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孚咳了一声,回答:“昨日闻说刘家大郎回来,原该过来问候,只是偶然着了些凉,身体稍有不适,就托了王大姊代为致意,准备等痊愈后再过来拜访。” 韩思合点了点头。 她提前问过王和,对方说的与周孚一致。 可能是觉得涉及到武林人士,自己这边再查也查不出什么结果来,县衙来人在询问的时候,并没让其余人员回避,所以朝轻岫也就特别不见外地待在一边,竖着耳朵聆听旁人的回答。 经过简单闻讯,事情的轮廓已经大致清晰。 昨天晚饭之后,所有人陆续回房睡觉,而且睡的都是上锁的通铺,等到第二天天明,才从房间中出来。 那位捕快悄悄道:“韩县丞,今日的案子是不是山枭犯下的?” 朝轻岫捕捉到对方的言语,心中忽的一动——“山枭”这个词,她曾听流民提起过。 从现在的情况看,那两字比起鸟类的别名,更像是某个江湖人的外号。。 韩思合凝神不语,片刻后道:“确实颇像。” 一位衙役匆匆过来,对韩思合一拱手,汇报:“方才在刘家大郎身上找到一根羽毛。” 捕快连连点头:“那就没错,山枭此人的确喜欢在尸身上留下标记。” 事态逐渐清晰,然而韩思合的神态却不见半点轻松,反而愈发凝重。 朝轻岫听力敏锐,她后退几步,走到正在一边闲坐的夏嘉信旁边,略略压低声音,道:“那边似乎在谈山枭的事情。” 她刚穿越的那几天,身边人谈过跟江湖有关的话题,只是当时朝轻岫还不大能听懂周围人的言语,所以只有个模糊的印象。 夏嘉信性格开朗,为人也颇爽快,在朝轻岫主动挑起话头后,果然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逐步讲了出来:“我也听过山枭这个名字,这人似在武林盟的悬赏上,各地无法容身,最近跑来了施州一带,做下了几件案子。” 朝轻岫听她谈论,在心里更新了一下有关穿越世界的情报。 在大夏,普通人跟武林之间的联系比她想象的要紧密的多,一般人即使不会参与其中,也能听到些传言。 夏嘉信若有所思道:“仔细想想,刘大郎的模样也确实挺像山枭的手笔。” 朝轻岫不打算被人发现自己对本地情况一无所知,闻言笑道:“你也瞧出来了?” 夏嘉信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点头:“山枭那人轻功极好,为人却睚眦必较,甚至会向普通人下手。” 朝轻岫听着,感觉武林人士跟寻常百姓间存在着一条隐形界限。 江湖人自己打生打死,只要不牵连普通人家,并不闹出太大的事情,官府便假装未知。 夏嘉信压低声音:“旁人得罪山枭后,他下手前,会先一步发出警告,若是那人当时自己待着,他就只杀那人一个,若是与旁人待在一块,意图躲避,他便杀人满门,鸡犬不留。”又道,“我曾听人说,山枭在杀人后,常常会将那人的尸首悬在高处,用以震慑。” 说到此处,一阵含着水汽的山风吹来,夏嘉信想起昨日自己与死亡擦身而过,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另一边,韩思合还在深思。 刘有才擦了把眼泪:“家兄不幸遭此大难,还盼韩县丞主持公道。”
第4章 查案是职责内的事情,韩思合当下应承:“此事我一定尽力而为。” 她心中踌躇不定——衙役方才检查过尸体,确定在县衙的人抵达时,刘大郎已经全身僵硬,受限于当前时代的验尸技术,只能猜测大概率是昨夜子时或丑时间遇害,也与山枭以前的作案手法相类。 王和此时已经缓过来了一些,勉强道:“请问县丞,若向、若向那什么武林盟送信,不知什么时候能有消息传回?” 韩思合安慰一句:“你莫要着急。”摇摇头,“如今事态未明,尚不确定是否要给武林盟发送文书。” 话音刚落,一阵带着湿润水汽的山风吹来,让韩思合蓦地感觉有些发凉。 正与夏嘉信闲谈的朝轻岫侧过身,目光在那位韩县丞身上一扫而过。 王和此刻早已没有昨日的镇定,她眉头紧锁,催促道:“不知如今还要做些什么,请县丞明言,我等也好配合县丞。” “王大姊莫急。” 说话的人是朝轻岫,她走上来,温声道:“韩县丞的意思是,此事还不能确定与江湖人有关,而且我看刘……刘家大郎的情状,不大像是山枭的手笔。” 申劳本来一直忍着不去说话,此刻看一个新来的雇工主动跟县丞交谈,再也按耐不住,厉声道:“你可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摇头,“若不是山枭,为和要费事将大郎君的尸首挂在树上?” 王和猜测:“此地一向没有门禁,昨天人又少,难道是路过的流匪,打听到大郎新近回家,所以前来作案?” 朝轻岫跳过申劳的疑问,先回答王和:“如果是流匪作案,那么刘家大郎房中的细软,不会没有翻动的痕迹。” 韩思合闻言,在心中暗暗点了下头,觉得这个小姑娘说的很有道理。 原本官府查案,不该随便让陌生人插手,不过朝轻岫的言辞甚合她心,而且韩思合也有意借机瞧瞧旁人的反应,就没有出言阻拦。 朝轻岫原本一直静观其变,方才留意到韩思合的态度,稍稍有了些想法,才试着开口:“我早晨去喊刘家大郎起床的时候,曾看到他枕上有发丝缠绕。” 