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夜静,曹鸣竹独自坐在寝室之内,看着桌上的蜡烛出神。 “叩叩叩。” 静谧的空气中,传来了轻微的叩门声。 曹鸣竹回过身,望向房门的位置,她还未做出任何反应,木门就从外面被人推开。 站在门口的人是朝轻岫。 烛光还未照到门口便黯淡了,朝轻岫此刻就立在那一片朦朦胧胧的黯淡中。 曹鸣竹像是还未反应过来似的,慢了半拍才道:“……朝帮主不是回去休息了么?” 朝轻岫微微一笑:“我觉得曹掌柜或许有事要找我帮忙,所以过来探望你。” 她身上穿的还是一件半新不旧的白袍,这套衣袍并不华贵,却有种说不出的舒展与从容,令人联想起一片停栖在山间的流云。 曹鸣竹:“其实从到奉乡城来开始,朝帮主一路上已然帮我良多。”向着身旁一伸手,“朝帮主请坐。” 朝轻岫先挑亮了蜡烛的烛芯,然后才施施然坐到曹鸣竹对面,她凝视着桌上的烛光,温声道:“今日子时,黄为能死在了他自己的房间里。” 曹鸣竹:“黄捕头的武功说不上如何高明,能杀他的人并不少。” 朝轻岫:“是,杀他不难,只是这样一个人能活到现在,必然有其缘故。” 曹鸣竹看着朝轻岫,似乎意有所指:“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忌惮黄捕头身后的人。” 朝轻岫:“这倒不错。”又道,“涌流湾三个案子,其中跟朝廷相关的死者有两个,不过袁中阳一案中,凶手的布局更加缜密,与之相比,黄为能一案则破绽百出,轻易就能被人发现不对。 “不提那侍卫注意到的黄金问题,单是假冒在下这件事,就存在巨大风险,只要当时我并非一个人待着,这场栽赃嫁祸便存在风险。 “由此可见,第三场谋杀更像是临时起意。” 曹鸣竹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朝轻岫:“所以我想,咱们不妨换个角度去看。” 曹鸣竹目光动了动,像是起了一些兴趣:“朝帮主的意思是?” 朝轻岫:“案件的三个要素,作案手法、作案工具以及作案动机,从尸体上的痕迹看,黄为能是被人一剑刺穿心脏后当场毙命。凶器很常见,下手之人动作更是干脆利落,没什么值得探究的谜团。”又道,“所以我准备从作案动机上分析这次的事情。” 曹鸣竹含蓄道:“这也未必很容易,毕竟那位黄捕头被派到江南后,没做过什么好事。” 要是朝轻岫想查那些人想黄为能死,那她可能得查到明年。 朝轻岫:“他到底是在涌流湾出的事,所以咱们先只考虑近期的事情。 “黄捕头没做什么好事,却能全须全尾地活到昨天,至少可以证明,想杀掉他,存在着巨大的风险。所以我们可以合理假设,凶手匆匆动手,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曹鸣竹:“是因为黄捕头得罪了人,那人不能放过他?” 朝轻岫笑了一声,道:“这么看,倒也有些像。”又道,“所以在下比旁人更占便宜的地方就在此处,除了真凶之外,没人比我更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对那位黄大人下手。” 曹鸣竹点了点头:“可若是连朝帮主都不急着除掉黄捕头,旁人更无须着急下手。” 朝轻岫:“没法子不急。倘若黄捕头不死,凶手可能就要倒霉,那即使没到合适的时机,也不得不赶紧谋划。” 曹鸣竹思考了一会,才道:“……朝帮主说的人,应当不是你自己?” 朝轻岫弯起唇角:“若从担心对方不死自己日后会倒霉这个角度看,那应该是黄捕头急着想要杀我才是。” 曹鸣竹:“……” 她需要消化一下朝轻岫话中的含义。 ——曹鸣竹自然发现了,从双方起冲突的那一刻开始,朝轻岫就明明白白表现出了对黄为能的敌意。 而且是一种早有把握、从容自若的敌意。 朝轻岫几次注视黄为能时,目光都森然地仿佛是在打量一具尸体。 朝轻岫:“既然如此,那就想一想,若是黄捕头不死,他需要做哪些事情。第一,想方设法将杨见善定成杀害袁中阳的凶手;第二,尽可能盘剥钱财。 “杨捕头自己被软禁,燕大人在事发时又恰好跟在下一道外出缉凶,况且他二人都是朝中清流,做不出为了脱罪就砍死调查人员的事情。” 曹鸣竹微微叹息,随后点头。 清流的确做不出来这些事,倒是孙相门下,一般脏活都会做得比较熟练。 朝轻岫:“那就考虑第二个理由,黄为能要钱,就是他要钱的行为,导致了他死于非命。”又道,“涌流湾虽是郜方府的地界,实则位于郜方、奉乡两城之间,黄为能到了这里后,也会想办法向两地的人搜刮钱财。 “至于钱从何来,无非官、商、武林门派三者而已。其中不二斋又因为资金充裕,必然会成为黄为能的首要目标。” “……” 曹鸣竹:“不二斋确实不乐意被官府盘剥,不过杀人一事隐患太多,我们又不像问悲门那样,帮内高手众多。杀掉一位捕头容易,可与后面可能遇到的麻烦相比,倒不如花了钱消灾了事,不至于因此就了断黄大人的性命。” 朝轻岫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曹鸣竹微微一怔。 