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观涛阁跟观涛台上都有学生盘桓,外面的人数量明显多于里面, 可见与读书相比, 官学生们还是对钓鱼有更深的热情。 一位学生见到徐非曲,眼睛微亮, 挥动手臂向她招呼道:“是徐君吗?” 听见这个学生的话, 周围其余官学生们也都纷纷回首,瞻仰传说中那位被头疾所困还能一直考到第一名并直接提高了周丹实等教学对学生成绩期待值的徐非曲徐君。 徐非曲拱拱手:“项君。” 那位项君看向朝轻岫,道:“这位是?” 朝轻岫微笑:“我姓朝, 家里在清波街附近做生意。” 在这个世界中, 江湖人与朝廷间的关系颇为紧密, 官学中的学生对此自然也有所了解,眼前的项君明显知道清波街附近有家帮会,闻言神色微凛, 道:“原来是朝姑娘。”又道,“我叫项意儒, 是学院内辛字舍的学生。”然后道,“那几位是壬字舍的,徐君应该没有见过。” 郜方府的官学会按入学时间,为学生安排学舍,壬字舍中的学生是今年刚进县学的年轻人。 同一个学舍中的人读书进度比较相近,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年级。 项意儒是辛字舍的学生,她入学的时候,徐非曲还是那个“成绩异常出色只是偶尔会因为头疾请假”的风云人物,再然后,风云人物去了重明书院,而郜方府这边的官学今年又新招了一批学生。 既然见到了往日同学,项意儒索性帮着介绍了一番。 “赵作元,我与她同一寝室,徐君以前应当见过的,那位是周定师周君,住我俩隔壁。” 周定师甚是开朗地一笑,道:“徐君,朝君,你们好。” 边上,赵作元被室友点名时就放下书站起身,她神色有些局促,略显僵硬地向着两人一礼,嘴唇微动,却没立时发出声音,片刻后才低声道:“二位好。” 她们三人穿的都是学院的制式外袍,不过项意儒的鞋子颜色十分洁净,而赵作元的鞋子表面已经洗的泛黄,边沿处有明显的磨损痕迹。 边上一位男学生主动开口,笑道:“我叫蒋微白,是壬字舍学生,此前久闻徐君大名,这位是唐君唐任名。与项君一样,我跟老唐也在同一寝室。”然后向着后面的观涛阁一指,道,“张书玉张君,孔昊然孔君,还有孙乘齐孙君,他们三个正在里面做功课,稍后有机会的话,我再为两位介绍。” 观涛阁内摆设太多,在观涛台上看不清其中情状,从这里只能隐隐望见一点人影。 唐任名道:“其实咱们还在读书,原本没法到绿波庄来,只是这次孙君跟孔君两人依然考得极好,还有赵君也挺不错,所以周教学准比给他们一点奖励,也同意带上咱们一起。” 他的言下之意,是说所有人都是借了三位好学生的光才有机会来绿波庄这样的地方游玩,不过蒋微白与唐任名衣衫鲜明,态度也甚是从容,不像很少来高消费地点的模样。 朝轻岫点点头,既然绿波庄的度假生活来自于周丹实的奖励,也难怪对方能毫不犹豫地决定组织一场临时课外教学。 蒋微白笑:“咱们成绩不如孙、孔两人也就罢了,平日还如此贪玩,下次考试只怕依旧得叫他们夺魁。” 唐任名一耸肩:“我也想考好些,可惜不能。” 蒋微白:“横竖他二位就住在你隔壁,要是有心向学,可以常常过去请教。”又道,“不过我听周教学说过,孙君与孔君天分虽然出色,却远不如徐君。” 徐非曲欠一欠身:“不敢当,我在官学中时,老师也常常夸赞她以前的学生资质超卓。” 朝轻岫笑了:“想来但凡师长,无论地域,皆会如此。” 她学生时代,就常听老师说“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后来回母校的时候,意外碰到老师用同样的话对新一届学弟学妹们的水平做出评价,登时感觉此话多半只是班主任的口头禅。 项意儒:“要说学问,还是韩县令最佳。” 这句话也不算刻意奉承——韩思合正经科举出身,以前来书院讲过两回课,整个官学从老师到学生对她的评价都算不错。 朝轻岫:“如此正好,我方才得知韩县令下午应了周教学之邀,预备在绿波庄内为诸位讲课。” 项意儒大喜:“我一直惦记,到时必要列席。”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表情不说特别愉快,起码没一个表现地抗拒。 朝轻岫由衷赞叹:“诸位当真刻苦。” 听见老师加课,非但没有不敢怒也不敢言,反而喜动颜色。 看来任何时代的升学压力都不小,在武侠世界里,走科举路线的那批人也一样卷得厉害。 项意儒算是所有学生里最激动的一个,她听到好消息后就有点神游物外,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结果步子不稳,被边上的石墩绊了一下,旁边的赵作元伸手去扶,她动作很快,也没有落空——只听撕拉一声,一截袖子就被赵作元扯了下来。 赵作元:“……” 学生外袍的料子比较轻便,耐久度上确实差了一些。 朝轻岫站得略远,与项意儒中间隔着人,又对官学校服的质量缺乏了解,等到想搭把手的时候,对方已经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这一跤摔得十分厉害,项意儒用手撑着地,想爬起来,结果右腿刚一用力,就惨叫一声倒了回去,躺在地上抱着小腿呻吟。 