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藩的时候,他们就是主和派。甚至在皇上一锤定音之后,南边战场推进不顺时,他们还会站出来给皇上出主意,打不过就议和吧。 至少能保住现有的利益。 在叛军打到湖南的时候,他们还提出过与吴三桂划江而治的想法。 三藩的封地本来就是朝廷给的,三藩反叛,朝廷有实力平叛自是应该。且三藩的封地虽然不是什么鱼米之乡,矿产倒也不少,拿回来很有必要。 可台湾不过打弹丸之地,与内陆相隔海峡,打起仗来又要组建水军,又要建造海船,还要与极擅海战的前明郑家打擂台,怎么算都得不偿失。 做了半辈子的主和派,忽然要跟着图海主战,他们一时半会儿角色都转换不过来。 最可笑的是,明党从前主战,现在主和,两边因为收台湾的事掐起来,经常吵着吵着就互换阵营,不知所谓。 图海喝下一碗不加糖的浓姜水,嘴辣心苦。 当初福建那边写奏疏鼓捣皇上收台湾的时候,他就不赞成。 平三藩说起来简单,只有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才知道有多难。 八年,那可是八年啊,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弹指一挥间。 皇上把明珠和他一起留下,将奏疏拿给他们传阅,当时他站得靠前一些,奏疏便先传到他手上。 对上皇上殷切的目光,图海知道皇上有野心,想要收台湾,一统天下。 他能说什么,他敢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表示支持。 明珠与他互为牵制,他赞成,明珠只能反对。 两人当天就在皇上面前吵了一架。 在南书房与明珠吵完,回去还得跟自己的党徒们吵架。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收台湾的好处,不得已用自己高贵的出身和朝中的威望,才算把这些八旗老爷们的反对情绪压下。 再加上与明党的党争势同水火,图海和他的图党稀里糊涂就从原来的主和派变成了现在的主战派。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变态,每天上朝都非常割裂。 脑子里想着,收台湾有什么用,嘴上却在罗列收台湾之后的一二三四五条好处。 还得时刻提醒自己,你是主战派,不能被明党的人带乱了节奏。 大膳房管着后宫的吃喝,郝如月很快知道了无糖姜汤的事,笑着问皇上:“臣妾的阿玛最不爱喝姜糖水,嫌辣,他也有份不成?” 本来噶布喇世袭罔替的一等公是虚衔,不必上朝议事,便是议事也是充人头,根本说不出多少建设性意见。 奈何皇上非要抬举,准他上朝充人头。噶布喇还特别愿意旁听,说比待在家中有意思多了,郝如月就随他去了。 康熙隔着小几握住郝如月的手:“你怀着朕的嫡子,如此辛苦,朕可舍不得迫害国丈。独国丈那一碗是加了糖的。” “臣妾谢主隆恩。”郝如月边笑边说。 加了糖,阿玛也不爱喝,真是难为他了。 不过更为难的恐怕还是明相和图相吧,把原来的主和派硬逼成主战派,然后利用党争再将原来的主战派倒逼成主和派。 大清的根本是八旗,八旗说了算的都集中在上三旗。上三旗联起手来,皇上也要忌惮三分。 所以撤藩时,代表上三旗的索党反对,皇上才要故意打压索党,扶明珠上位,坐视他吸纳党徒,与索党对抗。 便是撤藩的圣旨颁下,当南边战场不顺利的时候,索额图还敢站出来建议朝廷与叛军议和。 在任何时代,既得利者永远是阻碍新生事物发展的罪魁。 郝如月可以想见,当时康熙的处境有多艰难,远不是后人简简单单用一个“力排众议”就能形容的。 吃一堑长一智,这回康熙绝不允许上三旗主和。于是非常巧妙地利用党争将代表上三旗的图党牢牢地绑在了自己的战船上,替他冲锋陷阵。 明珠是靠着揣摩圣心上台的,皇上能送他上去,自然也能拉他下来,根本不足为虑。 皇上想要一统天下的意思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郝如月猜明珠主和,多半也不是真想主和。 他是为了党争而党争,又为了党争被迫主和。 历史上,康熙皇帝收台湾与平三藩时一样,后世之人同样用了“力排众议”来形容。 只不过平三藩时的力排众议,排的只是索党的议,到了收台湾时却是与整个朝堂为敌。 那时候索党还在,明党也在,不知为何两边竟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 全都反对。 不同的是,索党认为台湾无用,明党主张招抚或绥靖。 当时支持皇上武统的人少之又少,李光地算一个,剩下的都是福建那边的官员了。 这一世,因为有郝如月这只小蝴蝶在,索党被她一翅膀扇没了。图海却因为回春仙藤支撑到了现在,没有回家养病,更不会病死在这个冬天。 由他接替了索额图的位置。 与明珠一样,图海也是皇上亲手扶植起来的,且立足未稳,凡事只能靠着皇上。 