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归弦:“好。”又道,“要是郜方府那边有事发生,姑娘也要写信告诉我。” 看他的表情,显然是觉得跟朝轻岫混在一处,更有发挥自己武学修养的机会。 朝轻岫闻言,亦点了点头。 眼看事情基本妥当,朝轻岫又去知会了徐非曲一声,让后者做好准备。 徐非曲自从打定主意调整自己未来的就业方向后,就直接办好了退学的手续,如今正抓紧最后的时间努力学习,但是很快,徐非曲便发现自己心里准备做得有些早——她万万没想到,重明书院的原山长应律声也会跟着一块前往施州,她要是依旧有心向学,得到应律声单独指导的机会,恐怕会比在书院时更多。 颜开先也曾说笑过,表示帮主与寻常江湖势力的老大不同,此次招的人,一个书院五甲第三,一个南地学官之首,要是自拙帮以后不做刀头舔血的生意,转而改办私塾,同样会大有前途。 就在颜开先为自家帮派文化水平的未来感到喜悦的时候,重明书院那边则是一片愁云惨淡之意。 前任山长要走,书院中人大为不舍,只是无论如何苦留,都无法改变应律声本人的心意。到了临出发前,一群人终于认清了现实,垂头丧气地开始设宴为应律声饯行。 宴席的规模不大,参与人数同样有限,除了韩舄奕等旧日下属外,就只有师思玄杜知鸣几个关系亲近的学生。 一众师生们悲伤地喝着酒,一边喝酒还一边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朝轻岫。 知晓内情的人明白应律声的选择,不明白的也有所猜测——对方帮了重明书院的大忙,山长便心甘情愿地被哄去了自拙帮的总舵。 酒过三巡,杜知鸣等学生先一步退场,徐非曲因为已算是自拙帮的人,依旧留在原地。 朝轻岫不动声色地望了徐非曲一眼,后者不愧是重明五甲出身,当即起身走到应律声身侧,恭恭敬敬执弟子礼,帮着倒酒布菜。 随着学生们的离去,席间一时有些沉默,过了一会功夫,才有教学强撑笑颜,道:“山长辛劳十数年,此刻……” 应律声截口道:“此刻正该纵情于山水,好生逍遥一番。诸位一向深知,我早有挂冠求去之念,便是没有此事,也难在此久留。”又道,“应某素日喜爱收藏石碑,可惜石碑沉重,不便携带,此后就交由书院保管,我自己只选两块带走。” 韩舄奕:“山长要留哪两块?” 应律声笑:“你们先选,剩两块给我就是。若让我挑,怕是舍不得这个,又舍不得那一个。” 韩舄奕:“山长既然舍不得,日后若有闲暇,也多回书院中来看看。” 蜡烛越来越短,酒阑歌罢,宾客们陆续散去。应律声一杯一杯地喝酒,她靠着椅背,神情已是薄醉,忽然向着侍立于后的徐非曲笑道:“你本是院中的学生,今后还要共居帮内,可见你我师徒缘分不止于此。” 徐非曲闻言心领神会,当即走到应律声面前跪倒行礼,拜了数拜:“弟子徐非曲,拜见师父。” 旁边朝轻岫亦端起茶盏站起,颜开先跟着起立。朝轻岫以茶代酒敬了应律声一杯,笑道:“恭贺应供奉,收了一个这样好徒弟。” 应律声一挥手,示意徐非曲起身,然后对其他人道:“我本已无所挂念,未曾想事到如今,还能另有一番事业。” 她说话时与朝轻岫对望一眼,两人相视而笑。 因为重明书院之事,朝轻岫在寿州耽搁已久,此刻也不急着赶路。朝轻岫先去城中取回寄存了数月的行李,再跟颜开先等人一起,半是闲逛,半是赶路,一路优哉游哉,终于在八月初的时候抵达了郜方府。 * 夏天最热的时候已然过去,然而江南一带暑气依旧未散,回总舵的路上,朝轻岫用荷叶编了顶很能体现她个人审美以及手工活造诣的草帽顶在脑袋上,还想给徐非曲跟颜开先一个,可惜被这二位给婉拒,倒是应律声,笑眯眯地接过了一顶理论上应该跟朝轻岫那顶一模一样,实际则丑得各有特色的草帽戴上。 今日天色尚早,不过自拙帮的二堂主乐知闻提前接到消息,一大早候在城外。他向远处眺望,第一眼先看到了没戴草帽的颜开先,然后才辨别出戴了草帽的朝轻岫,随后策马上前,笑吟吟地迎接过帮主、供奉还有大堂主。 两边见过礼后,乐知闻道:“帮主不愧是帮主,当日乐某还曾忧心帮派人数不多,如今看来,只要多让帮主出几趟门,何愁天下英才不尽入自拙帮内?” 朝轻岫轻笑一声,道:“如乐二哥所言,那此事当为帮中机密,等闲绝不可泄露于外,否则下次我上别人家拜访,谁肯让家中人才过来见我?” 乐知闻神色正经地连连点头,又高度赞扬了帮主几句招人上的成就后,才陪着上司回了帮派,随后马不停蹄地捧了一堆文书账册到燕还阁当中。 刚回到住处,连衣裳没来得及换的朝轻岫:“……今日天色已晚,何妨明日再说。” 乐知闻言辞恳切:“只怕来不及。”又道,“毕竟帮主之前说是出门三五天,却在寿州待了两月,如今久别暂归,实不敢拖至明日。” 朝轻岫仰头看了会天花板,下定决心祸水东引,随后一本正经道:“我年少识浅,这些书册,还是先请大堂主过目一遍。” 