蒋微白皱眉:“项君,你可还好?” 朝轻岫走过来:“莫要乱动,让我瞧瞧。” 项意儒的衣服破了,碎布被血打湿,朝轻岫隔着衣服探了两下,她刚碰到伤处,项意儒面上便全无血色,鬓边不断流下冷汗,身体微微颤抖,显然剧痛无比。 朝轻岫简单检查过后,面露欣慰之色,跟项意儒道:“没大碍,只是伤到了骨头。”又道,“将项君带去内室,我身上有药,可以敷一些。” 项意儒躺在地上,疼痛让她不住痉挛,她看着朝轻岫,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没能成功,脑海里只模模糊糊划过一个念头——对伤到骨头的评价是没大碍,对方不愧是“在清波街附近做生意”的人。 当然她并不清楚,朝轻岫方才那句评价,完全是站在其不知名侦探的兼职的立场上说的。 徐非曲:“绿波庄内也有医师,就在西南角那边,我们先将项君带过去。” 赵作元闻言转身就快步往西南方向走去,过不多时,就带着两位抬着软架的女使回来观涛台。 徐非曲将人扶到软架上。 项意儒的鬓角早已经被冷汗彻底打湿,连嘴唇都变得苍白,几乎完全说不出话来,医师将用小刀割开衣服碎片,然后得出结论:“骨头断了,得先清理伤处。” 朝轻岫从暗袋中取出数枚针灸用的长针,道:“我来搭把手。” 绿波庄医师:“姑娘懂医术?” 朝轻岫:“在外行走时难免跌打损伤,所以略有了解。” 绿波庄的医师原本有些迟疑,不晓得是否该将伤患交由对方处理,犹豫间,朝轻岫已将银针在火上过了一过,然后姿态轻巧灵敏地刺入伤口周边穴道上。 长针才下,血流立刻止住。 见到这一幕,绿波庄医师如何不晓得是遇见了行家,当即道:“那就有劳姑娘。” 朝轻岫:“不妨。”又对医师道,“劳烦烧些热水,再准备干净的布巾跟烈酒。” 医师站起身:“我这便去。” 项意儒此刻已经缓过来了一些——方才朝轻岫那一针不止止血,同样止疼。 她看到朝轻岫又从腰间荷包内取出一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瓷瓶,有些好奇:“请问这是什么药?” 江湖人绝对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行家,项意儒想着打听下对方平日里都用什么止血药,自己之后可以想法子买点备在家里。 朝轻岫也不隐瞒,实言相告道:“专去腐肉的化尸粉。” “……” 周围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惊叹那居然是化尸粉,还是朝轻岫为什么要随身带着化尸粉。 徐非曲默默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感觉那果然是会提出毒鱼蘸解药吃的帮主能做出来的事。 项意儒脸色比方才更白,不过跟受伤无关,主要是遭到了惊吓跟世界观的洗礼:“我、我曾听说过,化尸粉一旦与血液接触,整个人便会化为清水。” 她又抖了两下,开始拼命回想跟朝轻岫见面以来自己是否有什么得罪之处,对方到底是要救她还是要灭口她…… 朝轻岫摇头,一本正经道:“效力这样强的化尸粉在江湖上也十分少见,在下所配之药更是远远达不到要求,目前只能除去伤处的腐肉脓血而已。” 她自从学医以来,常把次品化尸粉当消炎去腐药使用,实践效果相当不错,闭关练武时有些小损伤,就这么顺手给自己治了。 朝轻岫看项意儒面色,又笑道:“这药达不到项君期待,朝某日后自当继续努力。” 项意儒:“……在下以为,朝姑娘配药的技法已然炉火纯青,实在不必继续精益求精。”
第55章 朝轻岫在总舵时就常跟着周老大夫学着治伤, 她将项意儒断骨处重新接好,除去腐肉与污血,又敷了层金疮药,接着用干净的布带固定好骨头——不过看项意儒的脸色, 她对金疮药的成分有着深刻的怀疑。 外伤处理好后, 朝轻岫问了下绿波庄的药材储备, 让人按分量抓了些大黄、当归、红花、香附、枳实等药材,托女使熬好让项意儒服下, 最后道:“好生休息一天, 莫要走动, 明日我再来瞧瞧。” 项意儒靠在枕头上,有气无力地拱拱手:“有劳朝姑娘费心。” 她本来因为受伤的事情有些低迷,如今倒是缓过来一点——项意儒觉得, 经历过化尸粉后还坚强活着的自己, 今后一定能成大器。 就在这会子,外间走来一位男使, 向众人道:“请问徐姑娘在不在此处?韩县令请您过去, 说要准备一下之后的课。” 徐非曲:“我稍后便来。” 项意儒本来已经恢复了一点精神,听到两人的对话,再度露出心如死灰的神色, 咸鱼般瘫在了枕头上面。 其他人都能理解——来的学生里面, 就属项意儒最想听韩思合的课, 奈何她的身体状态不允许她跟床榻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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