他没有索额图叔国仗的身份,更没有索额图对索党的绝对掌控,这才能形成皇上想要的两党相争的局面。 “容若在扬州待了几年了?”康熙的声音将郝如月从两党相争中拉回现实。 迎面撞上送命题,郝如月仿佛看见皇上自己给自己准备了一大缸醋,只要她说出正确数字,随时都能把醋一饮而尽。 被扬州学政坑了这么多回,她再不注意就是个棒槌:“臣妾记不得了。” 果然康熙厌蠢,却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有五年了吧。” 郝如月愉快地决定,以后但凡涉及扬州学政的问题,一律当成设问。 她只是笑笑,不置可否,皇上就自顾自道:“听说他现在儿女双全了,还都是嫡出的。” 说着倾身过来,摸了摸郝如月的肚子:“那两个孩子也是可怜见的,长这么大都没回过老宅,也没给玛法和玛姆请过安。” 他只是把容若外放扬州,可没说不许回家,是明珠一家矫枉过正了:“等皇后诞下嫡子,普天同庆,就让他回来吧,总在外面飘着也不是事儿。” 明珠这些年对容若的冷处理,和他在收台湾这件事上敏锐的观察力,以及甘心做反派的精神,让康熙非常满意。 皇上每回提到龙胎都说是嫡子,每回都吓得两位太医脸色发白,郝如月提醒过几次也不管用,索性随便他说去了。 几日后,前朝和后宫各发生了一件小事。 康熙当面告诉明珠,他打算把容若从扬州调回来,调去翰林院做编修,著书立说。 明珠就知道皇上懂他,当即跪下,叩谢皇恩。 与此同时,科尔沁的苏迪雅郡主并没有封慧妃,而是被皇上封了“送子仙女”给打发回去了。 “一个黄花大闺女封送子仙女,皇上是怎么想出来的?”荣妃进宫最久,越发看不懂皇上了。 惠妃听说之后按着眼角给她解释:“她来了,皇后就怀上了,可不是送子仙女么?” 德嫔曾跟去冬狩,知道的内情比荣妃和惠妃都多:“这位郡主在围场的时候,当着很多人的面,嘲笑皇后不好生养。这个封号是她应得的。” 苏迪雅被人从景阳宫放出来的时候,德嫔去看过,人已经疯了。 她也算报了仇。 太后听说送子仙女荣誉称号的时候,人正在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看见太皇太后脸都绿了,用龙头拐杖在地上狠狠杵了一下,她只是唇角抽了抽。 先帝在时,不喜欢元后,也不喜欢她,直接导致中宫无子。可把 太皇太后愁死了,那段时间没少划拉科尔沁的姑娘进宫。 结果先帝一个都瞧不上,一门心思宠着董鄂妃。 太皇太后无法,只留了一个慧妃在身边,其他姑娘全都给了封号打发回家了。 所以皇上这样做,有先例可循,并不算唐突。 “送子仙女……苏麻喇姑,把皇后给我叫来。”太皇太后握着龙头拐杖的手都痒了。 远在坤宁宫的郝如月浑然不觉,可她肚子里的龙胎仿佛提前预感到了什么,轻轻翻了一个身,脸朝里,屁股朝外。 郝如月吓了一跳:“动了!” 然后又把屋里服侍的都吓了一跳:“娘娘,什么动了?” 郝如月摸摸才满四个月已然早早显怀的肚子:“龙胎动了!” 上个月底,皇上轻松力排众议,决定收台湾。 这波操作没有遇到任何阻力,明珠欣然接受党争的暂时失败,只在朝堂上建议了几句,便全心全意投入到了一统天下的大计当中。 干起活儿来比图海还要卖力。 图海本来就是主战一方,如今尘埃落定,也勉强接受了这个大计。 图党诸人一看,怎么着,明党比他们还积极,哪怕是为了争一口气,也不能被落败的明党给比下去。 于是角色对调,从前是图海拖着党众走,现在是党众拖着图海走,慢一点都不行。 大局已定,朝廷上下一心,早朝省心又省力,康熙下朝都比平时早了。 照例先去检查太子和大阿哥的功课,还有三阿哥与四阿哥的启蒙,然后才来坤宁宫看皇后,顺便留下陪皇后用午膳。 每天如此,风雨无阻。 今天一进门就听说龙胎动了,凑过去摸两下,没动静:“是不是睡着了?” 郝如月两辈子第一次怀孕,也不确定:“就刚刚动了一下,可能睡着了,也可能是懒的。” 莫名想起四阿哥学爬行时,皇上嫌弃的表情:“若是个懒的,皇上可不许嫌。” 康熙蜜汁自信:“朕勤政,皇后贤德,咱们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个懒的?” 这回没说嫡子,郝如月还有些不习惯:“皇上怎么不说嫡子了?” 康熙朝她温和一笑:“宫里皇子够多了,公主却少,皇后这一胎若是个公主也好,先开花后结果。” 本来康熙朝的公主不少,只是从前出生的大多都夭折了。 她住进坤宁宫之后,皇上没提她也懒得操办,宫里大选小选全停。再加上她前些年一直没有怀孕,皇上几乎把所有雨露都留在了坤宁宫,就连最能生的德嫔也只生了两个儿子。 公主更是少之又少,目前只有两个公主,一个是荣妃生的三格格,一个是布嫔生的五格格。 如果可以,郝如月这一胎很想生个女儿,一来女儿更贴心,二来想看康熙变成女儿奴,三来康熙朝没有嫡公主,公主越少越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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