她后来认为,可能是武侠世界的人普遍没怎么经历过侦探小说的洗礼,也或许是凶手本身缺乏作案的经验,手段十分粗糙,所以没能充分填补逻辑上的细节。 其他人听着朝轻岫的话,依旧十分茫然——农家用的大多是草编的枕头,当中夹着一点发丝乃是常事。 朝轻岫:“房中的被褥枕头都是新换的,上头有发丝残留,就可以证明,刘家大郎昨天晚上曾经回去睡觉。” 韩思合受到提醒,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倘若动手的人是山枭,刘有德那边的情况便确实有些奇怪。 申劳依旧不解:“大郎昨晚曾回去睡觉又如何?”他想了想,道,“若是、若是那个什么枭让大郎起身,再杀了他呢?” 武林人士行事风格跟常人不同,说好听点是不拘一格,说难听点就是充满了想一出是一出的奇特创造力,若说山枭突然态度客气起来,让刘有德换好外衫再赴死,也并非没有可能。 闻言,朝轻岫向申劳望去一眼,目光澄明如镜,竟让后者不自觉地心头一突。 就在此时,朝轻岫缓缓摇头,道:“早晨送水之时,床上的被子已经被人叠好,倘若真是山枭将人喊起来,会让刘大郎有足够的时间收拾床铺么?” 申劳:“……我又不是山枭,怎晓得山枭有甚打算?” 朝轻岫却没为难申劳,反而沿着他的思路往下讲述:“好,先假设山枭突发奇想,不急着取刘大郎的性命,不过能够叠好床铺,证明刘大郎还有些时间——既然他还有些时间,有晓得自己即将毙命,会做些什么?” 周孚想了想,道:“大约是会……给家人留几句话?” 朝轻岫:“足下所言极是,我亦作如此想。”又道,“房内有纸笔,却没有用过的痕迹,如果刘家大郎当真有收拾床铺的时间,又为什么没趁此机会给家人留下几句嘱托?” 韩思合恰时开口:“那姑娘以为……” 朝轻岫道:“请问县丞,如今可否确定,刘家大郎何时身故?” 她到底生活在信息时代,多少了解点死后尸体僵硬的状况,询问韩思合,主要是希望得到当地官府势力的背书。 韩思合:“大约是在子时或者丑时之间。” 朝轻岫:“子时到丑时之间,并非起床的合适时机,刘家大郎就算临时苏醒想要外出,之后也会回来睡下,完全没有叠被子的必要,由此可见,被子并非他自己所叠,而是凶手的行为。”又道,“凶手这样做,多半是并不希望旁人发觉刘家大郎曾就寝过,只是当时光线昏暗,或者心情紧张,所以没能面面俱到。” 她说话的同时,目光一直环视众人,其实按身份论,本不该让一位雇工站在前头侃侃而谈,然而朝轻岫说话时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旁人不自觉为她气势所慑,便默认了由朝轻岫来分析案情。 朝轻岫:“昨日饭后,刘家大郎回房休息,有人进了他的房间……” 王和忍不住:“大郎觉浅,若是有人夜里进来,必能察觉。”又喃喃道,“除非那真是个武林高手。” 朝轻岫笑:“倘若来的是熟人,即使察觉了也没什么妨碍。”接着缓声道,“夜半时分,刘家大郎被人喊起,前往马厩附近,遭遇杀害,凶手将他的脖子勒断后,又将他的尸首吊到树上,伪造出山枭下手的痕迹,借此混淆视听。” 申劳怒道:“难道你觉得,凶手就是庄子里的人?” 老周咕哝:“骇人听闻、骇人听闻……” 王和亦道:“昨天晚上,咱们都在一块睡觉。” 唯一一个独身居住的周孚开口解释:“我住在偏院,跟刘家大郎并不熟悉,而且素日间只晓得伏案读书,就算想要动手,也是有心无力。” 朝轻岫道:“昨日大家确实都住在一块,门上也都挂了锁,可钥匙当日也在房间里面,算不上被困住,况且诸位劳作了一整日,都睡得很熟,即使身边人半夜起床,其他人也难以察觉。”她说话的同时,目光落在了周边的一人身上,“记得昨天过来的时候,庄中常住之人,孙婆婆,王大姊,还有周大爷,都在此地,只有申兄不在,一直到咱们开工后,才总算出现,应当是外出有事,当时我想到周大爷曾经说过,昨日因为耕牛没借够,就先让佃户们回去了——耕牛贵重,肯定得派人送回,顺便解释庄内情况,申兄是庄中长工,当时又只有你不在家,所以去送牛的人,就只能是你。” 众人闻言有些不解,申劳大声道:“是我又如何?” 朝轻岫颔首:“可昨日周大爷也提过,之前散了的人第二天还会过来,但如今都已经巳时,却没看到耕牛或佃户的踪影。”说到此处,她微微一笑,瞧着申劳道,“足下送牛回去的时候,当真说过要那些人第二日再把牛送过来,还是说你早知今日庄子里会有事发生,无法耕田,根本没做安排?” “……” 听着朝轻岫的话,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集中在申劳身上,他面孔煞白,几次张口欲言,却说不出话。 王和直扑过去,抬手就要打人,叫道:“你为何要害大郎!” 申劳急道:“王大姊,休听那人胡说,我在刘家多年,为甚要害大郎?” 听到他的问题,朝轻岫也点了点头,道:“我也好奇,你为什么要害刘大郎。”转过身,看着人群中的另一位,“个中缘故,刘二郎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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