朝轻岫:“何况眼下还有一笔现成的金钱可以送给黄大人——耿掌柜身亡后,她积攒的财富要么留给继承人,要么收归官府所有,黄大人趁着办丧事的时候,去耿掌柜家里祭拜一番,拿点礼物走,对他来说,岂不也是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 朝轻岫:“只是很可惜,黄大人不知道,耿掌柜的宅子,是一个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去的地方。” 曹鸣竹的视线落在朝轻岫身上, 朝轻岫:“因为宅子里藏了一个很大的秘密——耿掌柜的尸体被放在地下冰室当中,可若是黄大人觉得地下冰室内除了尸体外,还藏了别的东西,想要过去转转,就大事不妙了。” 曹鸣竹定定看了朝轻岫一会,忽然道:“那朝帮主觉得,冰室里还有些什么?” 与放在相比,她的声音产生了明显的变化。 所有的忧虑与颓丧都仿佛算是覆盖在石板表面的沙土,被风轻轻吹散,露出了藏在下面的冷硬与默然。 朝轻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谈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早在进入冰室的那一刻我就觉得不对,曹掌柜与耿掌柜并不熟悉,怎么会知道前厅那边右手第二个柜子里放了披风?” 用来照明的火折子直接放在门边上,一进来就能看到,曹鸣竹存放尸体时,没有任何理由去打开旁边的木柜。 “而且曹掌柜内功深厚,不畏寒暑,只是进入冰室而已,并不需要额外穿戴御寒之物。” 朝轻岫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停在面前之人的身上。 曹鸣竹忽然察觉一件事,对方看自己的目光,与看着黄为能时的目光,居然显得异常相似。 ……朝轻岫已经知道了。 曹鸣竹本来以为自己瞒的天衣无缝,不料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露出了破绽。
第90章 朝轻岫:“再仔细想想, 冰室并非一年四季都会投入使用,如今还是春季,尚且不到需要用到冰块的时候。而且冰室内环境潮湿,若是去年存放在其中的披风, 此刻应该已经不能保暖了才对。” 就在看见曹鸣竹取披风的一刹那间, 朝轻岫心中便连续浮现了数条讯息——柜子中的披风不止一件, 而且被存放在木柜中的时间不长,而且在不久前曾被人使用过。 曹鸣竹内力深厚, 用不上披风, 所以那些披风是为旁人准备的。 朝轻岫:“还有一点, 那些披风是被团放在柜子里的,从置放方式看,倒不像是为了让进冰室做事的人可以穿了御寒。” 若是被多人分别使用, 用完后, 那些披风多半也会被一件一件分开放置。 之所以会团放在一起,曹鸣竹非得用拽的才能从中拿出一件来, 是因为柜子中的披风曾被集中性地当做防寒用具。 ——比如被当成被子, 裹在一个不得不待在冰室中的人身上。 朝轻岫:“此外,存放耿掌柜尸首的房间在冰室的最右侧。”又问,“冰室中分明不止一个房间, 曹掌柜也说, 曾将其它房间的冰块集中堆了过来, 以便减缓尸首腐烂的速度。 “想象一下,倘若曹掌柜当真是第一次进来,多半会就近选择房间来存放尸首, 那么尸体被放在中间房间的可能性就要大得多。” 说到这里,朝轻岫又笑了一笑:“可能曹掌柜确实是这么干的, 你第一次来的时候,用的房间确实是中间那间,第二次来的时候,因为不想跟之前那间房靠得太近,所以才选择了最靠右的屋子。” 朝轻岫总结:“不久之前,曾有一个武功平平、甚至没学过武功的人,住在冰室之内,为了降低她被冻死的风险,你将那间房里的冰块转移到了其它房间当中,比如后来的瓜果间。”她看着曹鸣竹,唇角微弯,目光深深,“曹掌柜觉得,那个人究竟是谁?” 曹鸣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道:“那么朝帮主觉得那人是谁?” 朝轻岫:“耿家那边值得你如此费心的应该也没有旁人——就是耿遂安耿掌柜罢?” 曹鸣竹一摊手:“可我将老耿关在冰室里做什么?” 被侦探指认的凶手少有直接认罪的,大多都得先狡辩一句,走一走垂死挣扎的流程,朝轻岫于是道:“她发现了你账面上有问题,念在多年同僚的份上,没有立刻声张。为了稳住耿掌柜,你假装同意请总舵的人来查账,让她放下戒心,再之后索性来了个李代桃僵的计策。” 她本就不是能被人三两句话哄住的小孩子,当初听曹鸣竹讲述的时候,立刻反应过来,整个故事若是善恶倒置,其中的逻辑也一样成立。 当初耿遂安发现账目不对,觉得不安,所以才请总舵增派护卫来保证自己的安全。 她当时或许已经对曹鸣竹有所怀疑,却无实证,曹鸣竹发现同僚的异样后,立刻表示要请帮里人来调查。 曹鸣竹表现得光明正大,耿遂安也就被糊弄了过去。 然而暂时性的安抚之后,就是杀人灭口。 朝轻岫看着曹鸣竹,感觉对方居然跟自己玩叙述性诡计,实在有些看不起她这么个不知名侦探的兼职素养。 布衣白袍的少年人含笑坐着,对面曹鸣竹的目光却是一片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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