白水接过橘子,直接一口吞下。 许鹤年:“……你一瓣瓣吃,小心噎着。” 两人在传递食物的同时也顺利完成了信息的交换,期间半点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这倒也不能怪监视者不上心——许白水每次到许鹤年这边来待得时间都挺长,三四个时辰里,基本都在全神贯注地吃喝玩乐,正事满打满算说不上十句,旁人实在很难判断她的真实目的。 妹妹走后,许鹤年一个人待在书房中,细细想着后面的计划,他现在与二殿下等人走得近些,算是进入了王贵人一党的外围,也能与孙相那边接上头。 朝轻岫的今日的意思是,要他告诉孙侞近,皇帝已经查到了丞相府与某些禁军指挥使之间的关系,不过不用现在说,过上两日再讲也行,避免留给孙侞近充分准备时间的意外发生。 今日天气晴朗,许鹤年抬头看着窗户外的天空,莫名感受到了一种山雨欲来般的巨大压力。 * 虽然没有足够人手帮着查探,但朝轻岫对禁卫们的办事能力实在有着非常准确的评估。 就在她让许白水传递消息的第三日,禁军首领公孙卫便过来向汇报了这段时间的调查结果。 齐如酌的证言是真的,瞻天、裂地、捧日、穿月四军的指挥使暗地里都已经投效到了丞相那边,虽然天子一直没有立储,但若是有朝一日山陵崩,孙侞近指谁,谁就能是下一任皇帝。 本来跟丞相有关的案子,线索没那么容易找,不过公孙卫这回是从其他几个指挥使那下的手,加上此回调查既隐秘,也出其不意,所以才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成功。 ——这倒并非孙侞近一党对自己的秘密不当心,而是在理论上,齐如酌根本不可能知晓丞相一党与四个指挥使之间的关系。谁也没料到郑贵人竟会私下递话给齐如酌,借他的口,引动皇帝的疑心。 公孙卫感觉到了天子心中的不快,默默垂首不语。 皇帝心中烦闷,向公孙卫挥了下手,让人退下。 这些天皇帝实在很是不悦,他需要在孙侞近等人面前克制情绪,下朝后还要敷衍王贵人。所有一切都过度耗费了皇帝本就不充足的心力,所以近来连后宫也少去,反而经常喊观庆侯过来陪伴。 观庆侯脸上永远带着讨人喜欢的笑,虽然淘气,却从不逾越本分,看天子心情似有些烦闷,就说了些市井中的趣事,还有江湖上的逸闻打发时间。 他随口提到,自己有前两天去坊市时,碰见一个擅长捏泥人的好手,那人看着只是个不起眼的老婆婆,结果遇见地痞收保护费,没成功后想掀人摊子,反而被那老婆婆用摊子旁的竹扁担给一个一个掀翻在地上,多半也是一位江湖人物。 皇帝:“京中的江湖人倒是不少。” 观庆侯:“定康乃大夏都城,又热闹,又好玩,自然人人自然也乐意往这边跑。臣后面去瓦肆逛,还遇见几个说话带着北地口音的表演团,像是外国的人。” 皇帝没说话,但神色专注,显然听得认真。 观庆侯注意到这一点,就深入描述了一下:“那些人身边养了些蛇虫,说自己掌握异术,能够活死人,生白骨。不过臣看他们吹得天花乱坠,心中却半点不信,后来又看他们驱使虫子吃掉了一个无法行走的病人身上发黑的肉瘤,让人当场站了起来,也不知是怎样做到的。” 皇帝却倒:“异人异术,古籍上也多有记载,未必全是假的。” 观庆侯嘻嘻一笑,赞成了天子两句,又继续说自己的见闻。 皇帝听着观庆侯的讲述,思绪终于被从朝政上拉走,感觉心情畅快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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