没能在第一时间告退的颜开先:“……” 只是出门一趟,帮主就变得狡猾如此,她怎么想都觉得此事得怪到不做好事的北臷人头上…… 乐知闻听了忍不住笑,最后道:“也罢,那些东西等帮主闲了再看也无妨。”又汇报了一些事务,“属下接到信后,已经将‘快平生’那一处的院落收拾出来,让应供奉居住,此外还有一事,自从周老大夫来了后,属下就叫人在城内盘了一处药铺,老大夫偶尔过去坐堂,他觉得李遥李逸两人颇为机灵,就带了去当学徒,顺便打下手。” 朝轻岫一边听一边颔首,又顺口问了一句:“城内商贸繁华,难得有商铺出脱,你们是怎么买到的?” 乐知闻顿了顿,小心回禀:“据说原本是一户刘姓人家的商铺,只是那家人里的弟弟好赌,欠了外债,又杀害兄长,家中的铺子自然就贱价出脱。” 当然原本即使如此,那些铺子也不会落到朝轻岫手中,不过眼下她代表的乃是一个帮派,在购置店面上的竞争力,并不比本地富户更低。还有县衙那边,因为没有找到刘家其他人,嫌犯家产最终只得由官府负责拍卖,中间又因为韩思合升官、清查往年财务等事耽搁了一段时间,等终于开始售卖时,自拙帮的资金储备已经差不多了。 朝轻岫看了乐知闻一眼,只是微微一笑,没去问他脑子里到底琢磨了什么。 不过或许是帮主经常推理的缘故,自拙帮的帮众有时也会去揣测帮主的意图,比如乐知闻,在听到韩思合说了些旧事后,就忍不住想,帮主是否早就有在此安家立业的打算,才在刚刚抵达郜方府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了一个险恶的富户进县衙……
第48章 朝轻岫想, 虽然自己心里很明白案件的发生与她是否正好途径贵宝地没有丝毫关系,然而考虑到那个不知名侦探的兼职,依旧会有种去哪把意外带到哪的微妙感。 乐知闻:“因为老大夫之故,帮内的药店生意颇好, 至于走镖方面的营收倒是无甚出彩之处。” 这个情况其实并不太正常, 毕竟按照以往情况, 江湖帮派的收入主要来自于走镖,可惜之前朝轻岫一直不在——当然这其实不是关键问题——更主要的是颜开先陪着上司出差, 也正巧不在, 导致自拙帮只能在郜方府周边接任务, 免得出现意外后无人可以平事。 乐知闻继续汇报:“不过三堂那边的情况不错,萧堂主谙熟水性,许多旁人不敢去的激流险滩, 她一样能如履平地, 今日正在拾芳坞那边晒制鱼鲞,日后若能运到江北贩卖, 必得暴利。便是如今, 三堂内的人马也完全足以自给。” 说到这里,乐知闻又笑了一笑:“寿州年年都会挑选鱼鲞送入定康,作为贡品。” 所谓鱼鲞, 读作(xiǎng), 其实就是鱼干, 朝轻岫第一次知道皇帝要求江南送鱼干给自己的时候,顿时觉得大夏皇室姓殷不姓猫实在有些可惜…… 朝轻岫诚恳道:“我不在帮中的这些日子,当真辛苦二哥了。”按照原先的计划, 她跟颜开先一去一回,至多不过半个月, 结果回来的时候,郜方府的季节已经从春末变作了初秋。 “今日与我同来的那位徐非曲徐姑娘,她是应供奉的徒弟。如今刚拜师不久,武功虽不足以独当一面,不过为人很是聪敏,将来必能担当大任。” 乐知闻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即开口替帮主排忧解难:“应供奉的徒弟一定娴熟文事,若是不嫌二堂杂事太多,不妨就来我这里做副堂主如何?” 下属如此机灵,朝轻岫自然要考虑对方心情,笑道:“不用着急,徐姑娘年纪还小,就先做乐二哥手下香主罢,等她历练一番,最后再看究竟与那一堂的脾性更为相宜。” 乐知闻随即明白,帮主是想让徐非曲在各个堂都待上一遍,尽可能多了解一下帮派运行的情况。如此用心培养,加上是应供奉的徒弟,这位徐姑娘的在帮中的定位大约就是军师一类。 说完正事后,朝轻岫面上已露倦色,乐知闻又不是真要帮主现在就去理事,接到颜开先的眼色后,自然一齐行礼告退。 等到晚上,有帮中弟子过来叩响燕还阁的门,请朝轻岫去拾芳坞中用饭。 拾芳坞建在水泊之上,远处山色,近处水声,共同织就出了一副极具自然之美的画卷。坐在里面的人透过窗棱,可以看到天上明月与河中月影交相辉映,一派夏夜风光。 朝轻岫悠悠然抵达时,徐非曲等人已经到了。 萧向鱼本在船中,此刻手中拿着一支鱼竿,她看见朝轻岫,伸手将鱼竿在船头轻轻一撑,整个身体就像是被风托起的柳叶,一掠三丈,随后轻轻巧巧落入坞中,向前行礼:“帮主。” 朝轻岫伸手扶她起来,笑:“萧三姊,我一去两个多月,当真许久未曾见你。” 萧向鱼:“我今日想去迎接帮主,全怪乐二哥不许。” 乐知闻摊手:“那也无法,帮中总不好一个堂主都不留。”又道,“好在如今帮内人才越来越多,你我肩上的担子,也能大为减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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